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綱：感謝主持人，我做幾點評論。一個評論就是關于亞洲金融危機“禍起日元”。但是有一個問題，日元為亞洲和全球提供的流動性，這是一個事實。1997年發生亞洲金融危機，以7月2號的泰銖貶值為標志，如果在那個時候，日元開始加息，就是它的所謂套利交易不可能維持下去了，前邊講的邏輯就成立了。實際上亞洲金融危機前后(1997-98)日元沒有加息，日本逐漸走向零利率，零利率還不說，它走向數量寬松。它推出的第二輪政策是數量寬松，銀行的超額準備金從6萬億日元一直增加到30萬億日元。如果說今天，要發生什么事，是日元開始造成的，今天的邏輯倒可以自圓其說了，因為現在日本開始加息了，如果加息比較快的話，有可能影響日元套利，影響日元套利就有可能影響流動性。我覺得這個可以再討論一下。

　　第二個評論：李揚講的三個儲蓄，大幅度變化，居民儲蓄有所下降、企業和政府的儲蓄大規模上升，我覺得這個分析是正確的，而且特別要提醒大家注意，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事實。有一個小的問題，就是說政府在再分配中多收了，這個可能把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算在一起了，因為中央政府有大量的轉移支付和稅收返還，這么統算起來，再分配中可能政府多收了，這個可以再仔細的研究一下。

　　第三個評論，今天討論中提到了，比如說有一個身份證的系統，全國可以通用，我很支持這樣的系統，比如說現在很多努力，信息系統、征信系統，還有公安局和銀行的身份證聯網，大家看電視也看到了，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基礎設施的建設。但是同時，我在這里提出一下，技術的進步、計算機的進步使得現在做這件事，也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做這件事最難的一點，就是如何做到登記、征信和保護個人隱私的平衡，這個平衡點是很微妙的，而且是很難把握的。如果說什么平臺都搭起來，是可以的，把犯罪記錄、交費記錄、不良記錄、信用記錄，都放在一起。但是就放在一起的結果，是任何一個部門進入這個系統都有問題，它都沒有經過授權。你可以說每一部分都加密碼，但是這個系統管理起來很麻煩的。國際上通行的做法，它是有很多很專業的系統，這些比較專業的系統，它的查詢的法規比較明確，能夠做到登記和保護個人隱私的平衡，這樣的系統才能夠可持續。比如美國有幾個個人征信系統，美國的

社會保險系統，它的功能比較明確，而且法律范圍是很清晰的，超出這個范圍，很多個人隱私的信息，是不可能進入這個系統的。所以它就基本做到了一個征信和保護個人隱私的平衡。我為什么說這件事呢？我們現在研究的是未來十年中國需要研究的重大課題，我們在研究政策，大家上午提出的都很贊同，很多問題是要研究的。但是研究的一個出發點，中國作為一個崛起的，經濟上最有活力的這么一塊土地，這個國度，能不能夠把富人留下來，能不能吸引住富人，我所說的富人是金錢上的富人、知識上的富人、技術上的富人，這些都算是富人，只要他有這些資本，他就是富人。但是他這個資本有一條，必須得被社會承認。你說窮人也有很多人力資本，但是當他還是一個窮人的時候，說明他的潛在能力還沒有被社會承認。我指的是被社會認可的，你能不能留住這些人，咱們設計了很多政策，但是你這塊土地能不能留住富人。一塊不能留住富人的土地是沒有希望的，首先你要問的是能不能留住自己的富人。中國最有才華、最有錢、最有技術、最有知識的這些人愿不愿意呆在這兒，還是他們愿意走到外國去。第二，你要問的是能不能吸引自己的香港同胞、臺灣同胞來中國、來大陸，我們由于文化上是一脈相承的，你要是說很有吸引力的話，香港同胞、臺灣同胞都愿意來大陸生活。然后你要問能不能吸引海外僑胞，我們有五千萬海外僑胞，這些海外僑胞通常是有財富的，有各種各樣形式的財富，能不能吸引他們。然后你再問，你能不能吸引老外愿意來中國。最好的地方，大家公認的比較吸引人的地方，比如說瑞士等歐美發達國家，在很大程度上，它能夠吸引富人，保護好產權和隱私權是個必要條件。所以我為什么說注意保護隱私，就是你設計半天政策，要問你一個問題，“你能不能吸引住富人？”倒不是說你的政策傾向于富人，是因為這些富人手里面掌握著資源，掌握著各種形式的資源。

　　同樣的，我還要說一句，一個不會同情窮人，不幫助窮人，沒有社會保障的地方，也是沒有希望的。所以我們設計這些政策能夠吸引富人，同時還必須幫助窮人、同情窮人，有和國情相適應的社會保障水平，這是兩方面都要毫不動搖地堅持，你設計的政策才能夠平衡。

