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曹媛 深圳報道
“獲得雨果獎的是《時空畫師》。” “2015雨果獎”獲得者劉慈欣站在頒獎臺上,念出“2023雨果獎”最佳短中篇小說獲獎者的名字。
“海漄”,一個在中國科幻文學界并不廣為人知的作者,從一片黑壓壓的觀眾席中站起來,從“大劉”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獎杯。
2023年10月21日晚,海漄成為繼劉慈欣、郝景芳后,第三位獲得雨果獎的中國作家。隨后,關注蜂擁而至,“閃光燈”持續聚焦在這個30歲年輕人的身上,但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獲得了科幻文學界的“諾貝爾獎”。
除了作品本身,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的雙重身份,白天是一名忙碌的金融工作者,晚上下班后是一個科幻小說家,海漄也說,“我像是通過蟲洞穿梭在科幻與現實之間。”
獲獎前的海漄是深圳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上班族,獲獎后大家訝異于他為何能在快節奏的一線城市、瑣碎的家庭生活中,每天擠出一點時間培養自己的愛好?大家好奇一個和科幻看起來“毫不相關”的金融工作者,如何成為雨果獎的獲得者?大家還感嘆于領完雨果獎后,“上班族”海漄又馬不停蹄地乘坐最晚一班航班返回深圳。
海漄感慨,“獲獎純屬‘意外’,但工作卻是‘真實的存在’。”帶著對海漄的好奇和疑問,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對話海漄,聊聊他的作品、生活與工作,以及他突然出現在聚光燈下的變化。
科幻寫作不是一蹴而就、靈光一閃的
21世紀經濟報道:作為中國第三位獲得雨果獎的中國科幻作家,有什么獲獎感受?
海漄:到現在為止也是非常意外、非常驚喜的,這個就是我最基本的一個感受。我確實沒有想到這個殊榮能落到我的身上,所以在激動之余,我覺得我還是要保持謙卑的態度,才能在以后有一個更好的發展,無論是在創作上還是我在自己的工作、生活上。
21世紀經濟報道:作為全世界科幻界最高獎項之一,雨果獎一直是全球科幻迷心目中神圣的殿堂。您認為《時空畫師》為什么會打動評委?
海漄:《時空畫師》最終能夠獲獎,確實有多方面的因素,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這次科幻大會是在中國成都舉辦的,然后作品本身是一個科幻和歷史相結合的作品,這其實在以往的作品中,包括以往雨果獎的獲獎作品中,是比較少見的,我覺得這一點可能是打動評委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時空畫師》從我寫出來到最終跟讀者見面,其實是有很長的過程的,這個作品2021年就寫完了,2022年發表的,然后又過了一年才拿到雨果獎。其實現在沒有跟讀者見面的作品已經有好幾篇了,至于后期的衍生作品的開發,比如影視開發、游戲動漫等,這是我很樂見其成的事情,但這個順其自然。
21世紀經濟報道:如果你是故事里的警官周寧,你愿意和鬼影趙希孟一樣舍棄肉身,在高低維世界中自由穿梭嗎?故事結尾是否是一個開放式結局?警官周寧變得和鬼影一樣了嗎?
海漄:故事中幻影主人公(警官周寧)跟南宋的一個畫家很相似,其實這是南宋的一個畫師叫李嵩,那幅畫是叫做《骷髏幻戲圖》,他是比較特別的一幅畫,那幅畫里面是一個大骷髏操縱一個小骷髏,然后和一個嬰兒進行互動。
關于這幅畫的創作背景眾說紛紜,但沒有一個具體定論的。這個畫家本身是出身宮廷的,按照一般的預期來講,他應該畫的是一種皇家風格,高頭大卷、富麗堂皇,但他出名的地方是在于他畫了非常多的風俗畫,他非常關注當時南宋都城臨安的鄉間生活、市民生活、田園風光的一些生活,我覺得他是對于世俗生活的一種熱愛。
所以為什么幻影把李嵩和主人公警官做了一個類比,我覺得他們都是熱愛生活、樂觀的人,我覺得這也是我自己的一個縮影,毫無疑問我對生活也是非常樂觀積極的一個一個心態。
也許我會僅僅出于好奇心,可能會去想看一看鬼影所在的那個世界,但要我完全舍棄現實世界我是做不到的。其實可能很多讀者也有一個誤讀,覺得鬼影是一個消極避世的形象,警官周寧相反是一個積極的形象,其實不是。鬼影在他失去生命之前,其實是做了很多事情的,他在努力改變這個時代,只是確實他已經盡力了,時代也不是他能改變的,他為此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覺得他在奮斗過后,接受現實進行一種避世,也是一種正常的選擇。
他和我寫的其他主人公也一樣,是非常勇敢的。他們能夠有不同的選擇,無非就是因為他們身處不同的時代。包括我現在做的一些選擇,其實得益于我們這個時代。
21世紀經濟報道:看到故事的結尾感覺像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局,是不是暗示著那個警官周寧的和鬼影一樣了?
