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荒,是坐辦公室里想出來的詞兒吧?”7月2日,林建東不止一次地提到這個近期熱門詞匯。而且,每提一次,就會發出夸張的譏笑聲,“我一直關注這一波調控情況,公開信息反映的,和我們基層銀行操作的市場狀況,是脫節的。”林說。
林建東是浙江區域某農合行的支行行長,他認為自己所在的基層小銀行并沒感覺到市場上這種波動。而且,這兩年的銀行資金狀況,呈現與目前市場熱傳的“錢荒”完全悖逆的邏輯。
“這一波壓力應該是自上而下的,小行比大行輕松。”的確如林建東的判斷,江蘇境內某國有大行一支行行長魯震(化名)說,從自己所在的銀行看,資金壓力如同緊箍咒一樣,一年比一年緊迫。
尤為玄妙的是,本報從江浙多地銀行調查了解到,從農合行到城商行、國有大行,資金壓力與銀行規模成反相關,規模越大,越感覺資金壓力;本報采訪了解到,最近竟然有國有大行支行找同區域農合行等基層較小金融機構借貸的有趣情況。
背后的原因在于,大行等資金來源多是地產商等大客戶,在這波宏調中受到抑制,客戶流失導致銀行資金緊張;而農合行等基層銀行儲蓄來源主要是小微企業等,后者在本輪宏調中受到鼓勵。
支行行長的攬儲壓力
“又是一場生死劫。”6月23日,魯震在搞定一筆2000萬元的存款后,如釋重負。而兩天前, Shibor(上海銀行間同業拆放利率)幾近全線上漲,因為某國有大行被傳因資金緊張而違約,“錢荒”被熱炒起來。“6月末的存款余額決定7月乃至下半年可放貸的總量。存款是立行之本,利潤之源。”
“實際上,這一波壓力,從兩年前就開始累積了。”魯震所在的機構,在區域內銀行業金融機構里,存款總量排行第二位。
魯說,今年跟往年最大的不同是,社會上的資金明顯緊張,來源少。而往年是同業競爭厲害,社會上不缺資金。
魯震介紹,他所處的銀行系統,銀行存款總量資金來源主要是存款,當然還有非銀行金融同業的存款,包括各類保證金等。非銀行金融同業包括保險、證券、信托、小貸等。
更加令魯震徹夜不安的是,多家分支網點儲蓄額度,竟然出現了負增長,“負增長幅度還不少,超過30%以上。”
實際上,這一波銀行流動性緊縮時期開始是在2011年。當時因為存貸比壓力,銀行你爭我趕般地發售短期甚至超短期理財產品,魯震所在機構的一線營銷人員就開始揣測,并預見到現在這波銀行緊縮狀態,“當時,大伙就開玩笑,還怕出事嗎?有央媽擔著呢。”
魯震介紹,不過一線業務人員不會想那么多,總覺得總行層面那么多專家,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也肯定有他們的緩解方式。
“攬存、理財產品等業務考核指標一個季度一個季度加重,我們只是去完成指標。不過,每天營銷員工晨會,越來越像傳銷洗腦般去提振精氣神了。”
魯震的年考核存款額度是2億元,去年此時與今年此時,都還沒完成指標。每個月末與季末指標統計時,都會感覺緊張;當然,年末與年中更像是一場“戰斗”。對于存款總量的負增長壓力,行內經常會展開調查、研討。
“我們分析了所有客戶的流失情況,發現減少的大部分是中高層客戶資產。”魯震本人也有大客戶流失。
“我一直做的是大客戶,一個就是1億起了,指標完成兩個就行。”魯震說自己的目標客戶是開發商,最好股東有政府背景的那一類。但去年和今年連續流失了幾個大客戶,還都是房地產開發商。
另一方面,地產業宏調政策不斷加碼,前景微妙;主要仰賴這些大客戶的國有大行,魯震等人身在其中,壓迫感一年強過一年。
有壓力的不只是銀行中層。本報了解到,不久前在農行上海某支行,剛入職的員工小黃就背負了存款指標壓力,他不得不讓丈夫購買行內收益率難測的理財產品,以完成指標。
農合行的“寬松”悖論
和魯震不同,作為浙江某市農合行的支行行長,林建東最近活得很輕松。
“實際上目前宏觀政策應該是適度從緊的,央行在擠水分、去杠桿,這種政策應該持續。”同樣是支行行長,相對于魯震,林建東則在這場所謂的 “錢荒”中,顯得淡定,“我們系統沒有任何壓迫感。”
