文/摘編自《原則》 作者 :瑞·達利歐(對沖基金公司橋水創始人)
1973年,美聯儲收緊了貨幣政策,進而導致了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股價下跌和經濟惡化?!捌?0股”受沖擊尤為嚴重,股價暴跌。后來我看到類似的事情不斷發生,這讓我發現,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情景再現”。
跨越門檻(1967—1979 年)
我進入這個時期時帶著基于自身經歷以及受周圍人影響而形成的偏見。1966 年,資產價格反映了投資者對未來的樂觀情緒。但在1967—1979 年,各種不良經濟沖擊導致資產價格出人意料地大幅下跌。不僅經濟和市場變差,社會情緒也惡化了。經歷這些讓我認識到,盡管幾乎所有人都會估計未來和當下大同小異,但未來通常會和當下大相徑庭。而1967 年時的我并不知道這一點。我相信股價最終會反彈,所以盡管股市走低,始終虧錢,我還是不停地買進,直到我最終弄明白出了什么差錯,以及應該如何應對。我逐漸認識到,股價反映了人們的預期,所以當實際結果比預期好時,股價上漲;當實際結果比預期差時,股價下跌。而大多數人會因為近期的經驗而產生偏見。
那年秋天,我開始在長島大學C. W. 波斯特校區就讀。我進校時有試讀期,因為我高中時的平均成績是C。但和高中不同的是,我喜歡大學,因為我能學習我感興趣的東西,而不是強塞給我的東西,于是我開始取得好分數。我還喜歡擁有獨立性的離家生活。
學習冥想對我也有幫助。1968 年披頭士樂隊訪問印度,在瑪哈瑞詩·瑪哈士的靜修所學習了“超覺冥想”,我對此很好奇,于是我也開始學習。我很喜歡冥想。在我的一生中,冥想對我幫助很大,因為冥想讓我擁有平靜的開放思維,讓我可以更清晰、更有創造性地思考。
我在大學里主修金融學,因為我喜歡市場,而且這個專業對外語沒有要求。這讓我可以學習我感興趣的東西,無論是在課堂上還是課外。我從一位很有趣的同學那里學到了很多關于大宗商品期貨的知識。他是一名越戰老兵,比我大很多。大宗商品對我很有吸引力,因為大宗商品交易的保證金要求很低,這意味著我能利用我手中有限的錢去投資。如果我能按計劃做出成功的決策,我就能借到更多錢,然后賺更多錢。當時,股票期貨、債券期貨、貨幣期貨還沒有出現。大宗商品期貨嚴格局限于真正的大宗商品,像玉米、大豆、牛、豬肉等。所以我開始在這些市場上交易,并學著了解它們。
我上大學時,正值自由戀愛、嘗試致幻毒品、拒斥傳統權威的時代。經歷這個時代對我以及同時代的很多人產生了持久的影響。例如,這個時代深刻影響了史蒂夫·喬布斯,一個我后來敬仰,并與之惺惺相惜的人。和我一樣,他學習冥想,不愿意被人牽著鼻子走,喜歡發揮想象力,打造出新奇的好東西。我們所處的時代教會我們質疑傳統的做事方式。喬布斯在蘋果標志性的“1984”和“向瘋狂者致敬”的廣告里極好地展示了這種態度。
對于美國整體而言,那是一段艱難的歲月。隨著征兵規模擴大,以及被裝在裹尸袋里運回國的年輕人激增,越戰分裂了美國。當時,美國實行了一種根據生日抽簽以決定征兵順序的做法。我記得是在和朋友打桌球時通過廣播聽到了這個抽簽的消息。人們曾猜測大約前160 個被抽中的日子,對應生日的人會被征募,但他們一口氣讀了所有366 個日子。我的生日是第48 個被抽到的。
我當時還沒有聰明到為參戰而感到害怕的程度,因為我幼稚地覺得不會有壞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但我確實不想參戰,因為我的生活正在高歌猛進,為戰爭而擱置兩年,那感覺會像永久一樣。而我父親堅決反對越戰,強烈反對我入伍,盡管他曾參加過“二戰”和朝鮮戰爭,并相信那兩場戰爭是正當的。他找了個大夫為我檢查身體,發現我患有低血糖癥,這使我可以免于被征募。當我回想這件事時,我明白我是因為一個技術性原因而免于服兵役的,事實上是我父親幫助我躲避了兵役?,F在我對此有一種五味雜陳的感覺:對于未能為國家盡一份力,我感到愧疚;但令我稍感寬慰的是,戰爭給許多其他人造成的傷害性后果,沒有發生在我身上。同時我感激我的父親,他是出于對我的愛而采取行動保護我的。假設我今天遇到相同的情況,我不知道我會怎么做。
