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希

　　“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來，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的經濟奇跡，老一代企業家與高凈值人群的代際傳承在未來10年將陸續進行。這一時代背景下，“家族辦公室”服務日漸興起。正如同私人銀行不是“私人開設的銀行”，家族辦公室也不是家族的“辦公場所”，而是一種面向億元級以上人群的綜合性服務。按服務對象定位，家族辦公室分為僅服務某一特定家族的“單一家族辦公室”（Single Family Office）和同時服務多個家族的“聯合家族辦公室”(Multi-Family Office)。家族辦公室服務提供者可以是商業銀行私人銀行部門、信托公司、保險公司、證券公司、第三方財富管理公司、私募基金管理人甚至律師事務所等機構。年輕的中國家族辦公室行業正在蓬勃興起并吸引著優秀人才與年輕創業者的加入。新浪財經近日獲悉，原北京銀行私人銀行部總經理、北京財富管理有限公司首任總經理、資深私人銀行從業者聶俊峰已出任京華世家私募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

　　聶俊峰雖為“80后”但卻是國內最早的私人銀行從業者，2005年起他就在中國銀行總行個人金融部參與中國銀行與蘇格蘭皇家銀行-顧資私人銀行（Coutts）業務合作，參與了中國銀行、中信銀行的私人銀行業務籌建并擔任過重要職務。2012年4月～2019年7月擔任北京銀行私人銀行部負責人，2013年以來在國內最早開展家族信托業務。2019年8月～2021年4月，聶俊峰擔任北京財富管理有限公司（北京金融控股集團全資子公司）總經理。這位本科、碩士研究生畢業于中央財經大學的“私行老兵”目前還在就讀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管理學博士研究生（DBA）。圍繞國內私人銀行與家族財富管理市場與業務的熱點問題，新浪財經近日對聶俊峰進行了專訪。

　　新浪財經：作為國內私人銀行與財富管理行業專業人士，您本身已經在銀行和體制內金融機構從業多年而且取得不俗業績，是什么原因促動您放棄原來的一切，投身家族辦公室這一新興的行業？

　　聶俊峰：我親歷國內財富管理與私人銀行業務已經16年，銀行從業近20年，其間經歷了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的不同崗位，見證了銀行財富管理服務從簡單劃一、產品售賣的零售金融服務到大眾理財、貴賓理財、私人銀行和家族辦公室客戶分層服務體系的形成。我之所以作出這一步選擇，是期待自己能夠以更加自主創新的方式在家族財富管理行業躬身入局、迎接挑戰。我相信，只有中國傳承才能傳承中國。受托資產管理、引領財富向善、陪伴美好傳承是中國第一代私人銀行從業者的歷史使命，也是中國本土家族辦公室特別是“聯合家族辦公室”(Multi-Family Office)的行業責任。

　　新浪財經：2007年中國銀行業就開展了私人銀行業務，你本身也經歷過3家銀行的私人銀行業務組建。非銀行金融機構的高凈值客群服務這些年也有長足發展。在這種背景下，獨立家族辦公室的市場優勢又在哪里呢？

　　聶俊峰：引用一句話：“萬物生長，各自高貴。”家族辦公室行業的發展源自于市場與客戶的需求，也同現有金融機構供給側服務不足密切相關。客觀而言，國內商業銀行受限于體制與機制，很難集中資源長期服務單一個人和家庭客戶，而這導致了銀行私人銀行客戶需求外溢，成就了過去10年中國信托公司財富管理業務、獨立第三方財富公司等高凈值客群財富管理業務的快速發展。但無論是信托公司的財富管理業務或三方財富管理行業，在蓬勃發展的同時又伴生很多自身難以克服的先天不足，比如三方機構普遍存在著激進銷售的傭金導向、固收產品底層的類次貸資產等；信托公司財富管理和家族信托服務于其信托產品發行、“保剛兌”的固收信仰、缺乏大類資產配置的視野和家族長周期配置的驅動力。部分超高凈值客戶難以從這類大型機構中獲得定制化的真正家族辦公室服務。我認為，“聯合家族辦公室”在中國現今市場環境下具有自身獨特的空間和優勢：

