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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婧 編輯/雷磊
來源:真實故事計劃(zhenshigushi1)
簡歷是求職的第一關。今年夏天900多萬大學生畢業,求職不易,“簡歷優化師”這一職業應運而生,他們幫助畢業生修改簡歷,挖掘履歷中的亮點,促成應聘成功。在他們看來,包裝簡歷有一定的技巧,但要在職場中生存,還是要靠能力吃飯。
為簡歷提煉價值
“叮咚”聲響起,已近午夜12點,唐靜坐在電腦前,處理手上的訂單。深夜訂單來自一位韓國留學生,她說自己是應屆畢業生,上的大學并不有名,學語言類專業,一個月前回國找工作,海投簡歷沒有回音。現在春招也結束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找什么樣的工作。”女孩敲出一行字。接著發過來一份簡歷,上面除了基本的個人信息,近乎空白,沒有參加校內社團,也沒有任何實習經驗。
這是一個“棘手”的單子,隔著電腦屏幕,唐靜能感受到對方的焦急。女孩的困境在于韓語不如其他小語種“吃香”,她也不想做翻譯類的筆頭工作,求職受挫,她將原因歸咎于自己的簡歷拿不出手,沒有可說的經歷。
作為一名簡歷優化師,唐靜的工作就是為求職者優化、修改簡歷,找出與職位契合的亮點,使其放大,讓求職者最大程度地被用人單位發現。2016年,她在購物網站開了一家簡歷工作室,一筆訂單收費在280-580元之間。
每年3月“春招”啟動,是唐靜最忙的時刻。來求助的人畢業生的比例占到了七成,他們要么不會寫簡歷,要不是想把簡歷包裝得更漂亮,還有80%的人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樣的工作,他們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到網絡上咨詢。
唐靜沒有馬上為女孩服務,她先是發過去一張性格測試表,請女孩填寫。之后她啟發女孩說課堂上的小組作業你有沒有參與?是如何完成的?有沒有成果?這些都可以發給她。幾分鐘后,女孩傳過來一組資料包,里面是她的畢業論文以及課堂小組作業。她們約定兩天后,再進行下一輪溝通。
第二次通過電話,唐靜與女孩進行了一場深度對談。談話是以問答的形式開始的:是如何去留學的?對哪一門課最感興趣?平時有哪些愛好?通過這些問題,唐靜試圖去了解女孩的經歷,并引導她思考自我能力與工作的聯系。
經過一個小時的溝通,唐靜給女孩提了一個方向——從事活動運營方面的工作。她解釋其原因:此前,她在小組作業里發現女孩曾做過某個互聯網產品分析,也策劃過類似的活動。談話中,唐靜從女孩的語言邏輯中觀察,認為她執行力強,很擅長與人溝通。
見女孩不排斥,唐靜繼續分析道:運營也分很多方向,在國外留學就是你最大的優勢,應該往“海外運營”崗發力。
下判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靜形容這個過程就好比醫生,通過不斷詢問求職者的經歷,診斷問題所在。也要有敏銳的觀察,有時僅僅是通過對方說話的語氣,有人說話快可能性子急,有人說話滴水不漏,謹小慎微。唐靜曾遇到一個女生,她稱自己有社交恐懼,害怕團隊協作,但她肯吃苦,屬于利他性人格,最終她聽取建議入職了后勤崗位,這類職位實踐性強,符合她的性格,又不會陷入密集的社交壓力中。
聽了唐靜的解釋,女孩不相信自己能勝任此工作,她沒有實際操盤產品的“硬實力”。唐靜又提起作業的例子,她給了女孩贊許的評價,從前期資料收集,到Excel分析整理,最后形成數據報告,完成度很高。受此提醒,女孩開始講起完成作業的歷程,語氣中帶著自信,她提到自己還做了模擬經營,并輸出了一套營銷方案。女孩意識到,自己對數字有著天生的敏感,且分析得頭頭是道,咨詢結束時她感到“豁然開朗”。
談話的最后,唐靜為女孩提供了一些面試小技巧,當被面試官詢問沒有實際經驗時,可以這么回答:“我能以用戶的角度去看待市場”,以這句話作為引子,輸出觀點,前提是要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她為女孩列了書單,以供參考。
