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提高執政能力需要推進政治體制改革

　　十六大明確提出要以執政能力建設為重點加強黨的建設，是黨的又一次馬克思主義的“新覺醒”，其中亦包含著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的內容

　　——專訪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甄小英

　　□本刊記者 石東／文

　　2004年9月16日至19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六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在北京召開。研究加強中共執政能力建設成為會議最主要的內容。

　　就在十六屆四中全會召開前夕，9月8日，新華社正式發布了中共中央頒布多個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文件的消息。這些文件包括：《公開選拔黨政領導干部工作暫行規定》、《黨政機關競爭上崗工作暫行規定》、《黨的地方委員會全體會議對下一級黨委、政府領導班子正職擬任人選和推薦人選表決辦法》、《黨政領導干部辭職暫行規定》和《關于黨政領導干部辭職從事經營活動有關問題的意見》等。加上此前已由中央紀委和中央組織部聯合下發的《關于對黨政領導干部在企業兼職進行清理的通知》，這一系列文件統稱為“5＋1”文件，被認為是中央從整體上推進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重要舉措。

　　實際上，這一系列文件早在今年3月，就已經在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主持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審議通過。4月，文件即由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

　　選擇在十六屆四中全會召開之前，由新華社正式重提已推出數月之久的“5＋1”文件，自然讓人聯想到，推進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與加強執政能力建設的四中全會議題緊密相聯。

　　就以上話題，十六屆四中全會前夕，《財經》專訪了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甄小英。這位有著39年黨齡、長期研究黨內民主建設的學者觀點鮮明而連貫。她認為，在社會轉型期，十六屆四中全會把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作為重要議題，是中國共產黨從所肩負的艱巨任務和歷史使命、面對的復雜國際環境和時代要求，以及黨自身的狀況出發，所作出的一項具有深遠意義的戰略部署，表現了理論上的自覺性以及行動上的主動性，也體現出居安思危、以時代的要求審視自己，以改革的精神加強自己的緊迫感。而加強執政能力建設，亦包含著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的內容。

　　甄小英是學界頗有影響的黨建專家。她曾在中央黨校度過了20年執教生涯，于2001年調任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2003年6月25日，她曾接受本刊專訪，系統闡述了“以黨內民主推進人民民主”的見解(參見《財經》2003年7月5日號《以黨內民主推進人民民主》)。

　　直面“執政本領恐慌”

　　《財經》：中共中央此次提出加強執政能力建設，您認為主要的考慮和出發點是什么？

　　甄小英：以執政能力建設為重點，全面加強黨的建設，在黨的十六大報告中就已經提出來了。十六屆四中全會把提高執政能力作為重要議題，是具有長遠戰略意義的一個部署，也是客觀現實提出的要求。

　　我們從事的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是空前艱巨的事業，按照鄧小平講的，是“三個沒有過”：馬克思沒講過；前人沒干過；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也沒干過。中國又是工業化與信息化同時進行，把一些國家在相當長時間內逐步解決的問題濃縮到比較短的時間內解決，各種矛盾相對集中。目前，中國社會正處于深刻的社會轉型期，轉型社會最大的特點是社會無序現象最多，社會整合能力較弱。轉型期對發展中國家來說，是個不大好邁的“坎”。中國也處在這個“邁坎”時期，艱巨的任務、復雜的現實情況，對黨的執政能力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和空前嚴峻的挑戰。

　　從國外一些國家的發展經驗來看，人均GDP在1000美元到3000美元之間時，往往面臨兩種前途，兩種結果。搞得好，是一個經濟發展的黃金時期，抓住機遇，實現跨越式發展；搞得不好，會出現一個社會動蕩期，甚至出現執政黨下臺，現代化被迫中止等現象。

　　這20多年，中國經濟有了很大發展，從國外的經驗看，經濟長期不發展，必然危及執政黨的執政地位，但是，如果經濟發展了，而不能有效地進行社會利益整合，缺少駕馭復雜的局面的能力，同樣也有可能翻船。

　　中國共產黨還面臨駕馭復雜國際形勢的考驗。科學技術突飛猛進，經濟全球化向縱深發展，各國間以科技力、經濟力、軍事力和民族凝聚力為主要特征的綜合國力的競爭和較量越來越激烈。面對社會的迅速變化和時代變遷，黨的自身建設，存在不適應情況，也存在一些突出問題，特別是腐敗問題，如果不能進行有效治理，任其泛濫，黨也有自我毀滅的危險。

　　提出加強執政能力建設，也是對蘇東劇變以及一些長期執政的大黨老黨近十多年來相繼垮臺教訓的總結。它使我們深刻地認識到，黨的執政地位是歷史的選擇，人民的選擇，這是事實，也是真理。但是，這種選擇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個動態的歷史過程，人民會不斷地進行選擇，歷史也會不斷地進行選擇。這使我們警醒，共產黨只有不斷以時代的要求審視自己，以改革的精神加強自己，不斷加強執政能力建設，以黨的自我更新，適應變化著的世界，才能保持黨長期執政的地位不變。

