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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遊人
來源:三節課(ID:sanjieke01)
音樂市場的格局,突然要變天了。
7月24日,隨著國家市場監管總局一紙通報,責令限時30天內騰訊需解除網絡獨家版權。
騰訊音樂(TME)的股價,當即從36美元跌到了10美元,市值縮水60%。
今日,騰訊音樂傳暫緩香港IPO。
騰訊音樂發布的Q2財報顯示,雖然其總收入80.1億元,按年增長15.5%,線上音樂服務收入增長32.8%。但第二季度純利8.27億元,按年跌11.9%。
另一邊,網易云的上市聆訊通過,商業布局即將邁一大步。網易云的用戶們,也熱烈討論什么時候能在這里聽到周杰倫。
回首流媒體音樂市場,從萌芽、崛起到成熟的二十年間,版權一直是音樂平臺的“緊箍咒”。
2010年,大量存在版權問題的在線音樂網站紛紛關閉,從此退出歷史舞臺。
2021年2月5日,蝦米音樂倒在了獨家版權開放的前夜。
牌桌上,似乎只剩下騰訊和網易兩個玩家。
但新的關卡解鎖,競技場上,預料之外的巨頭對手,正在逼近。
在線音樂簡史,
一出黑色幽默劇
整個在線音樂的20年,恰如以高曉松為出場人物的諷刺性戲劇。
1993年,MP3音頻壓縮技術誕生。聽歌只需在網頁上輕輕一點,音樂愛好者再也不用擔心店里的專輯賣光了。
彼時,作為傳統音樂人的高曉松,為劉歡寫下了《好風長吟》,準備隨著互聯網技術的東風大展拳腳。
但他面臨的第一道門檻,就是版權。
這個時候,國內音樂市場還處于盜版成災、治理無由的階段。
為了保障收益,高曉松不得不跑到杭州,“請求”國內盜版商們行個方便。
談判細節,充滿了黑色幽默:“大哥們,讓我們先賣10天,咱們盜版再上,行么?”
對方理直氣壯地回答:“不行,就給你5天!”“5天根本不夠回本,如果創作者死了,你們盜版誰去?”
盜版商顯然讀過“生金蛋的雞”的伊索寓言,大手一揮:“那就一禮拜。你們一禮拜,我們就上。”
版權顧忌的無限壓縮,導致在線音樂市場野蠻生長。
1999年,九天音樂網成立,標志著我國第一批數字音樂網站誕生。三年后,百度MP3搜索上線,很快占據了歌曲搜索平臺的霸主地位。
巨大的紅利,也催生了音樂客戶端不斷興起。
2004年,以酷狗、酷我等為代表的音樂客戶端相繼出現,并采取了不得隨意下載的規避版權風險的功能策略。
這一動作,不僅讓音樂客戶端站穩了腳跟,也避免了像在線試聽網站一樣被淘汰的歷史命運。
2005年,QQ音樂誕生。也是在這一年,國家版權局開始了打擊網絡侵權盜版的“劍網行動”,音樂就是被針對的領域之一。
由于正版化的經營模式打開,市場各家進入了高價競買音樂版權的新階段,開啟了并購與轉型的大洗牌期。
此刻,市場上剩下的,是彈藥充足的頭部勢力。
2014年,酷狗與酷我合并,組建成新的海洋音樂集團(后更名中國音樂集團),成為老牌勁旅;
2014年上半年,馬化騰摘下中國首富的桂冠,意味著騰訊這座大山的統治力更加穩固。
成立九個年頭的QQ音樂,也與200多家唱片公司建立版權合作關系,擁有1500萬首的正版曲庫,在曲庫規模層面占據絕對優勢。
不過,下半年首富的地位,就因為阿里上市轉到了馬云這里。
在2013年由于版權壓力投奔阿里的蝦米音樂,也是在這一年,遇見了同命相連的剛剛被阿里收入囊中的天天動聽。
這兩張牌加起來,讓阿里在當時的流媒體音樂市場上,擁有了超過2億的用戶量,占比20%的市場份額和華納、環球、索尼、滾石、寰亞等一眾國內外大牌唱片公司版權的綜合實力。
藏在巨頭后面出場的高曉松,此時成為阿里音樂董事長,似乎終于要揚眉吐氣了。
但他接手后才發現,自己并沒有和騰訊談判的資格,只有跟著水漲船高的版權價格一起加碼的被動。
為了爭取主動性,他避開了與騰訊爭奪版權的戰場,試圖通過內容戰略的差異,即服務音樂生產者,來曲線求勝。
2016年,天天動聽用戶點了一下更新按鈕,一個新的音樂淘寶—阿里星球出現了。
在APP里,面向用戶的音樂服務不再是主要內容。新出現的明星廣場、明星資訊、熱門活動、明星商城、直播等音樂產業鏈的一條龍業務,讓用戶驚呆了。