這天起,女孩開始以積極的心態去面對求職,一邊刷招聘信息一邊翻閱資料學習運營的知識。幾天后,她拿到唐靜為其制作的全新簡歷,開始新一輪的嘗試。后來女孩如愿以償,拿到了一家互聯網大廠的offer,第一年入職的年薪就達到了18萬。
唐靜將自己的工作比成沙漠里挖金子,在公開場合,她談起這個案例,被媒體報道后,找過來修改簡歷的訂單絡繹不絕。
一位32歲的寶媽,從事行政工作,能力強,有了孩子后支出增加,她渴望再不增加工作時長的基礎上,擁有更高的薪酬。從她的表述中唐靜挖掘出她做過辦公室采購,以此作為切口,為她制定了采購方向的職位,一來壓力不會像銷售那么大,二來薪酬也比行政高。重新制作的簡歷弱化了行政,把采購經驗一條條列出來,一個月后,這位寶媽拿著簡歷跳槽到一家集團公司,做項目采購,薪資上浮了30%。
當然也有唐靜操刀不了的簡歷,大學四年光“躺平”了,如果還在學校的話,她會勸對方趕緊做點什么。她給自己設置了職業紅線,簡歷絕不造假。在這行,簡歷優化師的水平參差不奇,一些地方還缺乏職業規范。
唐靜聽到同行分享過一個案例:一個大學生,大學四年沒有好好學習,沒任何經歷,勉強混了個畢業。聊不出內容,后來在對方的某書上看到有一萬粉絲,針對這點進行了包裝,最后真去了這家公司實習。再后來,那位簡歷優化師偶然看到這個學生在其他社交媒體的分享,才知道粉絲也是他花錢買來的。
簡歷背后的職場生態
成立工作室之前,唐靜是公司的HR,也做過職業獵頭。每到招聘季,她要從近千份簡歷中,篩選出最符合崗位條件的人。
一張簡歷能起到多大作用?唐靜說,通過簡歷上的表述,能大致看出一個人的能力。比如在同等經驗的前提下,有兩種簡歷,一種寫自己負責的工作,實現的業績,除了這之外,還做了什么,看起來就像是對自己工作的陳述;另一種寫自己作為團隊中的某一角色,參與了哪些項目,實現了多少利潤,建立了新的關系,開辟了新的項目。顯然后者給人看上去能力更強一些,因為他總結了經驗,做好了自己的本職工作,還主動作出了增量的行動。
只有不斷學習的人,才能在職場危機到來前成功轉型。一位35歲的“大廠中年”找到唐靜尋求幫忙,他做后端運營,與工作兩三年的年輕人相比,沒有太大的差異化,他感到焦慮,不知道后面的路該怎么走。在互聯網行業,這個年紀既不是管理層,也沒能把一個領域吃透成為專家型人才,很難說有什么職業前景。
5年前,唐靜也有相似困惑。該不該給求職者發面試邀請,她時常會陷入兩難,因為有人的從業年限長,經歷看上去也很豐富,但似乎在簡歷表述上少了些重點。這會讓她一方面擔心錯失人才,一方面又覺得可能會浪費彼此的時間。
在這個“十字路口”上,她看到了新的機會。唐靜離開獵頭行業,開始幫求職者優化簡歷,這份工作更像在“渡人”,減少求職者與企業的信息差。唐靜剛好了解雙方的需求,可以像紅娘一樣牽線搭橋。
對許多人來說,清晰找到職業主線是最艱難的事,優化簡歷與職業的選擇、規劃密不可分。80后的王駿是一名職業規劃師,透過簡歷,他能觀察到一個人的眼光格局,選擇的道路,個性以及當下的處境。
Joy是“95”后,他即將參加一組競聘,11個年輕人中只有2位能得到晉升機會。Joy參與選拔的理由很簡單,部門里只有他一位年輕人,他的領導讓他好好準備。機會來臨的太突然,Joy有些發蒙,他找到王駿求助說,自己只是做好本職工作而已,沒什么勝算,語氣里又透露著不甘心,“錯過了這次機會,這種好事還會落到自己頭上么?”
Joy是通過校招進入京東的,做的是后端服務相關的崗位。盡管只工作兩年,但領導布置的任務很少出錯,從不拖延。Joy性格開朗,還有些小幽默,他提到自己在年會中策劃主持節目,被領導夸贊,也在團體活動中主動承擔各項事物。王駿將這些一一捕捉,寫進競聘演講稿里,用實實在在的事例突出男孩的上進心、親和力以及執行力。在正式演講時,Joy穿一身得體的正裝,聲音雄厚、自信,他順利進入了下一輪。
最后,男孩通過與領導單獨溝通環節,得到了晉升。王駿后來分析說,Joy的勝出與自身聰明有很大關系,比如他會思考如何將服務流程縮短,原本20天電話回訪,縮短到10天,有自己的想法,敢說敢干。企業喜歡在實踐中成長起來的人,聰明靈活沒有書生氣。
簡歷優化師也是最了解企業需求的一類人。唐靜發現,大廠這些年的職業分工變得越來越細,比如人力資源,有人專門做薪酬,有人專注做組織架構以及人才發展。這些崗位需要什么樣的能力,大多數企業會在招聘簡章里說明,她將這些條件一一拆解,熟悉,裝進自己的頭腦里。