隨著美國政治和經濟的惡化,美國民眾的情緒變得低落。1968 年1 月的“春節攻勢”1 似乎讓人覺得美國正在輸掉這場戰爭。同年,林登·約翰遜總統決定不再競選第二任期,理查德·尼克松當選美國總統,開啟了一段更艱難的歲月。與此同時,法國總統夏爾·戴高樂把法國國庫中的美元全都拿出來兌換黃金,因為他擔心美國會通過印鈔籌集越戰經費。通過將這些新聞和市場走向結合起來觀察,我開始看到整個圖景,并開始理解政治與經濟之間的因果關系。
大約在1970 年或1971 年時,我注意到黃金開始在國際市場上升值。在那之前,像大多數人一樣,我不怎么關注匯率,因為自打我出生以來,匯率體系一直保持穩定。但隨著匯率事件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新聞里,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了解到,其他國家的貨幣是和美元掛鉤的,而美元是和黃金掛鉤的;美國人不能擁有黃金(不過當時的我不清楚為什么),但其他國家的央行可以把它們持有的美元紙鈔換成黃金,以確保它們不會因美國過度印鈔而受損。我聽到,對于人們對美元的擔憂、對黃金的興奮,美國政府官員嗤之以鼻。官員們向我們保證,美元是穩健的,黃金只不過是一種過時的金屬。他們說,是投機者在推動金價上漲,一旦事情塵埃落定,他們將引火自焚。那時,我依然認為政府官員是誠實的。
1971 年春,我以幾乎完美的GPA(平均學分績點)從大學畢業,接著被哈佛商學院錄取。這一年夏天,在我開始進入哈佛商學院學習之前,我在紐約股票交易所得到了一份大廳交易員的差事。到盛夏時,美元問題發展到臨界點。有報道說,歐洲人已經不愿接受美國游客的美元了。全球貨幣體系正在走向崩潰,但當時的我還不能清晰地看到這一點。
接著,1971 年8 月15 日,周日,尼克松總統出現在電視里,宣布美國不再遵守允許以美元自由兌換黃金的承諾,這導致美元大跌。由于此前政府官員承諾不會讓美元貶值,所以尼克松的話使我感到驚愕。他沒有直面美元面臨的貶值壓力背后的根本性問題,而是繼續指責投機者。尼克松精心組織話語,使之聽起來像是他在采取行動支撐美元匯率,而事實上他的行動起到的效果恰好相反。“讓美元自由浮動”—正像尼克松所做的那樣,然后任由美元匯率像一塊石頭一樣下沉,這在我看來很像是一個謊言。從那時到現在的幾十年里,我不斷目睹,就在決策者即將讓貨幣貶值的前夕,他們還在信誓旦旦地承諾不會這么做。于是我學會了,當政府決策者向你承諾他們不會允許貨幣貶值發生時,不要相信他們。他們越是堅決地做出這樣的承諾,局勢也許就越嚴重,因而貨幣貶值即將發生的概率也越大。
當我聽尼克松講話時,我在想這些事態發展意味著什么。根據我們一直以來的理解,紙幣是一種能夠隨時兌換黃金的東西,但情況再也不是這樣了。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在我看來很清楚的是,肯尼迪曾經代表的讓人憧憬未來的時代正在土崩瓦解。
周一早晨,我步入紐約股票交易所的大廳,想著會看到一片喧囂的場景。的確是一片喧囂,但不是我原本想象的那樣:股市并沒有下跌,而是上漲了約4%,一天上漲了這么多很不尋常。
為了把事情弄明白,在那個夏天剩下的時間里,我用心研究過去的幾次貨幣貶值。我知道了,當時發生的一切事情,即美元與黃金脫鉤并貶值,以及接下來的股市大漲,以前都發生過,而且符合邏輯的因果關系使這樣的事態發展成為必然。我明白了,我之所以未能預見到這樣的情況,是因為我對自我出生以來未曾發生過的而之前發生過很多次的事情感到驚奇。這個現實傳遞給我的信息是:“你最好弄明白其他時間、其他地點、其他人身上發生的事,因為如果你不這么做,你就不知道這些事情會不會發生在你身上,而且一旦發生在你身上,你將不知道如何應對。”
那年秋天入學哈佛大學商學院時,對于能與來自世界各地的絕頂聰明的人做同學,我感到很興奮。我的期望值很高,而真實體驗更是超乎預料。我與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一起生活,我們一起在令人興奮、多元化的環境中舉行聚會。沒有教師在黑板前告訴我們什么東西要記住,也沒有考試測試我們有沒有記住。相反,教師給我們的都是真實的案例研究,讓我們進行閱讀與分析。然后我們分成小組自由討論,假如我們處在和案例中的人相同的情況下,我們會怎么做。這正是我喜歡的教學方式!