林分析自己所在農村合作銀行系統的資金構成。其存款中,儲蓄總額占比達到98%左右。其中,農戶與個體私營等小微企業或個人的存款特性決定,這些資金來源都相對穩定,不在國家調控政策中被擠壓、去杠桿的投資領域。而且,這些年,農村社保等方面的完善,這方面的資金存款占比達到了2%以上。“我們的存款踏實,沒水分。”
“如同進入發展的黃金通道。”林如是稱。
巧合的是,作為林主要客戶的小微企業、農村社保等,也恰是最近幾年國
家政策大力扶持之列。林建東所在的小微金融機構,存款構成中,基本沒有地產等大項目的資金來源,這場波動中,反而顯得穩健。
“其實我們都明白,央行的調控目的是想把市場上空轉的資金趕入實體經濟。”林建東說。
林在基層金融機構從業近18年,他直言,自己基本不會對媒體發表任何觀點,因為總行有輿情紀律約束。但這次,他都有點抑制不住了。
林表示,此前一些已經放貸到房地產等領域的資金,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期內就給抽回,“政策一變,不可能銀行即刻變臉。畢竟銀行也是企業,也應具備協議精神。這些領域的資金收回,需要時間。”
“這其實不是缺錢問題,是銀行對政策的誤判。”江浙區域內一城商行支行行長金賀(化名)對市場的感知與林建東感受一樣,“之前貸款猛放,以為央行會相對放松。”
對此,金賀等中高層之間經常會溝通,也對此做預測,認為存款準備金只要放開0.5%,全國市場就會有6000億資金釋放。沒想到,這次央行卻掐緊不放了。
“其實2月份我們就有過一場探討。”金賀回憶,記得當時的M1、M2出現大幅回落,主要由于存款增速放緩。央行公布的數據顯示,M1-M2負剪刀差為-5.7%,環比擴大-5.1%,資金活性大幅下降,存款定期化持續上升,“這就是一種明顯的緊縮信號。”
貨幣供應量收緊,直接體現在銀行對攬存業務的競爭白熱化。這種白熱化不僅在市場,銀行等金融機構間的拆借、轉存利率也在狂飆之中。
大行找小行“借貸”?
而眼下,無論大行小行,記者采訪所及,攬儲竟開始白熱化。
“我們行的規定存款利率不能超過5.5%,這讓我們的業務開展壓力很大。”金賀說,而市場上股份制銀行,大多都達到了7%以上。
據其介紹,今年商業銀行攬儲方式已不再局限于簡單的承諾“高息”,“創新”模式還包括量身定制理財產品、報銷費用等方式,甚至近年來迅速發展,被稱作“私房錢管理神器”的資金自動歸集業務,也已成為各銀行存款暗戰最倚重的“吸儲神器”。
魯震正在沖半年存款考核,壓力很大,“之前大客戶有時會低息資金回流到銀行,幫我們度過關鍵時點。”但今年,高息攬存又重出江湖,600萬元存一年可多得3.5萬元。
此外,銀行還通過為大額資金量身定制理財產品,以及向行外資金定向發行高收益理財產品的方式進行資金挖角,“這種模式容易踩監管紅線,去年下半年以來,理財產品頻頻發案,即是因為銀行的資金壓力導致。”
“今年我們網點的貸款額度,在今年3月基本放完了。”金賀坦露自己前期在經營利潤驅使下,瘋狂放款后,就向總行拆借了需要的貸款額度。
而一些銀行還暗地里通過別的金融機構“借存款”,在“適度緊縮”貨幣政策大勢下,銀行間的資金回流顯示出一條“有趣”路徑,“這些不是總行層面的借法,大行則找農合行等基層金融機構借得比較多。”一名股份制銀行資金部的負責人透露。
“這種交易沒有一個固定價格,雙方暗地里談判決定。”一名農合行總行高管介紹,目前資金價格高的超過了1.2%。
他還透露了區域內一家國有行與一家股份制銀行的一場“多角”拍賣。 5月中旬,國有行負責人提出要借6000萬的存款,期限半年,利率為0.8%。雖然報價較低,但因為雙方之前有過交易,農合行答應了。
而圈子內另一名股份制銀行的支行負責人知道雙方的“買賣”后,提議由圈子內4家機構網點負責人參與競拍。最終,資金價格被推高到1.2%。這種“游戲”令農合行負責人樂翻了,不僅多賺了一大筆,還為小圈子贏得了一場宴請。
(文中魯震、金賀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