　　一是出于深度信任的陪伴關系。這是基于“聯合家族辦公室”(Multi-Family Office)與其他財富管理機構的人員差異決定的。銀行私人銀行及三方財富的一線服務者——支行理財經理或理財師們多為“小鮮肉”；京華世家服務客戶成員全多為資深的銀行總分行及私人銀行從業者，我們都是“老臘肉”。大型機構的關心客戶收益；我們更關心客戶權益。基于國企或大型機構的現實，銀行等金融機構理財經理更迭頻仍，機構時常考慮的是“免責”；但基于信義義務和職業聲譽，我們更愿擔責并考慮長遠，并且把每一份業務當作畢生的事業。

　　二是基于長期主義的買方立場。資管新規疊加新冠肺炎疫情以來，中國“大資管”行業及財富管理市場正在經歷一場新舊動能轉換變革，財富管理的內在邏輯需要從賣產品向賣組合、定制方案升級，從提供選項向全權委托資產管理轉型，從服務財富的保值增值邁向追求財富與人的和諧傳承。家族辦公室可以根據客戶及家族需求，基于我們與客戶長期綁定的立場，為買方設計大類資產配置、構建并動態調整投資組合。

　　三是立足頂層設計的綜合服務體系。財富管理的本質和本職是風險管理，家族、產業和財富所面臨的各類風險都不可能絕對規避，只可能相對分散。真正的家族辦公室一定是自上而下，從家族財富管理與傳承規劃的頂層架構入手，在頂層架構之下尋找金融、法律和文化于一體的解決方案，而不是簡單售賣產品。

　　新浪財經：從您談到家族辦公室的優勢和地位，你認為未來“聯合家族辦公室”會在家族財富管理市場占據多大市場份額？家族辦公室會與其他金融機構形成直接競爭嗎？

　　聶俊峰：金融業的慣性思維是“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il），家族財富管理行業中的金融機構如銀行、信托和三方財富對家族信托等家族財富管理業務天然存在著“快速上量”的沖動，否則難以取得領導層的重視和支持，也難以支撐業務團隊的運行。很多信托公司家族信托“標準化合同”盛行，但這一方面會造成業務質量風險，另一方面與客戶真實需求存在內在矛盾。這種體制性沖突在京華世家并不存在，我們并不追求“噸位”但注重“品位”；至于“地位”，我認為金杯、銀杯不如客戶的“口碑”。

　　從歐美成熟市場經驗來看，家族辦公室不會成為市場上的大塊頭機構，客戶需要家族辦公室扮演低調有內涵的資產配置專家、家族財富管家、家族陪行者、事業智囊團。京華世家不會與任何金融機構形成競爭關系，我們希望自己能夠“小而美、中而專”，而且家族辦公室與信托公司在受托人服務，與銀行（及理財子公司）、基金等金融資產管理機構存在著廣泛合作空間。

　　新浪財經：國內家族辦公室機構日益增多，近些年引人矚目，媒體甚至有種說法“中國的家族辦公室比家族都多”。您怎么看待這一現象？你認為中國家族辦公室行業當下的現狀？

　　聶俊峰：我并不認同“中國的家族辦公室比家族都多”這樣的說法。經歷三十多年的計劃生育政策并伴隨經濟社會歷史變遷，多數中國人心目中已經只有“小家庭”認識，淡漠了“大家族”記憶。但是家族財富管理行業所說的“家族”是指家庭可投資資產在1億元以上的家庭，其市場潛力是巨大：根據瑞士信貸、貝恩、波士頓咨詢等不同機構的調查報告，中國可投資資產在1億元以上的家庭規模約10萬戶以上。而國內家族辦公室的數量，無論真假、不問西東，加起來不超過2000家。如果以真正的家族辦公室服務標準衡量，我認為今天中國優秀的家族辦公室是絕對供不應求的。

　　我們團隊認為，當前中國家族辦公室市場有著明顯的“三多三少”特點：一是說多做少。市場上研究、談論家辦、培訓家辦的多，真正腳踏實地做家辦服務的機構少，即“教練員”多，“運動員”少。二是偽多真少。以家辦為名“渾水摸魚”的多，能夠不斷創新、業務落地、合規經營的家辦少。三是南多北少。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家辦機構相對較多。根據這些家辦背景特點，國內的家族辦公室大致劃分為四類：第一類是依托大型機構的銷售型家辦；第二類是PE股權投資出身的投資型家辦；第三類是法律、稅務咨詢為主的事務型家辦；第四類是融合資產配置與財富架構服務的綜合性家辦。

