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閣：中國應該重新考慮社會公平

2018年01月29日14:10 作者:張文閣 (0)+1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張文閣

　　雖然中國的基尼系數近年有下降趨勢，但仍然超過了警戒線。中國社會經過改革開放30年，“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粗獷發展后，也到了需要重新考慮社會公平的時候。

張文閣：中國應該重新考慮社會公平

《世界日報》2018年1月17日在A6版用較小篇幅報道了“新加州宣布獨立”的新聞。遍查《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等英文大報，發現并未引起關注，只是在Fox News、CBS News、CNN等網站有零星報道，也可能作為“政府喉舌”有意回避，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為什么對這一事件特別關注呢？原因有三：一是來美數年對美國社會階層的分化感觸日深；二是因為剛在圣誕和新年假期橫跨華盛頓州、俄勒岡州和加利福尼亞州自駕十天，對加州的印象幾乎是顛覆性的；三是因為對加州獨立的法律可行性感興趣研究。

“新加州獨立運動”到底是件什么事兒？1月15日新加州的創建者們在newcaliforniastate.com網站上發表了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根據新加州組織網站的劃分：新加州將富裕的灣區、洛杉磯等沿海地區（圖中藍色區域）劃分出去，留給“老加州”，剩下的內陸地區（圖中黃色區域）將成為“新加州”。新加州已經邁出獨立的第一步，希望最終成為一個獨立的州，但是并不打算脫離美國。

2018年的新加州獨立與分離主義不同，新加州組織援引美國憲法第四條第三款，稱自己會與州立法機關合作，仿效西弗吉尼亞州1863年從弗吉尼亞州獨立出去最終成為美國第35個州的過程，在憲法框架下完成所有獨立的法律程序。美國憲法的有關核心規定核心是：“國會得準許新州加入聯邦；如無有關各州之州議會及國會之同意，不得于任何州之管轄區域內建立新州”。

圖1 加州將一分為二？來源：今日美國

新加州的創建者為什么堅持從富裕的老加州分離出去呢？新加州創建者Robert Paul Preston認為加州長期以來一直難以治理，高稅收問題、教育不均衡問題等各種問題層出不窮。這些年，加州地區性的貧富差距不斷拉大，許多基本設施和福利的水平也隨之下降，包括教育、醫療健保、公共設施等方面。新加州政府稱自己試圖通過建立新州來減小加州內陸地區人民的賦稅壓力、教育不公，為此區的居民爭取更多的福利和資源以及制定適合區域內州縣發展的政策。

圖2 高稅負和一黨獨大專權已經讓加州失控，來源：新加州運動網站

提到加州你會想到什么？一年300天陽光朗照的海灘？風景如畫的一號公路？遍地創業公司的硅谷？星光閃耀的好萊塢？然而，除了名聲在外的灣區和洛杉磯地區，加州有著超過30%的大片的農業和畜牧業用地。如果你從翡翠之城（Evergreen City）西雅圖一路向南自駕，越過綠茵覆蓋的華盛頓州和俄勒岡州，進入加州地界，你會發現與你想象中的加州不一樣：到處都是干旱的荒漠，紅土的丘陵，衰草連天，樹是很少見的，有時連續開數個小時都見不到人煙。即使科技人向往的硅谷看起來也沒有西二旗整齊繁榮，洛杉磯的迪士尼人滿為患還會停電。所有這些真實，如果你不是自駕，而只是坐飛機短期出個差，開個會，旅個游是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

雖然2016年6月，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政府公布的最新數據顯示，加州經濟總量已經超過法國，成為全球第六大經濟體。州內生產總值為2.46萬億美元，增幅達4.1%，遠超美國全國2.4%的增長率。但是加州的沿海幾個核心區和內陸的發展是非常不均衡的。

據CNN報道，加州是美國貧富差距最大的一個州：富裕的灣區和洛杉磯地區居民年平均收入明顯高于內陸地區。2016年，硅谷地區居民家庭年收入的平均水平約為5萬5千美元；而加州內陸以農業為主的Central Valley地區居民家庭年收入的均值約為2萬美元。盡管收入差距懸殊，這兩個地區的人們卻要背負同樣比例的個人所得稅率。即使在稅后，加州收入前10%的人的收入仍是后10%的15倍；較高的州稅率和社會福利項目并不能有效地縮小地區性的貧富差距，反而加深了貧困地區家庭的負擔。

