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可二老師在《人的行為》新書發布會上的演講稿）

《人的行為》之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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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下午好。

今天跟大家分享一下：謝宗林先生翻譯的米塞斯的《人的行為》這本書的一些相關故事和感受。

這本書是1949年美國耶魯大學出版的。當時就遭到耶魯學術委員會多數成員反對，理由是米塞斯不是主流學術中人，連大學正式教職都沒有，他的經濟學可能是落伍的。幸好其中一位學術委員堅持支持出版，才得以面世。

出版之后，這本不合時宜的大部頭學術專著竟然熱銷一空，僅出版后第一個月就加印兩次。

時間證明這是一本劃時代的著作，它深刻地影響了安·蘭德、赫茲利特、羅斯巴德等一大批學者，帶動了自由市場經濟學和自由主義在美國的全面復興，并且擴散到所有主要的工業國家。

著名經濟學者梁小民評價說：“《人的行為》是米塞斯的扛鼎之作，也是繼亞當·斯密《國富論》之后思想史上難得的對經濟學理論進行全面整合的著作，為奧地利經濟學派奠定了系統而清晰的理論基石。”

米塞斯的忠實追隨者羅斯巴德評價這本書是米塞斯最偉大的成就，在這本書中，米塞斯實踐了自己的方法論和研究項目，并詳細描繪了一個綜合、龐大、完全由他本人演繹推導出的經濟理論架構。

關于本書的學術特征和學術地位，我在這里就不贅述了。

簡單提一下它在中文世界的出版史。

《人的行為》中文傳播史評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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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臺灣學者夏道平的中譯本首次由臺灣遠流出版社出版，其后多次重印，多次修訂，1991年，臺灣吳惠林先生受夏先生委托，再次全面修訂，同樣由遠流出版。

2010年，廣東經濟出版社出版了一本《人類行為的經濟學分析》，是本書的第一個大陸譯本，該譯本極為不負責任，出現了諸如將著名的李嘉圖協作律翻譯成“李嘉圖的相關理論”這樣荒唐的譯法。

正是由于此版本不可卒讀，使許多讀者開始多方搜尋夏先生譯本。

大約與此同時，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余暉先生另譯了一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于2013年出版，書名為《人的行動》，大概是因為坊間有讀者不斷反映，這個譯本還有一些不如人意之處，兩年后，2015年，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終于引進了臺灣1991年的夏譯新版。

據我了解，大陸民間熱情關注奧地利學派，始于2008年金融危機。奧派的商業周期理論被認為是已被遺忘的，但是能精準解釋經濟危機的理論。因此，大陸開始了第一波大規模系統引進和討論奧派著作的風潮。

（當然，哈耶克的系列著作此前早已出版，已經在社會上略有影響。）

在這波風潮中，越來越多的人人從哈耶克觸摸到米塞斯，大家立刻就能感知到，一座塵封已久的奧派知識大廈徐徐在眼前展開。

（哈耶克雖然是著名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家，但是在最根本的方法論方面與門格爾-米塞斯傳統是很不同的，他自己在這方面也不認同米塞斯。）

所以，在這些正規的出版活動之外，很多人出于純粹的求知興趣，不斷地查找各種資源，比對原文和各個譯本。

比如網友無端（即后來許爾斯曼的《米塞斯大傳》譯者黃華僑先生）就以夏譯為基礎編輯了一本逐段英漢雙語對照電子版本，并且校正了夏譯的許多缺漏和錯譯。

豆瓣網友羅斯巴甸（程曄先生）則基于英文原文逐段比對了余譯和夏譯，認為余譯基本上是基于夏譯的改譯，理由是余譯承襲了夏譯的許多錯誤和個人化表達。

在大家紛紛遺憾這本奧派巨著竟然沒有一本很完善的中譯本時，終于，2017年，臺灣五南出版社出版了謝宗林先生的譯本，有一位迄今未謀面的朋友空空追夢（肖增魁老師），知道我在細讀這本書，第一時間從臺灣買到這個版本，寄送了我一本。

一讀之下，欣喜若狂，立刻發朋友圈廣而告之：此譯一出，諸譯可棄。

關于這個譯本的優點，稍后再談。

讀米塞斯之前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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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我接觸到余先生譯本，隨后在網友幫助下獲得了無端的雙語對照本，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斷續閱讀。

