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全球商業界很可能像Android和iOS一樣，將出現分別以美國和中國為核心的商業操作系統。

　　口述 / 吳曉波（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它是一個環太平洋國家，人口1億左右，國土狹長，有陽光，有海灣，有沙灘，北邊挨著一個超級經濟大國，每年都承接著大量的低端制造業。猜一猜這個國家的名字。

　　是越南吧？沒錯，越南人口9700萬，擁有峴港、芽莊等著名海濱城市，北邊就是制造業大國中國。

　　而在越南的另一頭，有一個叫墨西哥的北美國家，居然也符合這些特點。這個在大眾眼里盛產毒梟和Tacos的國家，有超過1億的人口，背靠墨西哥灣，被稱為美國的“后花園”，球迷或許還能迅速找出兩國的另一大共同點：他們都把北邊的那兩個大國干趴下了。

　　盡管越南沒和墨西哥一起享過福，卻一起挨過打。越南人曾飽受美軍侵略之苦，墨西哥人則在邊境的鐵絲網前守機待時，試圖“奪回”洛杉磯、拉斯維加斯等被美國搶走的拉丁味兒城市。當然“奪回”的手段挺雞賊的，移民、生娃、移民、生娃……結果到了2018年，以墨西哥裔為主的拉丁裔，已成為美國第二大族裔。所以墨西哥和美國的關系剪不斷理還亂，不管是經濟層面還是社會層面。

　　在經濟發展上，越南和墨西哥都是重要的新興工業國，以至于網上出現了一些聲音：我們時刻擔心越南搶走中國的制造業，然而墨西哥卻是比越南更大的威脅。真的是這樣嗎？墨西哥到底有何優勢？

　　從經濟體量來看，2021年越南GDP達到3600億美元，墨西哥是1.3萬億美元，比山東省高一點。但是從10年GDP平均增長率來看，越南超過了5.2%，而墨西哥僅為1.44%，除去2020年暴跌的8.2%，墨西哥的平均增速也只有2.5%。如此一對比，越南似乎更有潛力。

　　在勞動力方面，兩國幾乎不分伯仲。可能墨西哥稍微占優，總人口1.3億，比越南多了4000萬，能生孩子也是優勢，而越南的生育率已經跌破世代交替水平，充分體現了儒家文化圈的人口特色。

　　墨西哥本來一只腳踏進發達國家門檻了，但1980年代在美聯儲的極端加息政策下被狠狠地“收割”了一波，掉進了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幾十年來普通工人收入增長緩慢。根據墨西哥國家統計局數據，制造業工人的平均時薪為2.2美元，約為美國的1/10，比中國還低20%至30%，月薪在2000元到3000元人民幣區間。要知道20年前中國剛“入世”的時候，墨西哥的工資水平是中國的近4倍。

　　越南一直以廉價、年輕的勞動力著稱，但實際上沒有我們想象中的低。今年7月1日，越南上調了最低工資標準，漲幅為6%，最高一檔達到468萬越南盾（約人民幣1404元），和隔壁的廣西差不了多少（廣西最低工資最高檔為1810元，最低檔1430元）。

　　如果算上加班費和補貼，一名胡志明市的制造業工人，平均每月能拿到844萬越南盾（約人民幣2532元）。今年以來，越南媒體頻繁報道，稱越南勞動力成本每年漲幅10%-20%，今年部分服裝廠和電子廠的月工資已經達到2800元到3600元，但依然出現招工難的現象——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愿上枯燥的流水線，開始從事網約摩托車、房產中介等服務型行業。

　　越南和墨西哥北邊都有一個巨無霸，一個是全球最大制造業國家中國，一個是全球最大消費國美國。

　　越南和中國的經濟關系緊密，近幾年承接了從中國溢出的電子等產業，兩國的產業之間具有高度互補性，很少存在直接競爭性。越南主要從中國進口生產設備、零部件和原材料，在國內組裝加工。另一大產業是服飾鞋履。今天你買一雙正版耐克鞋，50%的概率是“Made in Vietnam”。

　　越南的出口商品面向全球市場，因此潛力巨大。去年越南出口總額高達3365億美元，今年上半年出口更是同比增長17.3%，貿易總額有望創下7000億美元的新紀錄。我們來做個對比：越南經濟體量只有廣東省的1/6，但出口總額卻占到廣東省的60%。

　　墨西哥其實也是一個電子產業大國，擅長航空航天、高科技產品、信息科技以及電子制造業的零部件裝配。全球90%的電子制造企業，包括三星、LG、東芝、富士康都在墨西哥設廠。墨西哥不僅是全球第三大手機出口國，還是全球第五大白電生產國。

　　總的來說，墨西哥是難得的工業體系相對完整的工業國。墨西哥比越南有一個更大的產業優勢，那就是它擁有汽車產業。墨西哥是全球第四大汽車出口國和第七大汽車制造國。汽車產業為墨西哥創造了最多的外匯和就業。