同時,拜金本位終結后政府大量印鈔所賜,美國經濟和股市一片繁榮。1972 年,買股票再次流行起來,當時流行的是“漂亮50 股”。這50 只股票的收益增速很快、很穩定,被廣泛認定為穩賺不賠的買賣。
雖然股市很火,但我對做大宗商品交易更感興趣,于是第二年春天,我請求美林證券的大宗商品主管給我一份暑期工作。他感到奇怪,因為來自哈佛大學商學院這種地方的人通常不會對大宗商品感興趣,當時的大宗商品交易被視為華爾街證券經紀業的一個默默無聞的副產品。據我所知,截至當時,從來沒有哈佛大學商學院的學生在任何地方從事過大宗商品期貨交易。大多數華爾街企業甚至沒有大宗商品期貨部,而美林證券的大宗商品期貨部很小,隱藏在一條偏僻的街道上,里邊配備的是簡樸的金屬辦公桌。
幾個月之后,當我回到哈佛大學商學院開始第二學年時,第一次石油危機爆發,油價在幾個月里漲了三倍。美國經濟增長放緩,大宗商品價格暴漲,股市也在1973 年下跌。我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回頭來看,我可以看到,相關的多米諾骨牌是以符合邏輯的順序倒下的。
在這個案例中,20 世紀60 年代靠借債支持的過度開支一直延續到20 世紀70 年代初。美聯儲曾通過寬松信貸政策為這樣的過度開支提供資金,但美元不再以黃金為后盾后,美國必須用貶值的紙幣償還欠下的債務,這導致它事實上違約。印鈔這么多,美元幣值自然大幅下跌。這為更寬松的信貸創造了條件,進而導致了更多的開支。金本位制崩潰后通脹率上升,導致大宗商品價格變得更高。作為回應,1973 年,美聯儲收緊了貨幣政策,通常當通脹率過高、增速過快時各國央行都會這么做。這進而導致了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股價下跌和經濟惡化?!捌?0 股”受沖擊尤為嚴重,股價暴跌。
教訓是什么?當所有人想法都一樣時(例如都相信買入“漂亮50 股”包賺不賠),這一情況幾乎必然會反映在價格中,而把賭注押在這上面,就有可能犯錯。我還學到了,所有行為(如寬松的貨幣和信貸)都會產生與該行為大致相稱的后果(在這個例子中是更高的通脹率),這會引起一個大體相同的反向反應(貨幣和信貸的收緊),以及市場的反轉。
這只是個開始,后來我看到類似的事情不斷發生,這讓我發現,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情景再現”:以前,幾乎所有事情都以符合邏輯的因果關系不斷發生過。當然,準確地判斷出哪些事情正在重演,并理解背后的因果關系,對于當時的我依然是困難的。盡管回頭來看,幾乎所有事情都是必然的和符合邏輯的,但在事情的發展過程中看,就絕不是這么清晰明了了。
因為人們都是什么火追什么,不火的不追,所以1973 年之后,投資股票不再受歡迎了,大宗商品交易流行起來。由于我在大宗商品領域的從業經歷和哈佛大學工商管理碩士的學歷,我成了搶手貨。擁有百年歷史的中型證券公司多米尼克聘請我做大宗商品業務主管,年薪2.5 萬美元,這在當年哈佛大學商學院畢業生的起薪中排在接近最高的位置。我的新老板給我找了一個比我年長、經驗更豐富的搭檔,他在大宗商品代理交易方面有很多經驗,我們受命創立一個大宗商品部門。這份工作本是我不能勝任的,但我當時太驕傲了,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假如我能將這份工作繼續做下去,我也許能學到很多痛苦的教訓,但沒等我們大展拳腳,行情不佳的股市就導致多米尼克倒閉了。
當美國經濟陷入困境時,“水門”丑聞主宰了媒體頭條,而我再次看到了政治和經濟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通常是經濟因素先起作用。這場惡性循環導致人們變得悲觀,于是他們賣掉自己的股票,股市繼續下跌。情況并不會變得特別糟糕,但當時所有人都擔心會這樣。這恰好是我在1966 年市場觸頂時看到的情況的鏡像,而且和當時一樣,人們的共識是錯誤的。當人們極度悲觀時,他們就廉價甩賣,價格通常會變得非常低,同時政府不得不采取行動改善經濟形勢。毫不意外的是,美聯儲放松了貨幣政策,股價在1974 年12 月觸底。
