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李庚南
正值歐美央行持續加息、貨幣普遍收緊以及全球通脹加劇之際,8月15日人民銀行突發公告稱,為維護銀行體系流動性合理充裕,人民銀行開展4000億元中期借貸便利(MLF)操作(含對8月16日MLF到期的續做)和20億元公開市場逆回購操作。這一利好顯然讓市場猝不及防。
從邏輯上,這意味著8月20日大概率將迎來LPR的下調。問題是,這是否意味著“人民幣以我為主”意識的加強?是否意味著我國央行穩健的貨幣政策仍將延續適度寬松的姿勢?這些無疑將帶給市場更多的期盼。
當前銀行體系流動性是否合理充裕?
幾乎央行每一次降息或降準,都明確是“為維護銀行體系流動性合理充裕”。這句話其實包含兩種解讀:一是此前的流動性已呈現偏緊趨勢,需要通過適當的流動性釋放推動流動性合理充裕;二是此前的流動性整體已顯偏寬松,需要通過適當收緊來推動流動性相合理充裕狀態回歸。從當前發出的降息信號看,合理的解釋應該是前者。
但是,不容爭辯的事實是,今年以來銀行體系流動性整體偏寬松。廣義貨幣M2增速保持持續高位運行,代表強流動性的M1增速穩步回升,寬貨幣特征明顯。銀行體系流動性寬松推動資金市場利率中樞明顯下行。同時,票據融資依舊高速增長,國股銀票轉貼現利率持續走低,商業銀行以票沖貸現象明顯。
一方面,貨幣供應量總體比較充裕。2022年7月末,廣義貨幣量M2高達257.81萬億元,比上年末增加19.52萬億元;前7個月M2增量幾乎相當于2021年全年貨幣增加量。截至7月末,廣義貨幣M2同比增長12%,增速分別比上月末和上年同期高0.6個和3.7個百分點;狹義貨幣(M1)同比增長6.7%,增速分別比上月末和上年同期高0.9個和1.8個百分點。盡管M1增速仍遠低于M2,M1、M2負向剪刀差(M1-M2)仍維持在高位(-5.3%),但M1從年初-1.9%持續回升至6.7%,創下16個月新高,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反映了企業短期流動性的持續改善態勢。值得注意的是,M1-M2剪刀差已連續18個月為負、連續5個月小于-5%,表明貨幣總體處于被動持幣區,市場對經濟預期偏悲觀,實體經濟中的投資機會偏少。
另一方面,資金市場利率中樞繼續下移。反映銀行體系資金供求狀況的銀銀間質押式回購加權利率DROO7及定盤利率FDR007持續向下,并維持低位徘徊。二季度以來,DROO7、FDR007總體上進入1時代,均值分別為1.64%、1.6%,且中樞不斷下移。截至8月15日,DROO7、FDR007已分別降至1.34%、1.3%,較上年末均降低了96BP。
同時,銀行間票據融資活躍,國股銀票轉貼現率低位運行。7月末,截至6月末,國股銀票轉貼現利率7天、6個月期限利率分別為1.77%和1.63%。此前7天、6個月期國股銀票轉貼現利率一度低至0.03%和0.76%。表明在資產荒背景下,銀行不惜以低成本轉貼現、以票據沖量的需求強烈。
如果僅從市場邏輯分析,考慮國際貨幣緊縮、通脹壓力增大的形勢,進入三季度后銀行間市場流動性或將由偏寬轉向邊際偏緊。央行在此時逆勢釋放降息信號,或出于穩經濟與防通脹壓力的綜合權衡。
穩經濟與防通脹哪一個壓力更大?
