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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耳令 編輯 | 汪小樓
來源:銀杏財經(ID:yinxingcj)
幾天前,阿里巴巴公布了“女員工被侵犯”的階段性內部調查結果和處理決定。
同城零售事業群總裁李永和引咎辭職,“鐵娘子”童文紅被記過,涉嫌男員工王成文被辭退永不錄用。
可以說,這場始于酒桌和人性欲望的侵犯丑聞,確實讓阿里巴巴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在該調查結果和處理決定的末尾,阿里巴巴還旗幟鮮明地宣布反對酒桌文化,不分性別,公司將會無條件支持員工拒絕陪酒。
雖然是被輿論形勢所逼,是以犧牲被侵犯女員工的合法權益為代價, 但從某種意義上講,阿里巴巴旗幟鮮明地反對酒桌文化,算是打響了大公司反酒桌文化的第一槍。
在中國這個特殊的商業環境里,酒桌文化是必修課,酒能壯膽、酒能交心交友、酒能洗腦,品到的是人情世故,嘗到的是利益置換。
在職場上,酒量通常和個人能力直接掛鉤,這種風氣在銷售行業尤其盛行。很多大公司在招銷售一職時,有一個硬性要求就是能喝白酒,能喝到叫別人爸爸的那種。
很多大公司創始人還將自身酒文化引以為傲,比如推崇兄弟相逢三碗酒的劉強東,經常是各種飯局上敬酒最積極的那一個,每次到基層探望,都會和底下的兄弟痛飲一番。他曾對一名不善飲酒的員工說過,連酒都不會喝,你還能干嘛?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善水著溺善騎者墜,2018年倘若不是酒、精上腦,也不會有明尼蘇達那檔子事,劉強東更不會西出陽關無故人。
阿里的這一槍真或許真能在企業間卷起羊群效應,相信很多大公司親眼目睹這場輿論硝煙的威力后,都會在企業文化和公司管理章程里,偷偷加上反酒桌文化這一條。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從來都是至理名言,但我們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組織。
酒桌陋習是中國酒文化里析出的糟粕,它的重點不是“酒”也不是“文化”,而是歸順、服從。
在現代法治社會里,它幾乎是最后一塊可以公然挑釁自由意志的場域。也是交換社交籌碼的最佳途徑。
但在文化的掩護下,它卻難以根除,殺不死的酒桌文化陋習,從哪來,又該往哪走?
壹
反對阿里在反對什么?
紀錄片里的狼群很有意思。
狼王為了制服下屬,會用暴力和獠牙將它按在下面,徹底打壓對方的氣勢。處于下風者多會翻身向上,露出最脆弱的肚皮和脖頸,以示臣服。
獻祭生命以示忠誠,這和臭名昭著的酒桌文化有異曲同工之妙。現代法治社會不需要拿生命效忠權利,飲用劇烈傷身的高度蒸餾白酒,能起到同樣的效果。
“喝點吧,不喝顯得沒誠意啊。”
“大家都喝了,就你不喝,我多沒面子啊?”
“過敏嗎?我不信,證明給我看!”
凡是被酒桌文化“教育”過的人,一定對這種三段式的勸酒話術不陌生。它的內在邏輯分別對應了道德綁架、心理打壓、強迫服從,充滿了PUA的味道。
遭到這種話術PUA的人,往往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人在酒場身不由己,不喝你在酒桌上會被孤立,甚至會和勸酒人拳腳相向,喝了你就被PUA了,這實在是兩難選擇。
不論男女,有此遭遇的人太多,隨便在網上翻一翻,每年與酒局應酬相關的刑事案件多不勝數。
酒局丑聞年年有,王成文一案為什么能從眾多酒局丑聞中跳脫出來,連大廠的互聯網精神也一起被遭到質疑?
