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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信證券為何做了一回“惡人”

　　來源： IPO日報

　　原創 鄒煦晨

　　這是一部在A股市場上，從來沒有上演過的資本大劇。

　　IPO日報查中國證監會網站，查上交所和深交所歷史記錄，皆沒有找到類似的案例。

　　這部戲劇的最經典劇情是：尚沃醫療2020年4月科創板IPO申請獲上交所受理，到同年9月IPO過會，距離上市只有一步之遙。今年3月，監管機構沒有說NO，但花費許多心血輔導，準備收獲上市果實的保薦機構——中信證券，卻在關鍵時刻，單方面對企業說，大A股咱還是不要去上了！

　　這是前所未有之事！

　　WHY？WHAT？WHO？

　　為了解事情背后的真相，IPO日報歷時一月，對此進行調查求證。

　　尚沃安否

　　3月的無錫，迎來了最美的季節。

　　梅花、櫻花、桃花、杜鵑、郁金香競相開放。

　　暖陽里，人們倚在春花爛漫的水亭，看著湖里河里的小魚游來游去，別有一番春意。

　　不過，如此的春意，對無錫市尚沃醫療電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尚沃醫療”）的創業者來說，或許是春寒料峭。

　　倒在即將成功的前夕，怕是誰也不會高興。

　　“公司終止IPO是因為券商方面的問題，但具體什么問題，我不知道。不過總的來說，公司一切正常，請放心投遞簡歷。”當記者以求職者的身份詢問尚沃醫療時，公司人事這樣說。

　　被保薦機構在關鍵之時“擺一刀”，似乎尚未影響到尚沃醫療的日常運營。

　　據尚沃醫療的招股說明書，其主要從事呼氣分子診斷醫療器械的研發、生產和銷售。目前，公司已開發生產基于NO等氣體信號分子呼氣檢測技術的炎癥儀、菌群儀、一體機等呼氣分子診斷產品，用于呼吸道相關炎癥與消化道菌群代謝紊亂等相關疾病的病因鑒別、治療評估和監測預后。

　　一言之，它就是一家與呼吸相關的醫療器械公司。

　　尚沃醫療所在地，鄒煦晨攝

　　尚沃醫療坐落在無錫新區長江路34號地塊科技園一區103號。

　　雖說是新區，但尚沃醫療所在的科技園區頗有歷史的痕跡，房屋的墻面斑駁脫落。而成立于2008年的尚沃醫療，至今已有13年的歷史。

　　記者采訪了數位聲稱自己是公司員工的人，均表示，對公司的最近遇到IPO被叫停之事不是特別了解，或者表示，不方便透露。

　　不過，或是巧合，當時恰好有供應商拜訪尚沃醫療，其中一位女士對IPO日報表示，她是來尚沃醫療是做設計的，聽說了尚沃醫療終止IPO的事情，但具體原因并不清楚。

　　關于公司近期狀況，尚沃醫療某位人事表示，公司近期經營沒有什么變化，今年大概只有2個人離職，屬于年初的正常人員變動現象，工資水平也沒有受到什么影響。

　　而對于公司終止IPO的原因，尚沃醫療則是一直避而不談。

　　早在最初尚沃醫療終止審核之時，記者就聯系了尚沃醫療董秘辦，董秘辦相關人士表示，公司接受采訪需要發采訪函。但記者發送采訪函后，尚沃醫療的回復卻遲遲不見。在這之后的一個月里，記者曾多次撥打公司董秘辦電話，得到的都是“領導出差了”、“領導現在很忙”等答復。

　　中信的沉默

　　正當尚沃醫療釋放出“一切正常”的信號時，中介機構的反應卻不太一樣。

　　關于為何申請終止審核尚沃醫療，記者向保薦機構中信證券發去采訪提綱、撥打保薦代表人丁元和石坡的工作座機、甚至聯系了曾經和丁元一起做過項目的同事，但無一不是石沉大海、沒有回復。

　　和中信證券相關人士的微信聊天截圖，來源：鄒煦晨

　　在采訪保薦機構的同時，IPO日報也嘗試從會計師事務所和律師事務所打開突破口，但兩家事務所均表示不愿接受采訪或不方便透露原因。

　　在尚沃醫療終止審核的這件事上，各大中介機構以及相關人士似乎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言。

　　他們為何齊齊沉默？

　　某知名券商高管對IPO日報表示，中信證券不愿意說出終止的原因，可能是怕給業內留下不好的印象，會影響中信與其他企業的合作。例如其他企業會擔心，萬一IPO失敗、公司的秘密會被公開。

　　中信證券內部人士曾對IPO日報表示，不方便透露尚沃醫療這個已經撤的項目的具體情況，否則會影響公司和相關方的未來合作。

　　“尚沃醫療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到，因為撤材料這事，聽說保薦機構跟發行人鬧得挺不愉快，不過最終還是一起撤的。”某知名證券研究所所長表示。

