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專欄作家 吳曉波[微博]
今日中國的90后,是這個國家近百年來,第一批和平年代的中產階級家庭子弟,他們第一次有權利、也有能力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和工作,甚至可以只與興趣和美好有關,而無關乎物質與報酬。它們還與前途、成就、名利沒有太大的關系,只要你喜歡。
每個父親,在女兒十八歲的時候,都有為她寫一本書的沖動。現在,輪到我做這件事了。
你應該還記得,從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問你一個問題:你長大后喜歡干什么?
第一次問,是在去日本游玩的歌詩達郵輪上,你小學一年級。你的回答是,游戲機房的收銀員。那些天,你在郵輪的游戲機房里玩瘋了,隔三岔五,就跑來向我要零錢,然后奔去收銀小姐那里換游戲幣。在你看來,如果自己當上了收銀員,那該有多爽呀。
后來,我一次又一次地問這個問題,你長大后喜歡干什么?
你一次又一次地更換自己的“理想”。有一次是海豚訓練師,是看了戴軍的節目,覺得那一定特別酷,還有一次是寵物醫生,大概是送圈圈去寵物店洗澡后萌生出來的。我記得的還有文化創意、詞曲作家、花藝師、家庭主婦……
十六歲的秋天,你初中畢業后就去了溫哥華讀書,因為我和你媽簽證出了點狀態,你一個人拖著兩個大箱子就奔去了機場,媽媽在你身后淚流滿面,我對她說,這個孩子從此獨立,她將有權利選擇自己喜歡的大學、工作和城市,當然,還有喜歡的男朋友。
在溫哥華,你過得還不錯,會照顧自己、有了閨蜜圈、第一次獨自旅行,還親手給你媽做了件帶帽子的運動衫,你的成績也不錯,期末得了全年級數學一等獎。我們全家一直在討論以后讀哪所大學,UBC、多倫多大學還是QUEEN。
又過了一年,我帶你去臺北旅行,在臺灣大學的校園里,夕陽西下中漫步長長的椰林大道,我又問你,你以后喜歡干什么?
你突然說,我想當歌手。
這回你貌似是認真的,好像一直、一直在等我問你這個問了好多年的問題。
然后,你滔滔不絕地談起自己對流行音樂的看法,談了對中國當前造星模式的不滿,談了日韓公司的一些創新,談了你自認為的歌手定位和市場空間,你還掏出手機給我看MV,我第一次知道Bigbang,知道權志龍,我看了他們的MV,覺得與我當年喜歡過的Beyond和黃家駒那么的神似,一樣的亞洲元素,一樣的都市背街,一樣的藍色反叛,一樣的如煙花般的理想主義。
在你的眼睛里,我看見了光。
作為一個常年與數據打交道、靠理性分析吃飯的父親,我提醒你說,如果按現在的成績,你兩年后考進排名全球前一百位的大學,大概有超過七成把握,但是,流行歌手是一個與天賦和運氣關系太大的不確定行業,你日后成為一名二流歌手的概率大概也只有百分之十,你得想清楚了。
你的目光好像沒有游離,你說,我不想成名,我就是喜歡。
我轉身對一直在旁邊默默無語的媽媽說,這次是真的。
其實,我打心眼里認同你的回答。
在我小時候,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從一年級開始,老師布置寫作文“我的理想”,保衛祖國的解放軍戰士、像愛因斯坦那樣的科學家、或者是遨游宇宙的宇航員,現在想來,這都是大人希望我們成為的那種人,其實大人自己也成不了。
這樣的后果是很可怕的。記得有一年,我去四川大學講課,一位女生站起來問我,“吳老師,我應該如何選擇職業?”她是一位物理系在讀博士生。我問她:“你為什么要讀物理,而且還讀到了博士?”她說:“是我爸爸媽媽讓我讀的。”“那么,你喜歡什么?”她說:“我不知道。”
還有一次,在江蘇江陰,我遇到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商人,賺了很多錢,卻說自己很不快樂。我問她,“那么,你自己喜歡什么呢?”她聽到這個問題,突然怔住了,然后落下了眼淚。她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很小的時候,她就跟隨親戚做生意,從販運、辦廠到炒房產,什么賺錢干什么,但她一直沒有想過,自己到底喜歡什么。
今日中國的90后們,是這個國家近百年來,第一批和平年代的中產階級家庭子弟,你們第一次有權利、也有能力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和工作——它們甚至可以只與興趣和美好有關,而無關乎物質與報酬,更甚至,它們還與前途、成就、名利沒有太大的干系,只要它是正當的,只要你喜歡。
喜歡,是一切付出的前提。只有真心的喜歡了,你才會去投入,才不會抱怨這些投入,無論是時間、精力還是感情。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國家、每個時代、每個家庭的年輕人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所喜歡的未來。所以,如果你僥幸可以,請千萬不要錯過。
接下來的事情,在別人看來就特別的“烏龍”了。你退掉了早已訂好的去溫哥華的機票,在網上辦理了退學手續,我為你在上海找到了一間日本人辦的音樂學校,它只有11個學生,還是第一次招生。
過去的一年多里,你一直在那間學校學聲樂、舞蹈、譜曲和樂器,據說挺辛苦的,一早上進琴房,下午才出得來,晚上回到宿舍身子就跟散了架一樣,你終于知道把“愛好”轉變成“職業”,其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實,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到底學得怎么樣,是否有當明星的潛質,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你確乎是快樂的,你選了自己喜歡走的路。
“生命就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這是臺灣黑松汽水的一句廣告詞,大概是十二年前,我在一本廣告雜志上偶爾讀到。在遇見這句話之前,我一直被職業和工作所驅趕,我不知道生活的快樂半徑到底有多大,什么是有意義的,什么則是無效的,我想,這種焦慮一定纏繞過所有試圖追問生命價值的年輕人。是這句廣告詞突然間讓我明白了什么,原來生命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浪費,你需要判斷的僅僅在于,這次浪費是否是“美好”的。后來,當我每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我便問自己,你認為它是美好的嗎?如果是,那就去做吧,從這里出發,我們去抵抗命運,享受生活。
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十八歲的女兒。
此刻是2014年12月12日。我在機場的貴賓室完成這篇專欄文字,你和媽媽在旁邊,一個在看朋友圈,一個在聽音樂,不遠處,工人們正在布置一棵兩人高的圣誕樹,他們把五顏六色的禮盒胡亂地掛上去。我們送你去北京,到新加坡音樂人許環良的工作室參加一個月的強訓,來年的一月中旬,你將去香港,接受一家美國音樂學院的面試。
說實在的,我的十八歲的女兒,我不知道你的未來會怎樣,就好比圣誕樹上的那只禮盒,里面到底是空的,還是真的裝了一粒巧克力。
(本文作者介紹:財經作家。本專欄為吳曉波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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