原來讓人們同仇敵愾群起而攻之的,是性騷擾,也是對自由意志的綁架。
企業與社會是一體兩面,相互影響,相互滲透。阿里巴巴集團總共25萬人,再加上阿里控股或投資的企業、外包人員等,總人數不下百萬。
觸角伸向了社會各個角落。當人們用“蟑螂理論”檢視阿里價值觀時,完全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檢視阿里在社會上殘留的影響。
然而當6000多名阿里員工發起了“勇敢牛牛員工幫助小組”后,內部博弈傳遞著底層員工的怒火,似乎他們已經不再寄太大希望于組織,這或許也是對酒桌文化的一種無望控訴。
貳
酒桌文化是一種權利生態
中國人對酒的異化,早在西周時期就有記錄。
周公頒布的《酒誥》揭示了酒的宗教屬性。其中規定:造酒是為祭祀天地神靈、列祖列宗。
酒自古就被視為致幻通神之物。后來隨著生產規模擴大,到了東周戰國時期,逐漸演變成貴族的奢侈品,喝酒的權利從神降到人,酒變成權利象征之物。
有了階級屬性,中國式酒局也漸漸變成了一片充滿獸性的煉獄場,鴻門宴、杯酒釋兵權,可謂是把酒精、權利、暴力完美融演繹到了極致。
阿里女員工被侵害事件曝光之后,有些媒體將受害者比喻為王成文向客戶獻上的“祭品”,這倒也不是夸張,的確有著人性的歷史根基。
不過把酒變成“刑具”,還是元朝之后的事了。古代文人雅士愛喝酒,喝的都是低度米酒,有些度數甚至可能還不如精釀啤酒。所以武松才能喝下十八碗,李白才能斗酒詩百篇。
元朝之后隨著蒸餾工藝成熟,人們大規模地釀制“燒酒”。酒的度數也越來越高了。
對于權利擁有者而言,劇烈傷身的白酒是一種測試忠誠度的軟武器。能不能形成利益的結盟,往往看勢能較弱的一方如何完成這項“酷刑”。
而喝酒的人,同樣也需要這樣一份“投名狀”,去表明對權利的效忠。若能自覺地往喉嚨里灌幾壺“小鋼炮”,那便是對權利高者的無上尊崇。
在典型的中國式酒局中,酒在人們手中從來都不是酒,而是社交籌碼。發小貪杯,喝的是人情。下屬沽醉,喝的是對權力的變相臣服。
有些人甚至得了酒桌“斯德哥爾摩綜合癥”。服務員菜一擺好,開席的話音剛落,他們便按捺不住從座位上彈起來敬酒。
他們對一個個初次相識,甚至以后可能再也不會見的人說著無聊的敬酒詞,洋洋得意地褻瀆著正統酒文化——古代文人雅士熱愛曲水流觴,那是“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而這些人喝的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我給領導敬杯酒,領導不喝嫌我丑”。
但一個酒局想要“成功”,卻也少不了這樣的捧哏。他們的目的也很簡單,為的只是讓大家順利喝完杯中酒,這一切可能會換成合同、換成錢、換成人情、換成高升的職位。
觥籌交錯、聲色犬馬間,被敬酒的人難免不會迷失心智。他們得意、他們自滿、他們用酒傷人或者看人自戕,以鞏固自己“至高無上”的面子。而拒絕臣服的人,可能會被放到權利的對立面。
在酒精的催化下,一些人潛藏的獸性爆發了,拿破侖一世和N·沙文在小宇宙里復活了。敬酒不成,便使用武力鎮壓。他們要你醉,要你服,要你跪著喝完。
酒桌文化的折射出的是一個不合理的權力生態。而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在權利和暴力面前,女性往往會淪為犧牲品。
叁
文化掩護的性獵場
中國的酒文化有多源遠流長,酒桌文化的糟粕就在女性身上施壓了多久。
早在西晉時期,首富石崇便用駭人聽聞的行徑展示了女人在酒桌上的地位。
石崇宴請賓客時,總喜歡叫美貌的侍女給客人倒酒。如果客人不喝完,倒酒的侍女就會被殺死。結果大將軍王敦不接受他的這種恐嚇,就是不喝完。王敦的邏輯也很簡單:石崇殺的是他自己家的人,關我啥事。
于是,石崇一氣之下怒斬了三個侍女。
當然,用殺人恐嚇來完成服從測試的畢竟還是少數,更多的以軟色情為主。比如曾把勸酒做成現象級行業的吳地歌姬。星眸微轉,聲若鳳鳴,酥手纖纖,“吳姬勸酒,唱得廉頗能飯否?”
然而也正是隨著這種軟色情發揚光大,連良家婦女演變成酒桌權力場的獵物。
有多少男人借著幾杯黃湯下肚就往女人身上貼。或者是逼迫對方來個“交杯酒”,把軟的、硬的部位貼在一起,肌膚相親。就連鞏俐在飯局上都被揩過油,年輕小妹妹自不必說。
當年馮小剛在酒局上要求《芳華》的女演員苗苗跳舞,就曾引發過爭議。當時苗苗穿著高跟鞋各方面都不方便,當眾拒絕了馮小剛。陳道明在現場還懟過馮小剛:你TM沒見過跳舞嗎!