　　上述券商高管表示，以前沒有聽說過，過會后卻僅有保薦機構申請終止審核的。可能企業方面不想撤單，但保薦機構發現公司存在問題，怕被檢查導致拿罰單，所以就單方面撤單。比如科創板IPO企業上海拓璞就是因為保薦機構單方面撤單，而終止審核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尚沃醫療和中信證券之間的“裂痕”，也是有跡可循。

　　IPO日報發現，2021年1月27日，尚沃醫療和保薦代表人雙雙收到上交所的監管警示。

　　除了上述時間，中信證券隨后也再次領罰單。

　　2021年2月10日，中信證券被深圳證監局要求責令改正，原因包括個別首次公開發行保薦項目執業質量不高，存在對發行人現金交易等情況關注和披露不充分、不準確，對發行人收入確認依據、補貼可回收性等情況核查不充分等問題。

　　因為這件事，中信證券還登上了微博熱搜。

　　微博熱搜摘要，來源：東方財富

　　有意思的是，在被深圳證監局要求責令改正6個交易日后，中信證券向上交所提交了尚沃醫療終止審核的申請。

　　對于中信證券的單方面撤單，券商行業的一位資深獵頭對IPO日報表示，中信證券彼時正處于“風口浪尖”，加上手頭項目比較多，可能覺得堅持尚沃醫療項目帶來的收益，不如承擔的風險，所以單方面終止了這個項目。

　　未上市、先變臉

　　那么，為何中信證券要開行業之先，第一個這樣的“惡人”？

　　我們先來看看上交所的監管警示函。它主要表示，尚沃醫療及保薦機構的信披不到位，同時宣布了相應的處罰。但關于為何出現這種情況，監管函并沒有往下說。

　　我們來看看尚沃醫療的一些財務信息。

　　2017年至2019年（下稱“報告期”），尚沃醫療的營業收入分別為4349.01萬元、5645.25萬元、1.08億元，歸母凈利潤分別為1084.3萬元、1859.27萬元、4957.22萬元。

　　2020年9月29日，尚沃醫療在科創板上會時向上市委表示，公司預計2020年前三季度的業績為雙增長，即營業收入同比增長0.65%，扣非后歸母凈利潤同比增長6.44%。

　　在2020年10月13日的注冊稿中，尚沃醫療的預測仍未改變。

　　但是到了2020年11月3日，僅僅過去不到一個月，尚沃醫療在新一版的注冊稿就改變了口風。公司預計，2020年前三季度營業收入為4463.1萬元，同比下降23.19%；同期扣非后歸母凈利潤為1512.05萬元，同比下降36.99%。

　　業績預測從收入和凈利雙增長變為雙雙大幅下降，尚沃醫療可謂是“未上市、先變臉”。

　　關于業績變臉，尚沃醫療對上交所表示，部分經銷商申請對原定于2020年9月執行的合同訂單進行延期、取消或終止，系造成實際數據與預測數據存在差異的主要原因，延期訂單涉及金額合計約1200萬元。

　　也就是說，尚沃醫療在科創板審議會前，公司部分在手訂單就已出現延期，但在上市委問詢時，尚沃醫療未能準確告知訂單變化情況及對其經營業績的影響。同時，在發現在手訂單變動導致經營業績與此前披露的預測數據存在重大差異后，尚沃醫療也未主動、及時向上交所報告。

　　對此，上交所下發了監管警示函。

　　“神秘”的大客戶

　　那么，尚沃醫療所說的正常嗎？

　　如果公司“一切正常”，為什么經銷商會申請合同訂單進行延期、取消或終止？

　　2019年，尚沃醫療的前五大客戶均為經銷商，其中有4家經銷商是2018年以后才進行合作，分別是上海夢辰醫療器械有限公司（下稱“夢辰醫療”）、廣東倍爾泰醫藥有限公司（下稱“倍爾泰”）、北京康信達仁商貿有限公司（下稱“康信達仁”）、上海慷銘醫療器械科技中心（下稱“慷銘醫療”）。

　　在公司的前五大客戶中，慷銘醫療頗具“神秘”色彩。

　　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顯示，慷銘醫療成立于2018年10月，并于2019年就成為公司的大客戶。當記者撥打其登記在冊的聯系方式時，該電話號碼的接聽人對記者表示，“他們只是用了我的電話進行公司注冊，具體情況我不了解。”

　　天眼查信息顯示，聯系電話與慷銘醫療相同的公司共有125家，且大部分法定代表人并不相同，這似乎印證了上述人士的話語。

　　北京志霖律師事務所副主任趙占領對IPO日報表示，因為中介公司更熟悉注冊的流程，所以可能是為了方便委托中介公司代為注冊。

　　“如果本身就不是做正常業務的，肯定不想留自己的電話，省得給自己找麻煩。”某資深企業管理咨詢人士這樣說道。

　　北京億達律師務所董毅智律師認為，可能是考慮到成本的問題，因為自己去辦的成本比較高；另一個可能是他不想暴露自己公司的情況。

　　在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中，慷銘醫療的注冊地址為上海市金山區朱涇鎮人民路121號1幢4569室。