海漄:嗯對,最后結尾那一部分他其實對未來有一些預測,比如對他和妻子的未來,包括對那個文物修修復師未來有機會修復到一件頂級的國寶,他都是有一種模糊的預測的,因為他畢竟跟那個鬼影經歷了同樣的事情,他是有一定的這種能力的,當然可能那個能力沒有那么強。
這是一個系列的故事,他也會在其他故事里出現,他的能力也會在其他場景中出現。
21世紀經濟報道:你說作品中有很多自己的縮影,你覺得自己的性格在他們身上有投射嗎?
海漄:肯定是有關系的,就是肯定會有一些投射,包括人物性格,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是復雜的,不可能是一個符號化或非常完美的性格,我可能把自己生活中不能做到的,在我的人物中有一些升華,比如說理想主義這一塊,現實中我們有很多顧慮、羈絆,并不能由著自己的理想去做一些事情,但是小說中可以。
21世紀經濟報道:你寫的這個題材是歷史科幻類嗎?既然涉及到歷史,其中肯定還是有一些歷史細節,你是不是需要盡量去還原到一個真實的歷史?
海漄:這個肯定是我寫作中一個非常日常的東西,我對我自己的寫作也是有要求的,也是有期許的,我覺得我能做到這樣子,是我非常值得自豪的一點。因為我寫的是歷史題材的科幻,現在很多作品會戲說歷史,但我認為歷史本身是一個非常厚重的東西,歷史本身也是非常嚴肅的一門學科,我在結合歷史的時候其實是非常慎重的,我們不能陷入所謂的歷史虛無主義。所以我在寫科幻的時候,我的第一原則就是不能違背歷史通行的常識,就像我們在寫科幻小說時一樣,不能違背基本的科學定理。
具體涉及到一些歷史背景、細節,當然我不是專業的,也不是科班出身,我會盡量去找一些材料、論文去盡可能還原。第一個是對歷史的尊重,第二個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呈現呈現一種真實感。
比如說我對故宮的某一幅畫感興趣,我就把這個畫名作為一個關鍵詞去搜索,可以找到一些相關的博士論文、期刊資料,我會把它下載下來去看,平時針對性某類題材買一些書去看。如果身邊有相關的朋友,我也會去請教一些問題。
21世紀經濟報道:根據媒體報道,八光分文化編輯田興海透露,“從海漄獲獎開始,我們已經陸續接到了十幾家公司的電話,都是來談影視版權合作的。”你對自己作品的影視版權開發有什么想法和計劃?
海漄:可能大家知道中國科幻這個門類都是因為大劉(劉慈欣),知道《三體》《流浪地球》的人很多,那第三部是什么?可能很多人是答不上來的。
但我覺得我覺得大劉的所有作品,不管是影視作品也好,還是文學作品也好,包括他的一些訪談我都看過的,這所以我更能體會到他有今天的成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是有一個非常漫長的積累過程。
所以對于影視改編我也是一樣的態度,如果有這種機會,我覺得當然是最好的,因為影視改編確實是整個產業鏈中最后的一個環節了,但我現階段不會去很急迫、強烈去追求這個事。
21世紀經濟報道:除了《時空畫師》,還對自己哪些作品比較滿意?