除了收入差距，兩個地區居民的教育資源也是相差懸殊。加州主要的大學如斯坦福、伯克利以及UC系統的大學都主要集中在沿海地區。硅谷地區擁有本科及以上學歷的人占地區總人口的60%，洛杉磯附近的橙縣擁有高中畢業證書的人口高達95.5%；而內陸Central Valley地區擁有本科及以上學歷的人僅占8%，近一半的人甚至連高中都沒能畢業。當我自駕在加州的農村，看著兒時熟悉的場景，能深切地感受到內陸地區的落后。此外，社會福利與醫療資源分配也是現加州政府一直被詬病的問題。據CNN的數據顯示，沿海富裕地區居民的平均壽命為84歲，而加州內陸地區居民的平均壽命則為78歲。

圖3 加州內陸地區和硅谷的對比，來源：CNN

這次2018年新加州獨立運動并不是孤立事件。之前未被當真的加州獨立運動組織在特朗普勝選后，就曾遞交呼吁加州獨立的公投倡議，并獲準可以征集簽名；如果該倡議能征集到585，407個有效簽名，加州選民將在2018年11月的州長選舉中，就是否修改加州憲法允許獨立公投進行投票；如果成功的話，加州將在2019年3月公投決定加州是否脫離美國獨立。根據2017年1月路透和益普索的民調，32%的加州受訪者支持加州獨立，這個比例比2014年高出12個百分點。

　　當然，就算2018的投票和2019年的公投這兩次投票真的成功了，美國憲法也沒有明確的路徑允許任何一州獨立。盡管最終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邊緣性的加州獨立運動引起全球關注，并步入實際操作過程，而且在民調中獲得近三分之一人的支持，反映了美國的內部政策分歧越來越嚴重。

　　接下來說說這些年我對美國貧富差距的切身感受。2013年我第一次有機會到鄰近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的馬里蘭大學史密斯商學院學習，部分課程是在華盛頓特區上的，因而得以有機會近距離地觀察和感受美國的政治中心和最富裕的城市之一的風貌。華盛頓是著名的花園城市，因為美國政府1899年宣布：華盛頓特區任何建筑物的高度都不可以超過華盛頓紀念碑，所以城中建筑并不高，空間很大，沒有紐約高樓林立的壓迫感。

　　然而讓我意外的是，靠近白宮和國會山的街頭，幾乎每把椅子上都躺著一個流浪漢。在感慨美國自由的同時，也深感貧富差距之大。來美二十多年的親戚介紹，他親眼看見過金融危機期間華爾街西裝革履、端著咖啡杯的失業Banker（銀行家），如何在街頭一日日淪為乞丐的。

　　在紐約等地鐵時，你時常能看到軌道里成群結隊的老鼠。穿行在時代廣場和百老匯大街擁擠的人群中，如果你不經意身體撞到一名流浪者，她可能會用不知什么語言朝你咆哮，留下你木訥地站在那里除了不停地Say sorry之外，緊張地不知所措。

　　在芝加哥，如果你上完晚課，打Uber Pool回家，恰巧和你拼車的人住在貧民窟附近，置身于幾人高的鐵絲網圍欄之間，不只你，連有經驗的從連綿戰火的敘利亞來的70多歲的老司機都很感到被籠罩在恐怖感之中，急著離開。在北京和中國的大部分地方，無論多晚，走在街上，我幾乎都沒有為安全擔心過。在美國大部分城市，如果你走在午夜的街頭都會感到一種無言的不安。

　　去年夏天一位同學在微信上說他女兒參加華爾街英語組織的夏令營到西雅圖學習兩周，請我關照，問我住的遠嗎？我跟同學聊起，在美國大部分人都住在鄉下，只是去城里上班，并不住在城里。市中心往往是流浪漢的聚居地，也是最不安全的。因為市中心什么都有，對流浪漢是最方便的。而中國幾乎正相反，越靠近市中心越是黃金地段，越是達官顯貴們住的地方。在美國東部、中部和西部都住過以后，一個簡單直觀的感受就是美國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雖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卻好像是兩個國度的公民。

　　雖說美國是富人的天堂，但是對于投資移民美國的中國富人來說，也要慎重。像賈樟柯的電影《山河故人》里描繪的：語言不通，沒有固定職業，沒有社會網絡，變成孤家寡人，那也是很難受的。“雖有有錢買槍卻不知道打誰”，跟兒子溝通只能拿著iPad（平板電腦）用Google Translator（谷歌翻譯）對話，兒子憤怒地用英文向老爸吼：“我不是你兒子，谷歌才是你兒子，你只能對著它說話！”

　　《舊唐書·魏徵傳》云：“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美國發生的極端情況，對中國在發展經濟過程中，注意兼顧效率與公平，依法構建公平社會也有一定的參考借鑒意義。

　　我之所以這么說并不是空穴來風。在分析了美國“新加州獨立”事件之后，讓我們也簡單了解一下中國的貧富差距情況。根據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發布的《中國民生發展報告2014》，中國的財產不平等程度最近20年間迅速升高：1995年中國家庭凈財產的基尼系數為0.45，2002年為0.55，2012年中國家庭凈財產的基尼系數達到0.73，頂端1%的家庭占有全國三分之一以上的財產，底端25%的家庭擁有的財產總量僅在1%左右。