　　然而當記者來到人民路121號，卻并未發現慷銘醫療的蹤影。

　　接過記者的手機，門衛老王仔細地看過慷銘醫療的信息后，指著注冊地搖了搖頭，“注冊地址確實是這里，但里面沒有慷銘醫療這家公司。”

　　慷銘醫療注冊地展示的企業沒有慷銘醫療的身影，鄒煦晨攝

　　本應在注冊地的公司為何“消失不見”了？

　　老王對此似乎見怪不怪，他轉過身指了指身后的快遞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這個地址是資產聯社（金山區朱涇鎮集體資產經營聯社）的，就是旁邊那個紅色房子，大概有30家企業注冊地都在資產聯社，但這些企業的實際經營地不在這里，一年到頭都沒有人來，這柜子上的快遞很多都是它們的。”

　　一年到頭沒人來領、大量的“落灰”快遞，鄒煦晨攝

　　跟隨著老王的指引，記者走進院子，在整個4樓來回尋找，但始終未能發現4569室，甚至連4樓的辦公室也是“4xx”，是三位數而非四位數。

　　資產聯社的多位工作人員也給出了一致的答案——這里沒有4569室，也沒有慷銘醫療這家公司。

　　121號1幢，鄒煦晨攝

　　隨后，記者前往慷銘醫療在稅務局顯示的生產經營地址——上海漕涇經濟園區第二產業園三樓，試圖一探究竟，但記者卻再次撲了個空。

　　慷銘醫療生產經營地址，鄒煦晨攝

　　“我有印象。”該園區管理員李某肯定地告訴記者，“慷銘醫療搬進來的時間不長，以前還在園區堆放過東西。不過我今年都沒有看到它的工作人員，去年也只看到過一次。”

　　因為園區內的部分公司是共用辦公場所，所以慷銘醫療沒有專門的辦公室。在李某的口中，慷銘醫療曾短暫地在這個產業園出現過，但似乎很快又消失了。想要找到慷銘醫療成為了一件難事。

　　成立時間不久，卻迅速成為尚沃醫療的大客戶、使用“虛假”電話和地址注冊、經營地址“成謎”，慷銘醫療的身上也是“疑云重重”。

　　領先優勢不再？

　　另外兩大客戶康信達仁和倍爾泰與尚沃醫療的首次合作分別是在2018年、2019年。

　　關于是否有延期、取消或終止訂單，康信達仁相關人士對記者表示，相關問題需要向領導匯報，后續會給予答復。但截至記者發稿，尚未收到上述公司的回復。

　　倍爾泰采購人員則對記者表示，“具體情況請去采訪尚沃醫療，我這里不好透露。”

　　成立于2018年10月的夢辰醫療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據悉，夢辰醫療在2019年才與尚沃醫療展開合作，并在當年一舉成為尚沃醫療第二大經銷商。

　　夢辰醫療注冊地址，鄒煦晨攝

　　夢辰醫療相關人士坦言，公司確實在2020年9月份延期了尚沃醫療的合同訂單，不過具體的原因不方便透露，“想知道原因，請去采訪尚沃醫療”。

　　談及經銷商延期的原因，投行資深人士趙笏陽對IPO日報表示，有可能是貨賣得不好，或者給的價格不夠低。

　　某港股上市公司副總裁則表示，經銷商可能是轉其他品牌代理了。

　　尚沃醫療在2020年9月的上會稿中表示，從覆蓋醫院數量來比較，尚沃醫療目前已覆蓋中國1800家左右的醫院，第二名Circassia僅覆蓋了約400家醫院。在呼氣 NO 檢測細分領域，公司的產品在全球市場上競爭對手較少，國內暫無有力競爭對手，處于該細分行業領先地位。

　　但是，這種領先優勢或許已經發生變化。

　　作為尚沃醫療上會稿列出的競爭對手之一，合肥微谷醫療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微谷醫療”）的工作人員羅某對記者表示，微谷醫療的產品雖然2019年才面向市場，但現在覆蓋的醫院已有1500家。

　　羅某表示，在穩定性、呼氣流速范圍、檢測范圍、測定部位、測定模式等性能方面，微谷醫療產品的部分性能已經領先尚沃醫療，比如微谷醫療有開機自動校準、檢查范圍更廣為0-3100ppb、工作環境溫度更寬松為5℃至40℃、一氧化氮檢測器有效期更長為3年。

　　產品參數對比，數據來源：微谷醫療工作人員羅某

　　羅某對記者表示，公司檢測器的使用壽命為300次，檢測器的價格為1.2萬元，除以300次，相當于40元/次。此外，公司還有優惠政策：月銷量達300次，在40元/次的基礎上降價5元；達500次的降價10元，達1000次的降15元。也就是說，如果月銷量達到1000次，每次價格只有25元。

　　而尚沃醫療上會稿顯示，公司的檢測器一般可以使用300次。按2019年檢測器的平均單價1.04萬元計算，則尚沃醫療2019年給客戶的價格為34.53元/次。與競爭對手微谷醫療相比較，尚沃醫療似乎沒有價格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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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紅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