當時，為了讀懂這本書，我還搜集了大量相關著作，康德及各種版本的哲學史、亞當·斯密、李嘉圖、門格爾、哈耶克、羅斯巴德、霍普、柏格森、馬克思……寫下了不少讀書筆記，后來陸續發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由此結識了包括張是之老師在內一大批忠實而認真的奧派經濟學愛好者和研習者。

我不是經濟學專業出身，也沒有數理基礎，我的職業也與經濟學相隔很遠，專業和謀生以外的閱讀，純粹是出于興趣，但也不是脫離現實的象牙塔文人雅趣，恰恰相反，是為了解答自己的現實困惑。

我78年生人，與改革開放同齡。

作為最底層的農民子弟，我經歷過貧窮、粗鄙、血腥，也感受過自由、開放和生活不斷改善，我大學念的是歷史，也了解一點這個世界在我出生之前所遭遇的各種磨難。所有這些，構成了一個又一個困惑。

如何徹底而系統地理解經濟繁榮和人民幸福的根本原理，并清晰一致地解釋正在發生的現象。在接觸到米塞斯之前，我沒有讀到過不讓我犯迷糊的意見，包括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

米塞斯及其《人的行為》的智識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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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讀到《人的行動》之后，我的第一感覺是，我的困惑如何立即解答并不那么重要，以我個人的淺陋學識，也不可能立刻得出一個有效的答案，也就是說，孤立的觀點和基于直覺經驗的理由，無法構成有效解釋，必須先把這些困惑放到一邊。

這本書第一要做的事情，不是給答案，而是非常清晰和扎實地想要告訴讀者，我們應該如何思考問題。如何從一個無可辯駁的起點出發，一步一步地把所有相關要素都合邏輯地組織起來，一步一步地嚴密地推導出一個又一個命題。

而且，與之前想急切得出一個答案的沖動相比，這種步步推導，本身也能給人帶來巨大的快樂。

不止我一個人這樣。

十多年來，我認識了很多很多這樣迷上這本書的人，也很多次向朋友介紹這本書，他們立刻就上癮不可自拔。

僅我自己在網上所見，認真細讀米塞斯的人就有公務員、醫生、中學各科老師、卡車司機、銷售、商人、房地產從業者、企業家、個人投資者、金融從業者、比特幣玩家等等，還有許多我不了解職業背景的人。

詳細解讀米塞斯著作的社交媒體號，我個人所見，就有十多二十個。除了張是之老師過去多年的努力之外，我比較有印象的公眾號和視頻號就有，人的行為（運營者：時間的朋友）、奧地利的光芒（運營者：長樂未央）、有知識之公民、武書生、飯桶幫的自由之路、曉刀非叨、米塞斯思想研討班、非語文（運營者：王雷）等等。

并且，熱衷研讀米塞斯的人，在所謂的三觀方面，主要就是道德立場、價值立場、政治傾向偏好上差距很大。這在其他宏觀社會科學領域是極為少見的。

據李松等有國外經歷的大陸奧派學者介紹，中國的這種風氣，恐怕全球都找不出第二個。大概只有在17-19世紀的古典自由主義時代的歐洲和北美，才曾經有過這種全民閱讀啟蒙、理性與自由著作的風氣。

（當然，我們的規模和程度遠不如啟蒙時代。）

與中文世界風行的其他類型的社會思潮相比，米塞斯及其所代表的奧地利學派的硬核知識本身，并不指向某種社會制度、道德觀念和政治意識形態。恰恰相反，他們認為自己的知識是普遍有效的，是古典意義上的科學知識。

（盡管在學術知識之外，米塞斯是一位鮮明的自由放任主義者。）

它也不訴諸人的道德、情感和經驗直覺，當然，也不是貶斥這些生而為人自然會有的態度，它只是指基于道德、情感和經驗直覺，無法得出系統的普遍有效的知識。

據我個人的觀察，所有這些熱心研習米塞斯著作的朋友，一個共同的氣質特點是，有相對純粹的求知欲，愿意遵循理性和邏輯的指引，天性熱愛自由，樂意或認識到必須對自己負責，不愿意被人管制、干預，甚至施舍。

米塞斯的《人的行動》盡管出版于上世紀中期，但它是一部古典式的綜合著作，用一套清晰的推理觸及所有重大經濟與社會問題。

在所謂的知識專業化的現當代社會里，這樣的著作已經很少見了。文風也是時而充滿激情，時而語帶諷刺和批判，時而冷靜理智。

一句話，與許多學術著作相比，從米老的作品里，我們能夠直接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在熱忱而嚴肅地審視著自己、審視著社會、審視著諸多誤解、謬見與愚蠢。