　　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就講過，解放區沒有經濟恐慌、政治恐慌，有的是“本領恐慌”。現在面對艱巨的任務、復雜的情況、前所未有的新問題，我們不少干部、黨員已經感受到“執政本領”的恐慌。十六大明確提出要以執政能力建設為重點，加強黨的建設，表明黨的執政意識的增強，也是黨的又一次馬克思主義的“新覺醒”。

　　政治體制改革是提高執政能力的題中應有之意

　　《財經》：加強執政能力建設，和政治體制改革有著怎樣的關系？

　　甄小英：中國改革開放進行至今，應該說經濟體制改革到了攻堅的階段；而政治體制改革也在不斷推進，但也有理論界一些人士認為還是在打外圍戰。

　　政治體制改革比經濟體制改革有更大的風險，搞不好會引起社會動蕩，甚至會翻船。因此，必須在黨的領導下積極穩妥地進行。提高執政能力，當然包含進一步推進政治體制改革的內容。一般地講，執政黨就是執掌國家政權的黨，執政就是通過對國家政權的組成、運作和控制實施執政黨的主張。政黨是民眾進行政治參與的工具，它一頭連著國家政權，一頭連著民眾，提高執政能力就包含著正確處理黨與國家政權關系、與人民群眾的關系、與其他政黨的關系以及政黨內部關系。加強執政能力建設，不僅要打好經濟體制改革的攻堅戰，而且要積極穩妥地推動政治體制改革。

　　提高執政能力，需要改革和完善執政方式。政黨執政的方式通常有三種：一種是黨凌駕于法律之上，由黨決策，再由國家權力機關執行。第二種方式是黨直接執行國家行政機關的職能，以黨代政。第三種方式是執政黨在憲法、法律范圍內活動，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經過法定程序，變為國家意志，由政府執行。現在已經形成共識：黨要采取第三種方式即依法執政方式。這需要進一步理順黨政關系，本身就包含了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內容。

　　這次對執政能力的研究，特別注意區分了“領導”和“執政”的含義。“領導”是一種政治行為，其內容比較廣泛；“執政”的領域比“領導”窄，主要是黨對國家政權的關系。黨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的框架內活動，依法執政，建設法治國家、民主政治，這本身就是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內容。鄧小平早就提出，政治體制改革的核心和總病根是權力過分集中。所以，積極主動地推動政治體制改革也是提高執政能力的題中應有之意。

　　干部制度改革：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

　　《財經》：“5+1”文件其實早已內部頒發，四中全會前新華社正式重提這些推進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文件，與提高執政能力有什么樣的關系？

　　甄小英：提高執政能力，黨的自身建設至關重要。

　　執政本身就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權力是政治上的強制力、職責范圍內的支配力、特定人際關系中的影響力，它具有擴張性、排他性以及強制性。不受監督制約的權力，很容易走向腐敗。世界上一些長期執政的大黨、老黨的垮臺，自身出現腐敗，往往是最直接的原因。

　　要長期執政，必須經受住權力的考驗。而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得選好干部。如果選上來的是些只會看領導眼色行事、對上負責對下不負責的人，甚至是跑官買官的腐敗分子，不要說具有合格的執政能力，恐怕連黨的執政基礎都會給毀掉。人事腐敗是源頭上的腐敗，也是最大的腐敗。

　　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是政治體制改革的組成部分。改革要堅持黨管干部的原則，改革黨管干部的辦法；在干部人事工作中發揚民主，走群眾路線，體現民意；完善制度，依法辦事。目的是解決和減少用人上的腐敗，為提高執政能力提供堅實的組織保障。

　　“5＋1”中很多好經驗來自于地方的試點。過去這些好的做法是局部的、地方性的，缺少系統性、整體性。“5+1”文件的出臺，標志著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在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和整體推進方面邁上一個新臺階。這些文件由作為黨內文件內部頒發，到在媒體上公開其要點，一方面表明黨進行干部制度改革的決心，另一方面，也是為進一步求得廣大群眾的監督。

　　當然干部人事制度也還有很多需要進一步完善的地方。比方說干部在任期內頻繁調動，就是不夠尊重黨員的民主權力，實際又成了變相任命制；差額選舉中的比例，還可逐步擴大，讓黨員的選擇權再大一些；直選的范圍也可以在試點基礎逐步擴大；現在基層黨組織黨員能選舉黨委委員，將來也應該可以選舉黨委書記。

　　此外還要進行監督。制度是有了，但在公開的程序后面，時常伴隨著暗箱操作。黑龍江省綏化市原市委書記馬德就說過，他就算走了程序，仍能達到想提誰就提誰的目的。這說明對制度的實行也需要加大監督力度，增加運作的透明度。　　

　　《財經》：提高執政能力需要提高哪些方面的能力？

　　甄小英：提高執政能力包括很多方面。

　　主要是要提高理論創新能力；駕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社會主義物質文明的能力；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建設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堅持依法執政的能力；把握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能力；進行社會整合，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能力；以及應對復雜國際局面的能力等。

　　當然，更要提高加強自身建設的能力。這就要求進一步發揚黨內民主，否則就做不到，立黨為公，執政為民。黨要擺正自己和人民的關系，認定自己是人民群眾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完成特定任務的工具，從而實現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這之中也就包含了廉潔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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