　　基尼系數，是20世紀初意大利經濟學家基尼，根據勞倫茨曲線所定義的判斷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標，是國際上用來綜合考察居民內部收入分配差異狀況的一個重要分析指標。基尼系數是比例數值，介于0~1之間，基尼系數越小收入分配越平均，基尼系數越大收入分配越不平均。通常把0.4作為貧富差距的警戒線，大于這一數值容易出現社會動蕩。

　　一般發達國家的基尼指數在0.24到0.36之間，美國偏高，為0.45。雖然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基尼系數近年有下降趨勢，2016年為0.465，但仍然超過了警戒線。中國社會經過改革開放30年，“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粗獷發展后，也到了需要重新考慮社會公平的時候。

圖4 中美基尼系數變化趨勢對比，來源：PNAS （2014）

圖5 世界主要國家基尼系數橫向對比，來源：Corak （2012）

為什么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有人做過大數據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一般來說，收入是一個人的邊際產出回報，服從對數正態分布；而財富則是由一組隨機增長率累計起來的，服從冪律分布。財富冪律分布的特點可以這樣表述，當我們觀察最富有的a%人口所占有的財富占社會總財富的比例b%時，有這樣一個規律——每當a乘以10或者除以10，b僅會乘以2或者除以2。比如某國前10%的富人占80%的社會總財富，而前1%的富人占有40%的財富，前0.1%的人就是20%，前0.01%仍然占有10%。如何扭轉這種鐵律，筆者曾在2017年3月發表的《中產階級該如何應對中年職業和財富危機？》一文中提出過建議，那就是普通民眾在工資收入以外也要有意識的增加財產性收入的比例，理想情況下，當被動收入大于家庭日常支出，也就實現了基本的財務自由。

對富人多征稅，劫富濟貧，看來是一種速效藥，但其實無異于殺雞取卵。資本如流水，會自動流向獲利更高，稅負更低的地方。大企業搬走，勢必影響當地的配套關聯企業和當地就業。加州的所得稅率已是全美最高，有越來越多的加州企業和個人遷往綜合成本更低的華盛頓州和德克薩斯州。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U.S． Census Bureau）2018年1月4日發布的最新數據，全美人口經流失榜紐約州、加州和伊利諾伊州包攬前三。

資本是沒有“州界”的，資本也是沒有“國界”的。美國不同州可以有不同的稅率，甚至有7個州零收入稅，企業可以從這個州搬到那個州。但是中國是大一統的國家，各地稅率幾乎相同（這里只談及稅率的差異，關于中美企業綜合運營成本的比較詳見筆者此前發表的關于福耀玻璃投資美國的分析文章），不能在內部實現騰籠換鳥，只好遠走他鄉。

筆者在此前的文章中分析過，中國在2012年前國有企業和國有資本還是對外投資的主體，2012年以后民營資本已經超過國有資本成為中國對外投資的主力軍，并且差距越來越大，到2015年民營資本對外投資已占到77%。以至于國家不得不控制海航、萬達、復星集團等一些熱點企業的外匯投資項目的審批。

可謂鮮明對比的是，特朗普政府推動的美國大幅減稅政策在參眾兩院正式通過，一些美國大企業已經明確表示將海外存款轉回美國。蘋果公司就表示計劃將2500億美元轉回美國，擴大投資，新增就業。這也對中國吸引和保有國際和國內投資造成壓力。

統計數據表明，近年作為拉動中國GDP增速三駕馬車之一的投資強度一直在下降，一定程度揭示了中國國內資本和外資投資的熱情不高。

圖6 中國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連續下滑，來源：國家統計局

雖然2017年最終消費支出對中國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的貢獻率為58.8%，高于資本形成總額26.7個百分點。但是在中國家庭負債激增的背景下，老百姓還能拿出多少錢消費？

圖7 投資對經濟的貢獻率呈下降趨勢，新舊動能切換能否成功？來源：山石talks

　　截至2017年6月底，中國家庭債務與GDP之比達到47%，在過去10年里提高了28個百分點。快速上升的局面很像金融危機前的美國。這是因為眾多中產階層一家家待人背上了不能承受之重的住房貸款，勉為其難地購買了暴漲的房地產。高檔白酒——貴州茅臺酒因銷售強勁甚至不得不限價而迎來股價暴漲，但普通白酒并不暢銷，啤酒市場則連續3年萎縮。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也對中國家庭債務過快上漲敲響了警鐘。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一國政治經濟政策和黑天鵝事件的影響越來越超越國界波及全球，形成動態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