這也是奧地利學派的特點，它盡管強調理性與邏輯，但不嘗試抽離人的特征，不抽象假定人的具體行為模式，也不將人視為某種單一的、外來的、或高高在上設定的目的的簡單工具，而是著重理解和分析有著各種偏好，能夠自由選擇，有自由意志的真實的人的一般行動規律。亦即，它是關于真實的人的廣義經濟社會學科學知識。

它的作品風格與內容是統一的。這樣的作品，一個好的譯本相當重要。

如前所述，我個人認為，謝宗林老師的譯本是目前最好的譯本。

謝版《人的行為》的優點之一：曉暢通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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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好讀。

它沒有常見學術譯著的歐化風格和學術腔。

文風口語化，短句多，讀來如一個睿智老人在你耳邊娓娓道來。這一點對于非學術研究的讀者來說極為重要。

很多朋友接觸到夏道平先生譯本后，并沒有系統讀完，原因就是夏老的譯本比較早，夏老本身是民國時期的大學生，他的語言表達有民國時期的語體文特征，又常常夾帶了文言習慣。

余暉先生譯本在曉暢性方面優化了不少，比較符合大陸讀者的閱讀習慣，但是學術腔長句仍然不少。

謝先生是臺灣學者，我閱讀過不少臺灣學者的著作，他們的文言腔和歐化長句也不少，但謝先生一點也沒有這個特征。

我對謝先生的經歷不太了解，謝先生低調，網上能夠查到的也不多，僅僅知道他既是臺灣資深的專業經濟學博士（留學美國）和教授，著有《自由經濟的性質》，是臺灣中華經濟研究院的退休學者，在臺灣淡江大學、東吳大學等多所大學兼職任教。

除了《人的行為》，謝先生還翻譯了其他許多米塞斯的著作，比如《理論與歷史》、《全能政府》等等，以及其他經濟學經典著作，比如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和《道德情操論》。

后面兩部著作坊間譯本眾多，但在豆瓣和知乎等知識平臺上，謝譯的評價都極高。

謝先生的文風讓我想起一個人，中國白話文的先驅胡適先生。

胡適是民國時期的白話文大師，文風淺顯易懂，從無故作高深之弊，胡適這一脈，有梁實秋、林語堂、周作人等散文、小品文大師。

49年之后，胡適先生去了臺灣，在我的閱讀經歷里，除了李敖那樣的怪胎，臺灣的學術大師里，有強烈的白話文通俗寫作自覺的是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的臺灣譯者，著名邏輯學者殷海光先生。

從自由市場的角度看，與商品和服務的生產一樣，語言和思想只能服務于大眾，才能發揮真實的和最大的效益。

在這個方面，從胡適到殷海光再到謝宗林先生，我看到的是一種與中文世界里自由思想傳承并行的薪火相傳。

順便說一句，今天到場的古原老師，在文字表達的通俗曉暢方面也是一流高手。

謝版《人的行為》的優點之二：清晰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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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特點是準確。

今天到場的張祥海老師，詳細比對了各個譯本，并參考其他網友的意見，重新編輯了一本余譯《人的行動》勘誤版本，并且單獨做了一個勘誤表。我比對了謝版之后發現，所有這些錯誤都得到了糾正。

最近幾天，我又對英文原文、余版和謝版的某些章節做了比對，又發現了一些余版理解有誤，而謝版做了糾正的小細節，而反過來，謝版有誤而余版、夏版正確的地方，我一個也沒發現。時間關系，我這里就不詳細羅列了。

當然，不能簡單理解為這是對余暉先生和夏道平先生的批評，后來者有后發優勢，因此，非要進行評價的話，我們應該寬待先行者而對后來者提出更高的要求。

近年來，我也做一點點米塞斯和其他奧派著作的翻譯工作，以我的水平看，謝宗林先生完全滿足這一要求。

我負責任地說，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我身邊經常有交流的奧派愛好者和經濟學研習者，以及像我這樣的翻譯者，看法都相當一致，比如說，引進和翻譯了很多奧派著作的熊越老師，也對謝版高度評價。

現在大陸的讀者也能夠看到這個全新的版本了，真是一件幸事，感謝海南出版社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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