　　目前市場上還有很多“偽家辦”，它們不具備資產管理能力、沒有風險控制能力、甚至缺乏職業道德，它不是家族財富的傳承者，而是財富的終結者。未來，家族傳承風險是包括對家辦的選擇不慎，導致財富流失或損失的風險。所以對超高凈值客戶來說，只有像找老婆一樣選，才能選到好的合格家辦，因為未來你要跟它“過日子”。

　　新浪財經：那您和您的團隊怎么證明自己會是家族客戶的“好老婆”？家族辦公室與私募基金管理人是什么關系？

　　聶俊峰：京華世家成立已經5年，在人員背景上我們是一個以銀行“私人銀行系”為主的團隊。在業務定位上我們是融合資產配置與財富架構設計的綜合性家族辦公室，也就是以FOF基金為主體的家族資產配置服務+以家族信托為核心的財富管理架構設計——雙輪驅動。京華世家私募基金管理公司是一家私募證券基金管理人，我們認為自己是以家族財富管理為特色的基金組合（FOF）管理人，也是以FOF專業化投研為支撐的家族辦公室（面向超高凈值家族客戶募集資金）。基于這一定位，我們希望能夠依法合規為客戶提供資產配置專家（基金配置）、受托財富管家（財富顧問）、家族陪行者與事業智囊團4個角色。

　　我從事私人銀行業務十幾年，也與很多企業家因為投融資等業務結緣并在過去數年中目睹他們企業的興衰起落。一個個可惜可嘆的案例和故事告訴我，一方面企業家要規劃好企業和家，要有敬畏風險的底線思維；另一方面，企業債務違約風險爆發、股票質押爆倉、平臺跑路爆雷也一再警示我必須引導客戶換個眼光看理財產品。以借貸融資關系為底層資產、約定預期收益率的理財產品始終面臨財富管理的最大風險——本金永久損失、凈值不可修復。在資管新規打破剛兌、非標資產趨于萎縮、房地產市場“房住不炒”持續的背景下，我認為FOF是中國財富管理市場天然的資產配置神器，必將在高凈值人群財富管理服務中發揮主流作用。

　　新浪財經：您剛才提到信托等固定收益理財產品打破剛兌，從家族財富管理角度，您怎么看待近期一些銀行代銷信托公司集合信托產品逾期未兌付事件？

　　聶俊峰：某私人銀行代銷集合信托產品違約只是非標資產違約、固收產品打破剛兌的個例。粗略回顧，2020年以來，多支銀行理財產品一度凈值浮虧，安信信托、四川信托、民生信托等多家信托公司陷入產品整體性兌付困境。我關注到有媒體報道，涉事的信托產品還有代銷銀行家族信托資金配置：這應該是固收集合信托產品正式在私人銀行代銷與家族信托配置兩個領域同時違約。我認為類似的事件今后還會再度出現，希望它足以提示財富管理客戶：與時俱進，更新財富觀。

　　對客戶而言，看機構閉著眼睛買產品的時代過去了。接受權益投資的波動，布局資本市場并堅持長期投資必將是中國居民和社會財富配置轉型的主要方向。交托到家族信托的財富不是客戶短期逐利的資金，而是有耐心的資本、有長情的投資、有深度的傳富，應該分散配置于不同類型大類資產并進行多元化的產品組合。在后疫情時代、反壟斷、抑制資本無序擴張、推動共同富裕的變革中，家族信托的設立者應該就信托財產配置樹立安全投資的原則并加入價值投資、長期投資、慈善投資的理念。

　　對機構而言，“打破剛兌”符合資管新規及相關法律法規規定，但要審慎檢視自己是否“賣者盡責”、在產品銷售中有效解決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對家族財富管理服務而言，這一案例應該引發行業對于家族信托資產配置中立性和獨立性的系統思考：家族信托業務不是信托產品銷售渠道，家族信托部門不是信托公司的“財富管理二部”。

　　新浪財經：很顯然，將家族信托資產全部配置于能夠“剛性兌付”的短期“固定收益類”信托產品”，并不符合家族財富管理與傳承的主旨，那您認為家族財富管理或整個財富管理市場都要轉向以二級市場投資為主？無論普通老百姓還是高凈值客戶都應該通過基金投資資本市場？