海漄:除了《時空畫師》外,還有一篇作品叫做《龍骸》,我覺得那篇作品我也挺滿意。
“我從來沒想過要把愛好當飯吃”
21世紀經濟報道:受到什么啟發開始科幻小說的創作?
海漄:我寫作并不是一個非常獨特的契機,我覺得這對于我來說是一個比較自然而然發展的結果,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就會喜歡去看書,包括我看科幻已經很多年了,所以我自認為是一個非常資深的科幻迷。
當一個東西你很熟悉、很熱愛之后,你自然而然想去成為他,所以寫科幻是一個非常自然的選擇。如果說真要有個契機的話,是因為我看到了有兩篇小說,對我影響比較大的,一個是大劉(劉慈欣)的《吞噬者》,另一個是潘海天的《餓塔》,這兩篇作品直接讓我癡迷上了科幻,然后到了這個時候我自然而然就會去想自己寫。
21世紀經濟報道:科幻對您的小時候還有現在生活是不是產生了一些意義跟影響,能不能分享幾個印象比較深刻的瞬間?
海漄:科幻確實對我很有意義。我小的時候確實也很幸運,從小培養這樣一個愛好,小的時候播下一個種子后慢慢長大,其實也不見得他當時就會產生一個什么樣的效果。從小學到中學我的作文成績只能說還行,包括我自己的成績只能說不算特別差,但是絕對不是那種優等生。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很功利性的東西,就是說我看一本書,我讀一個科幻作品,就一定會我在考試上或者工作、生活上取得一個多大的突破,我覺得不至于。但是有這個愛好對于我來說我心里是很充實、很幸福的,也就是說無論我遇到什么事,包括現在面對這么一種劇烈的變化,其實我覺得我可以用一個比較淡定和坦然的態度去面對它,不會有一些驚慌失措或者是做出一些過激或者極端的選擇,這可能是對我最大的意義。
21世紀經濟報道:你覺得你是一個有寫作天賦的人嗎?
海漄:對于我們大多數人來講,我們的努力程度都沒夠到談天賦的地步,包括我自己也是完全沒到談天賦的一步,我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
其實我自己讀過很多作品,包括大劉的作品,我知道自己的寫作過程,這個絕對不是天賦、靈光一閃的結果,是有一個長期的積累,也是非常踏實去做了一件事情后才會有的結果。
我從來不覺得我有多少天寫作天賦,從我的小學作文、中學作文、高考作文上都沒有體現出什么特殊的天賦。
我在工作上也很有成就感,我并不覺得我的工作就比我寫作取得的成就低,這并不是兩個沖突的事情。為什么選擇金融行業,因為當時很單純,金融行業是一個有非常多機會的一個行業,那我大學畢業的時候,我當然希望進到一個朝氣蓬勃,未來有發展空間的一個行業。
我的愛好是我的愛好,我從來沒想過我要把我的愛好當飯吃。
21世紀經濟報道:這次回來就是返工之后心境上會有一些什么樣的變化嗎?
海漄:實際上沒有太大的變化。獲獎之前、獲獎之后我對自己的寫作,包括未來工作的期許其實都沒有太大變化的,我覺得就我既有的節奏繼續走下去就好了。但我確實沒有有料到傳播度會這么高,確實對我現階段的工作是有一定的影響的,但是我覺得等這個熱度過去了以后,我覺得還是可以回歸日常,安心做我的工作。
我們的生活和工作本身就不是既定的,就是各種充滿各種意外和變化的,我在深圳這么多年,我覺得唯一的變化就是它一直在變化,既然現在現在已經是有超乎我預期的局面出現了,那我既來之則安之。
關于寫作這塊我沒有太大具體的目標,按目前的節奏,希望寫一些更加貼近讀者,更加能夠獲得市場認可、獲得讀者認可的作品。
21世紀經濟報道:金融的本職工作對你的寫作有什么影響?