　　第四個評論：關于住房政策。我們在為老百姓提供住房，比如說考慮廉租房這些問題時，一定要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道路，堅持市場在配置資源中發揮基礎性作用，這樣一個最基本的原則。現在有一種潮流，有一種討論，媒體上有一種傾向，就是要求政府包下來，這是一種很危險的傾向。這種傾向由于代表民意，它具有一種非常受歡迎的可能性。很多人對這個東西分析不深，就會誤入歧途，造成很大的輿論壓力。使得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政策出現偏差。

　　我們來討論一下，比如說“人人擁有住房”這一政策，可不可能？回答是不可能！因為政府沒辦法做到，也不應該做到這一點。我們可以考慮一個政策，大約的表述是人人享有住房，但是絕不是擁有，絕不是這個房子的所有者。如果說中國有一個比較大的中產階級，然后有富人，政府的政策應當有利于使社會上大多數家庭通過市場機制解決自己的住房問題，政府只能對社會最貧困的人提供以廉租房為主要形式的住房保障。政府不可能做的比這個多得太多，因為我們已經有很多的經驗，在這些低價房、限價房、廉租房，特別是

經濟適用房和限價房的分配過程中，發生很多和原來政策設計不相符的情況。因為我們都是從計劃經濟來的，我們知道怎么用糧票分配糧食，我們知道怎么用戶口本支配芝麻醬、粉絲，我們的資源和我們的專業，很多人想象一定有能力能夠把誰掙多少錢，每個人的收入搞清楚，然后給窮人一個經濟適用房，讓他去買。就像今天小敏說的，在你們家居民小區里貼個大字報，公示一下。現在城市住樓房，門對門都不認識，你要是在農村里，知道張三他們家上飯館吃飯了，但是居民小區里，就是門對門都不知道他們家掙多少錢。所以首先從靜態上看，你很難搞清楚每個人的收入和每個人的財富，他的存款。同時動態的來說，一個小年輕人的經濟狀況，可能在三年、五年內發生很大的變化，在三年以前可能是窮人，三年以后可能成為富人，那你這房子怎么辦呢？政府應把政策的著力點主要放在為最窮的人提供廉租房。有人一說新加坡怎么怎么樣，但是新加坡的國情和中國的完全不一樣。政府花了這么大力氣在住房上，這么大的資源，那我問你，“民以食為天”，政府是不是能夠保證全中國的每一個人都能吃飽，那還有沒吃飽的呢，比住房問題還重要。我們現在飯館里天天浪費這么多，中國的吃浪費太大了，同時還有人吃不飽，營養不良，那政府是不是要把所有人的吃飯問題解決掉，是不是有這樣的問題，你可以研究。

　　衣、食、住、行，老百姓就是衣食住行。如果說“衣”，還有人穿不暖呢，現在衣裳浪費這么嚴重，有那么多富余的衣裳，你能不能保證人人有衣裳，你用什么樣的辦法保證人人有衣裳。現在看媒體的討論，什么都是政府包下來，不是包下來不對，問題的關鍵是用什么方法包下來。你是用計劃經濟的方法包下來，還是用市場經濟的方法把它解決，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由于我們是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軌，很多人提出的方法都有嚴重的計劃經濟的色彩。經濟學邏輯是嚴密的，如果你推理，有的很小的事，但是從這個小的事上就能推出大問題，你能讓政府包下來辦這個事，為什么不能辦那個事？你能辦這個事，我就會發現比這個事還重要的事。如果說衣食住行都可以用計劃經濟的辦法，用政府包下來的話，那我們還搞什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那我們全都退回到計劃經濟了。但是我們在提很多媒體的，而且具有很強的民意支持的政策建議的時候，大家恰恰沒有想到，如果這件事能做，還有比這個事還重要的事，對老百姓的民生來說更重要的事，依次推理的話，都用政府包下來的做法辦，那就回到1978年以前了。