服從性測試哪有那么容易逃,在馮小剛的一再鼓動下,苗苗最終還是跳了。如果說吃豆腐和跳舞尚且能忍,那么往死里灌酒,就是在取人性命。
云南大理某信用社就為此出過命案。2018年,女職員李某在工作日和領導參與飯局,結果因為過量飲酒導致非正常死亡。而事后,該飯局又變成了“非公務接待”。
男人的權力場上,讓女人陪酒助興,這個“興”字到底是什么?大家含含蓄蓄了幾千年,很少有人在現場直指關鍵。
中國是有所謂的“飯局經濟學”的,它一度充當著人情社會的重要潤滑劑。而女人,則撐起了這門學科的半邊天。
阿里女員工被侵犯事件輿論發酵以后,一篇昔日刷屏網絡的惡臭文章《一桌沒有姑娘的飯局,還能叫吃飯嗎?》迎來了再次曝光。
“沒有女人,再葷的飯局也素局”、“美食千種,不及胸脯二斤”
作者或許是想要表述食、色、性之間的關系,但通篇油膩之詞并不高級,充滿著雄性意淫:他希望20歲的張愛玲入局,董小宛偷偷做他的廚娘……
看完只想學文中大佬的樣子——緩緩在唇間吐出二字:“W操!”
如今這個世道,但凡說一句“物化女性”必然跟極端女權掛鉤。但大家還是必須要正視,在酒桌上,女性一直都是一種資源。
在早年的性經濟學里,一直有個核心的觀念:在不同城市、文化、以及個體中,都將女性特征看作是有價且珍貴的,反之,男人則毫無價值(男顏經濟和小奶狗都是后話了)。
我們必須承認,性,是女人獨有的資源。而資源,恰恰是商人互通有無的關鍵。
是資源就可以送作他人,就像呂不韋送走趙姬;是資源就可以唯己獨享,就像曹操霸占張繡的寡嫂;是資源就可以變成權錢交易的工具,當年震驚全國的廈門遠華走私案,就曾曝出過一座小“紅樓”。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王成文一案,令人發指,卻又似曾相識。都是歷史的糟粕。
女性掌握性,她們有權決定在何時何地與何人發生性行為。而酒精,可以剝奪,或者是削弱其個人意志。
有什么業務和工作不能清醒著談,一定要在酒精麻痹下謀劃呢?
或許只有把這一切點破了、說透了,每個人都不再態度曖昧,女性才能在面對強權時,義正言辭地拒絕——既然酒局等同于交換資源,那么若不是心甘情愿,誰都無權來攫取我的“財富”,即便只是吃一塊“豆腐”。
但這又談何容易。這等于把一切推向了另外一個極端,給正常的飯局披上一層羞恥的外衣,讓組局者卻步。進而將過去歌頌幾千年的美人美酒之景,戳成一片狼藉的幻影。
蘇軾不會同意,李白不會同意。我們的文學不能允許,我們的藝術更不會接受。在文化的掩護下,這片獵場將依然存在。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實現拒酒自由,喝酒不是職場必修課,拒酒才是。
肆
陋習演變更多陋習
這些年,酒局應酬發生的意外事件不鮮見,隨便在網上一扒拉就能翻出幾條——
2011年,四川一女公務員在應酬后被上司性侵;
2013年,48歲的男子年后醉酒猝死,家屬把逼酒的領導和公司告上法庭;
2014年,重慶航空專業一女生參加酒局被灌酒后性侵,導致大出血當場死亡;
2015年,湖南省女官員陪酒醉死,涉事永州市長被免職……
但這些新聞什么時候起到過振聾發聵的效果?大家還記得其中幾條?
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校招生拒絕喝酒被扇耳光”事件,大多媒體都用的是“某銀行”這樣的稱謂,來替代涉事員工所在的廈門國際銀行北京分行。
再來回顧阿里女員工被侵犯這次事件,8月8日當天,阿里巴巴很快就上了熱搜,熱搜上僅僅只出現了公司名字,沒有顯示具體事件。
接著連這條熱搜也撤了,再接著或許是為了將公眾的注意力引導在低殺傷力的信息上,微博出現了一條辟謠“破冰文化”的熱搜。
新浪微博其它創新都上不了臺面,唯獨這點還行。
很難想象,如果刻意去抹殺互聯網的記憶,不改變酒桌上的權利生態,阿里要怎么反酒桌文化?其它公司又該如何反酒桌文化?