　　聶俊峰：我認為，90%以上個人投資者應該通過專業的基金管理人來進行股票和金融衍生品市場投資；超高凈值家族財富的核心資產應該是FOF。我們主動管理的FOF基金主要是根據客戶本人及家族的風險承受能力、投資年限、收益目標及流動性需求進行大類資產策略配置和子基金組合構建。同時，以客戶為中心、從買方立場出發，我們也與國內優秀的FOF管理機構如淳臻投資、華軟新動力等建立戰略性合作關系，集成投研力量為客戶資產配置優化服務。

　　從財富管理供給側來看，媒體報道中國境內FOF規模（公募、私募、券商資管）約3000億元人民幣，僅占30萬億證券類基金規模的1%。隨著資管新規過渡期結束、非標固收產品“涼涼”等因素，FOF作為風險再分散、波動再平衡的理財產品必將迎來長足的發展。但真正科學的FOF如同真正為傳承的家族信托一樣，必須體現有效的多元化配置而不是簡單的產品拼盤。

　　新浪財經：FOF基金組合的核心在策略科學性，如何確保FOF整體組合與具體的基金能夠踏準節奏、戰勝周期？

　　聶俊峰：2021年以來的中國資本市場主題快速輪動、風格快速多變、成交量持續30多天在萬億以上高位，但我們看到板塊與風格從“茅指數”到“寧組合”各領風騷。市場中“醫藥配白酒嗩吶吹一宿”或“左磷右鋰”、“有鋰走遍天下”等段子都反應了主題切換快、行情不持久的現實。整體而言，2021年以來股票策略、量化選股、CTA、市場中性等各類策略及策略項下基金業績分化加劇、基金配置難度上升，2020年個股與指數共進、股票與衍生品共振的賺錢效應難以再現。我認為，家族辦公室的資產配置不是對照“化學元素周期表”，而是家族的生命周期表，幫助家族分散風險，在多元化中捕捉機會，把握“康波周期”等跨越世代的財富周期。雖然短期投資體驗與長期投資收益存在必然沖突，因為無論是一代還是二代，他們希望呈現給們的凈值曲線最好是“既要又要還要”，兼顧收益率和波動率。大道至簡，對多數機構和個人而言，長期投資且分散基金的策略和種類配置仍然是資產配置的正確姿勢。而蘊含了專業投研和主動管理的FOF是高凈值人群未來資產配置的首選。

　　家族辦公室應該依托專業化投研和主動管理能力，進行多策略的市場配置，實現客戶資產在長周期的保值增值。如何做好FOF組合的收益與風險管理？我們認為一靠“選”、二靠“管”。首先要選到好的策略和管理人，這是首要能力，我們篩選管理人或投資顧問要關注很多指標：團隊背景、凈值表現、過往經驗、風控能力、研究能力、市場口碑等，還要看重其是否有職業信用瑕疵。其次是主動管理能力。作為家辦，要能夠對客戶的資產組合做到持續跟蹤管理，動態再平衡。我們目前為客戶定制的長周期FOF產品，簡單概括為“三七方案”，即至少三個策略和七個以上的子基金或投顧。這樣能夠做到有效分散風險，跑贏單一市場。實踐表明，從長期收益來看，集齊七顆龍珠就可以召喚神龍；從風險與波動管理來看，集齊七個葫蘆娃就不怕妖怪、妖精、幺蛾子。

　　新浪財經：京華世家作為國內知名的家族辦公室，未來發展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聶俊峰：信任是這個世代最昂貴的奢侈品，也唯有信任不可辜負。京華世家已經走過五年歷程，但是我們深知家族辦公室與家族客戶信任關系的建立、維系和傳承仍然是我們最大的挑戰。我們還需要持續精進，建設自我驅動、更新迭代、有效傳承的組織機制和文化，在家族財富管理與FOF資產配置領域增強投研專業力量以實現：專注資產配置、專業財富管理、引領財富向善、陪伴美好傳承。

　　在京華世家合伙人團隊內，我們的一致認同是“與志同道合者一道，與不忘初心者同心”。面對外部市場和客戶，我們知道客戶在選擇我們，但我們也在選擇客戶。合格的家族辦公室客戶應該有使命之心、是非之心、敬畏之心。我們希望在下一個五年、十年甚至百年，我們能夠做到“與心懷家國者為伴，為有情有緣者守護”。

責任編輯：張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