海漄:我覺得更多對于我是一種寫作習慣和和寫作態度的培養,是一種追求高效率、追求認真細致的一種職業態度,這是這個行業賦予我的。
不管再怎么忙,大家都是有業余時間的,只是業余的愛好不一樣而已,有的人可能喜歡旅游,有的朋友喜歡玩游戲,刷刷短視頻、看電影,相對來說那我的愛好就是在寫作和讀書這一塊,那我只要做好時間區分,其實兩者是太會互相干擾的。
我覺得你通過切換工作思維方式和你寫作的思維方式,本身就是一種壓力釋放和轉化大腦思維模式方式,這種轉化其實就可以讓我放松。
21世紀經濟報道:作為一個金融工作者,您接下來會如何去規劃你的金融工作和生活?
海漄:我覺得我現在工作方面的規劃,包括我的職業路徑,我自己是非常清晰的,所以我覺得不需要再做重新規劃,按照我自己既有的節奏就好。
21世紀經濟報道:很多作家都有自己的寫作習慣,你的寫作習慣是什么?
海漄:其實我就只是需要一個小小的空間就行了,確實也是感謝家里人對我的諒解,因為本身工作很忙,陪伴家人的時間并不多,然后我還把業余的時間很大一部分用在自己的愛好上,可能跟家人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包括家務活、帶孩子也沒插手,在這些方面確實是有很多虧欠家人的地方,但家里人也仍然愿意支持我的愛好。
可能我回到家后就跟太太說兩句話,然后孩子爬過來逗一下孩子,就是爸爸帶孩子“純逗”,苦活累活都被我太太干了。但確實這個習慣不太好。
21世紀經濟報道:平時除了寫作還有什么其他的興趣愛好,還有哪些興趣愛好是滋養了你的寫作?
海漄:我算是一個電影愛好者,還有紀錄片這些我是非常喜歡看的,然后還有一些歷史題材的小說,甚至是一些文獻。
我不是“下一個劉慈欣”
21世紀經濟報道:有人會說你會不會是“下一個劉慈欣”,你如何看待這種評價?
海漄:這個話我是非常反對的,不管是拿獎前還是拿獎后,我僅僅是一個科幻迷,這種說法我聽過很多次了,很多人曾經被冠過這種名號,現在輪到我了。我和大劉沒有任何可比性,包括大劉的成功不是任何人可以復制的,我們都有自己的風格、不同的水平,也不是同樣的品類,他寫的是長篇,我現在目前為止寫的都是短片,作品體量上的差距、水平上的差距是非常巨大的,大劉無論是商業上還是文學上的成果,這個我覺得都是不可復制的。我覺得我們做好自己就行了,不需要成為誰或者是變成誰。
21世紀經濟報道:你是繼劉慈欣、郝景芳后,第三位獲得雨果獎作品獎的中國科幻作家。中國科幻產業的近年來大放異彩,你覺得有什么原因呢?
海漄:其實是科幻產業的發展本身是一個可以預期的事情,因為已經有很多成功的范本擺在這里了,當然并不一定是國內的,比如科幻影視、科幻文學、科幻游戲其實在世界范圍內已經是一個很大的產業了,在我們國家發展和落地我覺得是遲早的事情。
我覺得目前我國內科幻產業現在還處于一個比較初級的階段,但是很多騰飛的要素確實已經具備了,就是我們的讀者培育,包括我們已經擁有了像劉慈欣這樣的世界級作家,《流浪地球》《三體》等出色的作品,我們的產業其實起點很高,下一步我們需要有一個更踏實的基礎,我們可能會需要很多作品把這個金字塔慢慢堆積起來,產業的發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21世紀經濟報道:除了劉慈欣,還有哪些欣賞的科幻作家和作品?
海漄:很多很多,科幻作品中,我也特別喜歡潘海天的作品,他的文筆有著科幻圈里非常少見的空靈,才華橫溢,我非常喜歡他在《餓塔》中塑造的那種絕望,給我帶來非常大的震撼。國外的作品中,我喜歡石黑達昌的《冬至草》,小川一水的選集《老威爾的行星》中的那篇《漂流者》,還有特德·蔣的大部分作品,特別是他的《巴比倫塔》。
(作者:曹媛 編輯:孫超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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