到了10月份,阿里星球正式關門大吉。同年7月,馬化騰則將中國音樂集團收入囊中,成為版權音樂的最大占有者。
一退一進之間,阿里失去了一張王牌,高曉松再次敗給了版權。
在雙馬大戰的夾縫里,網易丁磊卻逆勢找到了自己的“荊州”。
成立于2013年的網易云音樂,走的也是避開騰訊版權大戰的道路。但沒有像阿里那樣直接轉到to b性質,而是始終面向用戶。
比如個性化音樂推薦,是網易云音樂在早期吸引用戶的關鍵。更精準的算法推薦,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版權歌曲庫的短板。
在社區體驗上,網易云音樂在產品端打通了從內容生產到粉絲沉淀的關系鏈路。特別是網易云的評論區,成為打牢用戶粘性的重要地帶。
2018年7月,騰訊旗下QQ音樂、酷狗音樂、酷我音樂、全民K歌的MAU分別達到2.9億、3.5億、1.3億、1.5億,市占率達75%,成為當之無愧的行業領頭羊。
2019年初,網易云音樂月活達到1.4億。同年8月,網易云音樂用戶突破8億,同比增長50%。
迷途的阿里,則只剩下不足5000萬的月活和不斷流失的版權。
至此,音樂市場上一超一強的格局正式奠定,阿里的退場已是題中之義。
但流媒體音樂市場上關于版權的戰爭,仍在繼續。
后版權時代到來,
音樂還是不是一門好生意?
2015年,中國音樂用戶用一個APP聽全部音樂的年代,一去不復返。
這年7月9日,國家發布《關于責令網絡音樂服務商停止未經授權傳播音樂作品的通知》。該通知被稱為“最嚴版權令”,其要求所有未取得版權的在線音樂全部下線。
隨后,版權大戰趨于惡性競爭狀態,各平臺通過抬高費用競拍獨家版權歸屬。
據Fastdata《2020年中國在線音樂行業報告》,自2016年以后在線音樂行業的融資事件與融資金額呈現出下降趨勢,表明這種惡性競爭干擾了市場活力。
2017年,國家版權局管理司約談各大音樂平臺與唱片公司負責人,強調避免獨家版權的購買與授予。
其實,騰訊音樂在迅速擴張后,也難以承受高額的版權成本。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不得不采取版權分銷,跟市場分享勝利的果實。
2014年到2016年間,網易云音樂的版權音樂歌曲量占整體版權音樂的 70% 左右,但其大部分的版權都是通過QQ音樂、酷狗音樂和酷我音樂處轉授權獲得的。
2018年2月,在國家版權局的積極協調推動下,騰訊音樂、網易云音樂及阿里音樂逐步達成了版權合作,各平臺相互授權99%以上的音樂版權,剩余的1%作為各平臺競爭的核心內容。
盡管音樂平臺仍各自保留部分獨家版權,但隨著抖音、快手、B站等短視頻社區平臺及直播模式的崛起,以及移動互聯網滲透率的普及,互聯網的娛樂方式呈現多樣化存在。
由此,這一階段的競爭壁壘正在從單一的音樂內容,轉向搶奪用戶的關注度和使用時長等關鍵要素展開。
音樂平臺進入探索精細化運營的階段,騰訊音樂、網易云音樂均在直播、社區、長音頻等方向進行多元化探索。
在這一背景下,版權之爭的最后一錘,就顯得頗有象征性。
2021年7月24日,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對騰訊音樂下發了《行政處罰決定書》,標志獨家版權時代的終結。
對于騰訊而言,這仍然可以看作是長期利好。因為其用戶體量已經達到最高規模,繼續以較高的版權成本,來維持競爭優勢,缺乏更有力的邊際效益。
國家互聯網信息中心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在線音樂娛樂市場用戶人數為6.58億人,騰訊音樂在2021年的月活則達到了6.44億。
其中,用戶在線音樂APP下載量不足四千萬次。下沉市場用戶增長窗口已關閉,在線音樂進入存量競爭階段。
但相比于Spotify45%付費率和網易云音樂13.3%的付費率,騰訊音樂的付費率僅9%。
同時,騰訊音樂的ARPPU(客單價)從2018年的8.5元,緩慢攀升至2020年Q4的9.4元。
盡管社交娛樂業務的ARPPU去年四季度升至172.1元,但作為營收占比近70%的業務,其增速由2019年的36%同比跌至8.3%,社交娛樂的付費用戶數也由2019年的1160萬降至2020年四季度的1080萬。