處理的簡歷多了,唐靜看到簡歷背后折射出的職場生態。有工作12年,簡歷不過200字的總裁助理想要轉行,理由是“工作就是一天天的重復”。溝通中,唐靜試圖將他往經營方向靠,但她發現對方只做了基礎的行政,并沒有經營經驗和思維。聊了久了,對方開始向她吐槽說小城市限制了自己的發展,公司制度僵硬,很多流程無法改變。
唐靜理解他,卻無法認同。最后,唐靜只能建議他補充自己的業務能力,再商務談判和對外公關上下功夫,拿出成績來,簡歷就會好看了。對方稱轉變談何容易,他感到不高興,責怪唐靜的建議沒什么用。
困在簡歷里
近乎完美的簡歷,在唐靜從業5年里只見過一次,來自一位28歲的年輕人,他在一家創業公司做了8年的智能硬件技術,服務過阿里、網易等互聯網名企。年薪35萬的他決心挑戰更高的職位,應聘某搜索引擎的云架構師。擁有無可挑剔的簡歷,他唯一的弱勢在于學歷,他是大專畢業。
簡歷上唐靜刪除了他的“教育背景”一項,重點突出他的專業技能。同時建議他找熟人內推,有人背書,更高效。在互聯網大廠,越是接近專家崗面試環節越繁瑣,“過五關斬六將”,他經過了8輪面試,見到了部門的最高領導。領導詢問他的學歷,他不得不如實回答,最終面試失敗。
大廠能帶來全局思路,站在更高的格局上看問題,年輕人沮喪地說,要是在小廠就很難。有些崗位一年不能重復投遞,男孩有著很高的自尊心,他對唐靜說明年他還會繼續挑戰。
硬性條件的設置,讓許多人的求職被困在簡歷關。唐靜發現熱門的企業招聘,會設置各種門檻,一個崗位幾千份簡歷,人力根本看不過來,于是在后臺的系統中,只需要點擊985、211等關鍵字,就會自動篩選掉一批簡歷。
學編導的劉佳畢業于海口一所民辦大學,從大一開始她就有很強的危機感。劉佳很清楚,自己不喜歡所學專業,她感興趣的方向在新媒體運營,對于如何維護粉絲、數據天生敏感。2020年6月,大四的她獨自來到廣州,爭取一份大廠的實習。
大廠校招是眼下畢業生群體最熱衷的職業入場方式。待遇好,能夠為職業履歷增添亮眼一筆,讓985、211高校畢業生趨之若鶩。即使是實習崗,也與正式招聘一樣,需要經過2到3輪面試。
劉佳看中了網易的運營崗,為此她做了充足的準備。她對照職位描述,逐一分析關鍵詞,比如崗位中提到對微信、微博等社交媒體平臺進行文案撰寫,這就需要在簡歷中突出自己的文筆。又比如跟蹤運營效果,進行數據分析并評估,這些都需要在簡歷中有所體現。
她反復修改打磨自己的簡歷三次,然后進行投遞,幾天后她得到了面試邀請,并在群面及單面中勝出。同一批次的面試者,只有她和另外一個男生脫穎而出。
進入大廠實習的那一刻,劉佳感到興奮,她將自己進廠的體驗寫進豆瓣日記里,配上了大廠的食堂飯菜。出乎意料的,底下的回復長達800條,多數網友都在提問,以她的學歷是如何通過面試進入實習的。在她看來自己的簡歷能被挑中,是因為她在簡歷里使用了更加互聯網化的語言,比如用戶增長寫成“簇新”,增加曝光度寫成“引流”,描述人群特征寫成“用戶畫像”。
在那則帖子下,很多人私信她,要求幫忙修改簡歷,價格隨便她開。劉佳覺得這是個機會,利用業余時間她開始接修改簡歷的私活,一單收費30元。后來留言越來越多,她刪除了那則帖子。
今年3月春招,離開實習崗位的劉佳卻在找工作中碰了壁。她投了幾家互聯網運營崗,沒有得到回應。認識的一位同學也在投遞相似的崗位,同學找她優化簡歷,出于好心,她幫助同學梳理內容,做規劃,還提醒他在早8點半投遞,這樣人力上班打開郵箱第一眼就能看到。
一次,他們投了某廠的相同崗位,那位同學通過了簡歷進入面試環節,但劉佳卻慘遭拒絕。推別人上岸自己卻淘汰,這讓劉佳難以接受,“論崗位匹配度,我覺得他沒有我高。”不過對方的學歷擺在那,他是211高校畢業生。
后來,劉佳被一所中型的線上教育的互聯網公司看中,對方人力告訴她走校招學歷通不過,需要轉到社招崗位,KPI高到離譜,劉佳拒絕了,對方說“你這種學歷,在廣州最多值4000塊錢”。氣得劉佳當場就想罵臟話。
她把這段經歷寫在日記里,這次底下的留言寥寥。她感覺自己很難擺脫用人單位對學歷的刻板印象,劉佳自己總結了一套公式是這樣的:好背景=學歷+名企工作經驗,行業專家=好背景+相關領域5-10年經驗。她說找工作就跟找伴侶一樣,有些人他們就是這么挑,這是他們的權利。
眼看下半年的秋招就要啟動,劉佳還在做著準備,白天投簡歷跑招聘,晚上報網課學習。她還在等待有人發現她這顆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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