當時我單身,生活在紐約。我和來自哈佛大學商學院的朋友聚會,和很多人約會,過得很快樂。當時我的室友正在和一名古巴女子約會,他安排我與他女友的一個朋友“盲約”。這是一個有異國風情的女子,來自西班牙,名叫芭芭拉,幾乎不會說英語。這并不是問題,因為我們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溝通。在接近兩年的時間里她不斷帶給我驚喜,后來我們就住在一起,結婚,生了4 個兒子,共度美妙的生活。至今她仍在給我驚喜,但她是我的家人,所以對她的介紹到此為止。
在我從事證券經紀工作的同時,我也在用自己的賬戶做交易。盡管我賺錢的次數比賠錢的次數多得多,但我現在只能回憶起那些失敗的交易。我至今仍記得一場大失?。寒敃r我持有豬腩期貨,連續幾天,豬腩期貨市場都是跌?!馑际莾r格已經跌得過低,不得不停止交易。我后來把這段經歷對我的影響描述給了《對沖基金奇才》的作者杰克·施瓦格:
當時我們有一塊巨大的大宗商品交易板,每當價格變動時就會發出咔嗒聲。于是每天早上開市時,我都會看到并聽到市場價格下跌了200 點—這是每天的下跌上限—然后就在那個價格上保持不動。于是我就知道我已經損失了那么多錢,而進一步的潛在損失尚不確定。那是刻骨銘心的經歷……這段經歷讓我意識到了風險控制的重要性,因為我再也不想經歷那種痛苦了。這段經歷增強了我對犯錯誤的恐懼感,讓我懂得了必須確保任何一次押注,甚至賭注組合,都不能使自己的損失超過可以接受的限度。在交易中,你必須既有防御心又有進攻心。如果沒有進攻心,你就賺不到錢;而如果沒有防御心,你的錢就保不住。我相信,任何在交易中賺到錢的人,都必然經歷過可怕的痛苦。交易就像跟電打交道,你可能被電擊。在做這樁豬腩期貨交易及其他交易時,我感受到了電擊,以及與之相伴的恐懼。
在多米尼克關閉其零售業務部門后,我轉到了一家更大、更成功的證券公司。在我于該公司任職的短暫時間里,它收購了多家其他公司,并數次易名,最終成為希爾森公司,不過在此過程中桑迪·韋爾一直是該公司的負責人。
希爾森公司讓我負責其期貨對沖業務,既包括大宗商品期貨也包括金融期貨。我負責幫助那些經營中存在價格風險的客戶利用期貨管理這些風險。我逐漸成了熟悉谷物和牲畜交易市場的專家,因為這些交易的緣故,我經常會去得克薩斯州西部和加利福尼亞州的農業區。和我打交道的希爾森公司的經紀人、牲畜生產商和谷物交易商都很不錯,他們把我帶進了他們的世界,帶我去播放鄉村音樂的酒吧,獵鴿子、燒烤。我們一起工作,并一起歡娛。我和他們擁有一段共同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延續了好幾年—盡管我只在希爾森公司工作了一年多一點。
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和我的同事,但我和希爾森公司格格不入。我太野性了。在加利福尼亞谷物與飼料聯合會的年度大會上,我開了一個現在看起來很蠢的玩笑:我雇了一名脫衣舞女,讓她在我演講時脫掉外衣。我還在我老板的臉上打了一拳。毫無疑問,我被解雇了。
但該公司的經紀人、他們的客戶,甚至那些解雇了我的人,都很喜歡我,并且愿意繼續得到我的建議。更讓我高興的是,他們愿意為此向我付費。于是在1975 年,我創辦了橋水。
(本文作者介紹:與出版社合作,定期推出名人傳記類圖書連載,合作建議請發郵件至zhuanlan\@staff.sina.com.cn)
責任編輯:賈韻航 SF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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