利率工具本就是一柄雙刃劍。邏輯上,降息有助于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從而激發實體經濟投資意愿和居民的消費意愿,推動實體經濟的復蘇與發展。但另一方面,降息有助于改變市場資金流動性狀況,推動信貸需求擴張,可能導致流動性過剩,不利于防通脹。當然,降息能在多大程度上刺激經濟增長,或在多大程度上導致貨幣供給過剩,更多地取決于其邊際效應。因此,在平衡穩經濟與防通脹方面,利率政策工具的抉擇更多取決于其邊際效應的強弱。
從我國目前情況看,穩經濟的壓力顯然大于防通脹的壓力。
一方面,在穩經濟一攬子政策的推動下,我國經濟正呈現整體復蘇態勢,但三季度以來經濟恢復勢頭邊際放緩慢,穩經濟壓力依然較大。國家統計局公布的7月份宏觀經濟數據顯示,受國際環境日趨復雜嚴峻、全球通脹壓力居高難下、國內本土疫情多點散發及持續高溫等不利因素影響,7月份經濟未能延續向上修復態勢,多項經濟指標增速較6月有所回落。7月份全國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同比增長3.8%,全國服務業生產指數同比增長0.6%,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2.7%,分別較上月回落0.1、0.7、0.4個百分點。1-7月份全國固定資產投資(不含農戶)同比增長5.7%,較1-6月份回落0.4個百分點。這表明,我國經濟恢復勢頭已呈邊際放緩態勢,特別是內需消費和投資整體在走弱,反映出經濟恢復的內生動力不足。更為關鍵的是,經濟主體預期仍弱。特別是7月份制造業PMI指數跌落榮枯線,體現了社會需求有所不足。
另一方面,在全球通脹加劇背景下,我國通脹的壓力逐漸顯現,但內生動能不足,壓力或不如預期大。降息對通脹的影響應該說是無疑的,路徑是確定的。盡管我們的通脹水平與歐美比較仍較低,但潛在的通脹率或并不容忽視。7月份,全國居民消費價格CPI同比上漲2.7%,環比上漲0.5%,距離3%警戒線似乎并不遙遠,壓力不容忽視。但從結構分析看,本輪CPI上漲的主要拉動因素是豬肉等食品,食品價格上漲6.3%,服務價格上漲僅0.7%。從核心CPI(扣除了食品和能源)看,反映居民消費籃子的價格波動幅度總體平穩。7月核心CPI為0.8%,已刷新2021年5月來的新低。這表明我國通脹的內生動力在弱化。而上游產業向下游的傳導也不明顯。7月份PPI為4.2%,刷新了2021年3月以來的新低。在防通脹方面,真正需要警惕的或是全球通脹背景下的輸入性通脹。而這方面,央行匯率管理工具箱應有充分的儲備。
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權衡降息在穩經濟與通脹上升的壓力與邊際效應,央行在當前情勢下逆勢降息自是順理成章的。
央行進一步降息的空間還有多大?
從穩經濟角度,降息對穩經濟的積極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從邊際效應看,在當前形勢下降息對拉動經濟究竟有多大效果,進一步降息的空間還有多大,或需理性分析。實際上,我們看到的是,貨幣對經濟的邊際作用正在削弱。
如前所述,目前市場流動性應該處于合理充裕甚至偏寬的狀態。貨幣問題反映到實體經濟已不是供給總量的問題,而是供給的結構問題,以及供需結構的匹配問題。央行降息實際上是通過MLF、逆回購等政策利率向銀行體系釋放低成本的資金,意在以此推動銀行體系加大對實體經濟的信貸供給,同時降低實體經濟的融資成本;但其中存在貨幣政策傳導渠道的暢通性問題。關鍵是,寬貨幣向寬信用的傳導,不僅面臨銀行風控理念、機制和風險容忍等瓶頸,還面臨來自實體部門的有效需求不足問題。換言之,實體經濟恢復的核心問題已不是貨幣的問題,而是需求的問題、信心的問題和預期的問題。
同時,對利率持續下行的邊界也應有客觀理性的認識。一方面,央行政策利率引導金融機構貸款利率下行的空間很有限。其邊界應是存款負債成本。盡管我們可以要求金融機構通過優化負債管理來不斷降低負債成本;但是負債的另一端是存款人作為資金擁有方應有的權益,這種權益在共同富裕背景下顯然也應是政策層應有的考量。另一方面,過低的利率在微觀層面所帶來的負面效應也是不容忽視的。 在“資產荒”情況下,商業銀行通過不斷降低貸款利率,爭奪小微企業領域的優質客戶形成大銀行下沉“掐尖”及“內卷”式增長,實際上是對金融生態的一種傷害。而且,過低的利率也會誘發企業套利乃至脫實向虛行為。
因此,當前穩經濟、推動經濟恢復發展的宏觀政策取向,筆者以為比較理想的,應該是積極的財政政策與穩健的貨幣政策組合。財政政策落腳點,應以政府專項債對投資的拉動為主要動力,同時要在 拉動市場消費需求方面下力。貨幣政策方面,以穩健的導向、寬松的預期,推動寬貨幣向寬信用轉變,側重于穩融資預期。
(本文作者介紹:先后供職于工商銀行、人民銀行,現為銀行監管部門人士,長期負責小企業金融服務推進工作,潛心研究小企業金融服務問題。)
責任編輯:余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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