　　我的下一個評論就是關于3000美元陷阱，今天上午提到3000美元陷阱。我對這個事的認識，從3000美元到一萬美元，這個騰飛、這個跳躍，是不是這個時候容易出事，根據各國的觀察、歷史經驗，這個時候可能是一個轉機。但是我想解釋的是，從3000美元怎么到一萬美元的？從3000美元到一萬美元，一半靠以提高質量為主要內容的價值創造，確實是增加值多了，另一半就是靠價值的重新評估和預期。這里指的主要還不是匯率，是價值評估。主要是概念和印象。你現在看看韓國、臺灣、香港這些地方，人均已經到達或接近一萬美元了，你看看它的住房，我到幾個漢城大學的教授、同事家里面，他在漢城的住房也就是三室一廳。從3000到一萬，絕不是說你住房擴大了兩倍，你所有的物質消耗都擴大了多少多少，絕不是那樣，只不過你的房子物業管理更加舒適、更加安全，特別干干凈凈的，環境比較好。特別主要的是，法制方面好，法制方面就是說產權保護好，房子交易的成本降低，房子產權的透明度和保護提高，所有這些法制的建設、房子的交易成本的降低，產權保護的提高，環境的改善，包括治安環境、自然環境、空氣環境、水的環境的改善，都會大幅度提升中國所有東西的價值。實際上我們有這個思想準備，現在我們是比較低的水平，如果中國經濟起飛成功的話，我們最重要的是依法治國、產權保護、治理環境，使得交易成本降低，使得大家的預期和穩定性提高，預期和穩定性提高以后，就會使得全世界對中國的商品、人力、不動產的價值發生變化，價值重新評估，這些就能夠解釋中國為什么最近這幾年房地產，或者其它的包括蔡昉說的工資漲得比較快，要素漲得比較快的一個主要的原因。因為你原來還是這些房子，只不過你原來沒有房產證，你原來賣這個房子賣一個多月，得蓋十個章才能賣出去，你得跑多少個單位、蓋多少章才能賣這個房子，現在你給中介打一個電話就可以賣房子了。而且很安全、很有效，中介把錢打到你賬戶上才收中介費，就是簡簡單單的由于交易的成本降低、透明度的提高，你房子的價值就大大提高，房子還是那個房子。我就是說政策穩定是最重要的，從3000到一萬里面，一半是以提高質量為主要內容的價值創造，這是主要的增加值。另外一半就是靠重新價值評估。而重新評估的核心是全世界對中國的概念、印象。為什么人到了倫敦就愿意花錢，在倫敦花錢和在美國花錢，你買什么東西，在美國付100美元，在英國肯定付100英鎊，而1英鎊＝2.06美元。為什么花這個錢就能夠接受，這里面有服務什么的，很復雜，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就是大家的概念。發展中國家普遍都有一個購買力平價的折扣，而這個購買力平價的折扣，說簡單了，就是要靠我們的法制不斷建設，中國經濟的不斷穩定，劉鶴今天早上說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定型，給全世界一個穩定的預期。穩定的預期就導致了全世界對你的重新評估，全世界就認你這個東西，就值，比過去多很多錢，中國的東西就越來越值錢，這個轉軌要比較平穩。

　　最后一個評論，就是對王建說的，大概曉靈也說了，就是資本項目可兌換的問題。王建可以查一查，我覺得標普500平均股價不是100美元，我是這么認為，我們要牢牢掌握中國的金融基礎設施。就是說你說“剪羊毛”也罷，你說是“貨幣戰爭”也罷，很給人啟發，給人警惕，我們要防止這種可能性的發生。但是我覺得對這種可能性的發生的最好回答，就是中國人要牢牢掌握金融基礎設施，什么是金融基礎設施？金融支付清算系統、交易系統、托管系統、征信系統、信息系統、反洗錢系統，這是金融基礎設施。你說中國的股票怕別人買，不給你股權。但是別忘了，凡是股權都是在上交所和深交所登記，誰買了多少債，要么在兩個交易所登記，要么在中央國債登記公司登記。我們國家九萬多億的債，八萬多億是在中央國債登記公司登記的。誰買的債，都是很清楚的。交易系統，你有股票的交易系統，有銀行間債權市場的交易系統，你有銀行間貨幣市場的交易系統，有這么多的交易系統，這些交易系統在中國人手里。征信系統，等等。我的意思是什么呢？這個事可以討論的，如果你指出來我開放這個，對中國有什么損害，有什么威脅，咱都可以討論。但是我就是說總體來講，中國將來的成功，未來十年的中國需要什么呢？需要我們創造一個游戲，人家來玩，到現在為止的歷史，都是人家創造游戲，我們去玩，所以游戲規則是人家制訂的，人家創造了一個WTO，你也得去加入。所有的這些規則，都是別人制訂的，你要國際化，你就得遵守。我們有一個什么機會呢？中國經濟發展了以后，中國的金融市場，人民幣的威信在提高，在這個時候，很多的我首先說基礎設施在中國人手里，另外對基礎設施的政策法規的主導權，在中國的手里。這時候，就是說你在制訂游戲規則了，你在創造一個游戲。問題是你如果創造一個游戲，人家不來玩，你就不會成功的，你就不會有鑄幣稅的，你不會像美國或者英國那樣，享有幾十年、上百年的地位的。美國為什么那么牛、英國為什么那么牛，是因為它創造了一個游戲，這個游戲變成了全世界的游戲，全世界的人都來玩，它是莊家，它利益最大。在這個競爭格局中，我們就要問，如果什么都不開放，別人不許到這兒來玩，我們只能在整個世界分工的價值創造鏈的低端，永遠做我們的襯衫、永遠做我們的鞋，做價值鏈的低端。現在低端做了很多了，技術上要升級，在市場上、在其他地方要有發言權。我們以前也創造過游戲，問題是人家不玩。我們曾經實驗過，搞人民公社，如果我們搞人民公社，全世界都搞人民公社，那肯定我這兒的人民公社就是最牛的人民公社，全到我這兒來參觀、取經，我還可以收知識產權什么的，但問題是人家不玩。那我就要問了，你將來的市場，人民幣有這么大的一個經濟作為依托，這樣一個金融市場，你能不能夠創造一個游戲，使別人愿意來玩，并且從玩的過程中人家還得得到好處。所以我們考慮這些問題，就是要看得比較遠，今天這個會聽了各位專家的發言，我很受啟發，做這幾點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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