很多人會說,凡是與酒桌相關的職位本來就不適合女性。那這到底是女性的錯?還是酒桌文化的錯?
我們受過太多酒桌文化的“教育”,無數種聲音讓我們逆來順受。這些聲音告訴我們:喝酒是職場必修課,要搞定生意,先搞定酒桌。
說這些話的,可能是長輩,也可能是領導。他們或許是出于善意,但他們肯定沒告訴你:胃鏡可能是課后作業。
而我們對于陋習的容忍,又在近一步衍變其它的陋習。
搜一下:女人、酒桌、禮儀,得到的結果令人吃驚。在正常的社交禮儀之外,總有一些針對女性的奇葩酒桌禮儀、繁文縟節,如同要在酒桌上再給女性裹一次小腳。
非常贊同自媒體人六神磊磊的一句話:出了事,一屁股就把自己代入公司,而不是代入一個“人”的角度,這是有問題的。
最近幾天,我們也去采訪過身邊的職場女性,想了解她們對于酒桌PUA的態度。盡管樣本有限,但她們的態度卻有些出人意料。
在采訪的女性中,有90%都遇到過酒桌文化的規訓。有的被領導騙去未知的酒局,遭到咸豬手,至今心理有陰影;有的客戶在酒桌上當眾給女性起親昵的外號;有的用語言性騷擾,甚至動手打了女生旁邊的男生。
甚至有一個女生,生病吃著頭孢(服用頭孢類藥物之后再飲酒,可能導致體內乙醛的蓄積,進而引發中毒),還被領導灌酒。
好在很多女性都是“硬骨頭”,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自我保護預案或是反擊。
有一位女性的話讓我們印象深刻。她認為,酒傷身體,傷身無疑于間接奪自己性命,你都要我命了,我也不可能給你臉。
而她的工作恰恰屬于那種很難拒絕喝酒接待崗。但工作十多年來,她滴酒未沾。
酒局中或許不妥協真的很難,但已經有許多人正在作出反擊,而且新一代的年輕人對于酒桌文化的抗拒情緒,已經與日俱增。
這無疑是個好現象,喝酒從來都不是職場必修課,拒酒才是。喝不喝,怎么喝,一定是基于自愿,而不是所謂的“酒局自我修養”,這對男女都適用。
但愿所有人今后對待酒桌陋習的態度,不要逆來順受。
終
套用一句被濫用的話,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酒桌陋習綿延不絕的傷害,指向的一定是我們真正的、正統的中國酒文化。
如今提起白酒,大家想到的都是那種正襟危坐的商務宴。但年輕人已經不愛喝白酒了,搶茅臺的目的也并不是為了飲用。如果沒有畢福劍,大家可能已經遺忘了酒桌上不止豪飲,還可以誦吟。
過去人們總說,男人到一定年齡才會愛喝白酒,馬云也曾表達過類似意思,有了人生閱歷就開始喜歡喝茅臺了。
但現實卻是,年輕人看不上白酒的老成氣質,正襟危坐的酒宴又非率性的年輕人所好。白酒品牌想要討好他們,卻又力有不逮。不信可以翻出可口可樂和茅臺的銷量數據,看看哪個年輕人占比最多。
以江小白為代表的“青春小酒”倒是讓更多年輕人也開始嘗試白酒,但明顯已經換了一種語境。中國的酒神精神、莊周的物我合一、李白斗酒詩百篇背后的生命價值……這些精髓在小酒行業里已經全然不見。而且口感奇差,口碑難固。
高端白酒的廣告極盡華麗詞藻,拼的卻是“背景”。今天你是“名門典范”,我就是“東方之魂”;后天你用了“元明窖池”,那我釀的就是“天地精華”;你能喝到個“夢回唐朝”,那我就能品味“千年歲月”。
其實細究起來,很多品牌跟這些典故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但他們卻為了市場銷量,很無恥又很悠然自得地“代表”著中國酒文化,就像酒桌陋習一樣。
抵制酒文化的陋習,這不僅需要所有人合力,還需要各行各業企業掌權者們的自省。
尼克松曾在《領袖們》一書中寫道:“我所認識的所有偉大的領導人,在內心深處都有著豐富的感情。”
換言之,“偉大”的領導,讓下屬效忠的不是烈酒,也不是酒桌的PUA,而是善良與責任心。
你的敬畏之心、你的擔當,不光是酒桌上的合作伙伴同樣能看到,你的下屬也能看到。
你的貪婪,你的欲望,你的不作為,你家人、朋友、親戚也同樣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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