　　20世紀60年代，墨西哥啟動“Maquiladora計劃”，即外企在墨西哥建造和運營保稅工廠，生產的大多數商品出口國外。1980年代后，墨西哥出現了“Shelter模式”，即國內的Shelter公司幫助跨國企業解決貿易、勞工、稅法等問題，以降低外企在墨西哥建廠的風險。在這套政策組合拳下，加工業成了墨西哥主要外匯來源之一，墨西哥的汽車制造廠和配件加工廠也是在這個時期誕生的。

　　之后，墨西哥又推出了“墨西哥出口制造和服務政策出口（IMMEX）”項目。外企如果注冊該項目，在規定時間內出口貨物，可以不用支付關稅和16%的增值稅。隨著墨西哥在1992年簽訂《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關稅壁壘降低，通用、福特、大眾、奔馳等汽車廠商紛紛在墨西哥北部投資建廠，形成了產業集群。

　　然而，墨西哥的整車制造基本被跨國企業壟斷，墨西哥的國內資本只能參與到下游產業，比如汽車零配件生產。令墨西哥人哭笑不得的是，2021年墨西哥生產了315萬輛車，但近90%出口到美國，自己想買輛車，只能走進口。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憑借毗鄰美國的地理優勢，一方面墨西哥基本淪為美企的代工基地，另一方面墨西哥不得不緊抱美國市場的大腿。2021年，墨西哥出口總額4942億美元，82%的出口商品面向美國。

　　據知名“Shelter”公司Tetakawi介紹，正常情況下，一個40英尺的集裝箱在一周時間內從墨西哥運到美國，花費1800美元，而亞洲國家想把貨運到美國要長達3到5周，運費約4300美元。加上墨西哥深水港眾多，東邊又是大西洋，出口到歐洲也更為便捷。

　　總體來看，墨西哥基本和越南打平，優勢是擁有汽車產業以及緊挨北美市場。越南全面學習中國模式，面向全球市場，增量更大，但勞動力成本優勢正逐漸抹去。

　　為什么要特地講墨西哥呢？

　　這兩年美國和墨西哥之間貿易和投資發展加速了“近岸外包”的進程。事實上，在新冠疫情爆發前，還沒有出現所謂的“供應鏈安全”的背景下，美國知名智庫國際戰略研究中心曾說：“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應該在北美市場建立替代中國的供應鏈，并將其作為在美洲實施近岸戰略的基石。”

　　奧巴馬上臺后，以“再工業化”為目標，先后頒布《重振美國制造業框架》《美國制造業促進法案》。特朗普執政期間，更是極力鼓吹“美國優先”。但制造業回流成果微弱，2017年到2020年，美國制造業占GDP比重僅上升0.1%。在此情況下，以墨西哥為代表的“近岸外包”的次優方案受到美國決策者的青睞，從而逐步實現和中國脫鉤。

　　2020年，北美自由貿易協定2.0版的《美墨加協定》簽署。協定中新增了一些條款，有一條是汽車零部件75%必須在美、墨、加三國生產，才能享受零關稅，顯然排除了中國這個零配件供應大國，通過關稅的手段吸引零配件供應商轉移到墨西哥。

　　那么，中國企業有沒有能力保住這塊市場呢？有，可以通過生產線轉移的方式。目前國內不少廠商已經或計劃把生產線轉移到墨西哥，以獲取更低的勞動力、運輸以及關稅成本。特別在疫情催化下，在墨設廠能降低供應鏈和海運不確定性帶來的延期交付風險。

　　最早建廠的是家電企業，它們通過并購當地家電廠，或者通過合作的形式貼牌生產以進入美國市場。海信于2011年在墨西哥建立分公司，5年后收購了夏普墨西哥工廠，今天已搭建了智慧家電產業園。而海信所在的園區叫做“北美華富山工業園”，是墨西哥第一家中資工業園區，對來墨建廠的中資企業提供“一站式”的服務。

　　我們在年中經濟論壇中提到，全球供應鏈已逐漸進入“雙核時代”。

　　好比手機行業中的兩大陣營，一個是Android系統，一個是iOS系統。未來的全球商業界很可能像Android和iOS一樣，將出現分別以美國和中國為核心的商業操作系統。如同墨西哥和無數的中國出口企業，每一個國家、每一家企業都面臨三種選擇：

　　第一個選擇，只在中國的內循環市場中生存；第二個選擇，只在歐美市場中生存；第三個選擇，在兩個操作系統之間切換。但兩個操作系統之間的絕緣是不可能發生的。

　　在這種環境下，一方面，美國會在意識形態層面把中國當成異類，進行排斥和攻擊；另一方面，中國制造業的外溢，有純粹的成本帶來的遷移，有“雙核時代”市場配置帶來的遷移，也有中美產業競爭下政策性的遷移。每一類市場主體，都被夾在其中不斷地做主動或者被動的選擇，這也意味著中國產業經濟將迎來更為嚴峻的新挑戰，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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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