由此,生態圈布局廣泛的騰訊音樂,其盈利重心將會在客單價提升和多元化業務結構上,進行深挖。
對于網易云而言,版權成本高企和“卡脖子”現象得以消解。但其帶來的收益比例,可能并不如想象的高。
從競爭戰略的角度來看,由于版權放開,大唱片公司在各個環節的議價能力被壓縮,捆版銷售等行為將缺乏市場,版權購買的成本得以縮減。
但因為版權成為基礎性而非戰略性的投入要素,會導致音樂平臺在版權上的整體投入增加。
對于具有先發優勢的騰訊音樂而言,得益于用戶量夠大,不僅版權成本被攤的更薄,其收益也會更可觀,這就是規模效應。
相反,網易云以前買不了版權,還能給用戶一個心理交代。
在開放之后,網易云要么撐著去填滿核心曲庫的版權,來補償用戶情懷;要么有節制地購買部分版權,來安撫部分用戶,并不可避免地流失另一部分用戶,從而在根本上制約發展速度。
畢竟,目前網易云的商業架構,還無法支撐其在版權層面的全面擴張。
從財務結構上看,網易云音樂的在線音樂收入,變現效率和騰訊音樂保持同一水平。但由于流量水平的巨大差異和內容服務成本的占比突出,使得網易云音樂一直處于虧損狀態。
其社交娛樂服務收入增速迅猛,2020年占比已達46.43%。但在規模層級上,僅為騰訊音樂的1/9,仍然缺乏強力的輸血能力。
所以,依然處于虧損狀態的網易云,大概更希望培養快速增長的贏利點,而不是用來做收益更低、周期更長的版權投入。
在網易云音樂的招股書中,提到募資用途時,也是注重對于社區深耕、技術研發的投入,畢竟這是未來市場競爭的焦點。對于版權類的音樂內容,網易云并沒有將其視為戰略性要素的明確表示。
后版權時代,在線音樂平臺輕裝上陣。音樂內容采買成本降低,無疑將引導平臺聚焦用戶價值,從源頭上推動音樂行業的繁榮。
但誰能笑到最后,仍未可知。
殺出“程咬金”,
抖音的“物種入侵”
對于一超一強而言,它們已經逐漸發現,對手不再只是對方,全新的外來物種帶來了更大威脅。
這一物種,就是短視頻平臺。
在內,版權壁壘被破除,短視頻平臺在不斷規范自己的版權化基礎上,極大搶占用戶手機使用時長。當用戶聽音樂的時間減少,音樂平臺的自然付費率增長放緩。
在外,以音樂內容為鏈接、以社區交付為樞紐的傳統平臺生態,正在被作為神曲制造機和全新宣發渠道的短視頻生態,顛覆價值壁壘。
音樂客戶端,會不會像網頁音樂一樣,逐漸被短視頻平臺徹底取代,成為新的商業變數。
在2016年,抖音上線之時,就加入了音樂功能,足以看出抖音生態對于音樂內容的重視。
隨著抖音成為國民級短視頻應用,其音樂媒介的傳播力度和商業作用,也越來越突出。
2020年上半年,抖音播放前十的歌曲,總播放量達到945億次,相當于全中國平均每人播放67次。
在網易云音樂的2020年度音樂榜單上,抖音神曲占據了半壁江山。
年度新上架熱度最高單曲TOP10,如井朧的《丟了你》、一支榴蓮的《海底》等,播放量都超過了10億。
對抖音而言,其內容生態與音樂具有天然的契合度。背景音樂的15秒,也是除畫面之外,令用戶停留的重要粘性介質。
而以音樂流量觸發的衍生服務如在線K歌、音頻直播服務等,以及內容宣發、音樂內容孵化等變現渠道的產業鏈橫向拓展,都變得更加重要。
相關數據顯示,音樂衍生社交服務市場規模由2016年的39億元增長至2020年的285億元,并預計2025年市場規模將突破千億。
為此,字節跳動在組織架構與商業方向上,都始終將音樂視為不可缺少的戰略一環。
2021年1月,字節跳動正式開始測試新款音樂產品飛樂,和試水音樂版權業務的音樂發行平臺BeatDynamic。
4月,字節跳動宣布成立音樂事業部,包括負責國內音樂業務的抖音音樂、中國音樂業務拓展部門,以及負責國外的海外音樂部門。
音樂事業部的成立,意味著字節跳動將正式進軍流媒體音樂領域。
7月1日,據公開消息字節跳動被曝已將音樂升級為P1優先級業務,與游戲、教育業務平級。字節跳動產品與戰略副總裁、原TikTok負責人朱駿(Alex)已在近期接手該業務,主導字節跳動海外音樂產品Resso。
在其接手后,音樂業務將朝著內容社區的方向發展。
由此可見,字節跳動已經堅定要做流媒體音樂市場的新生力量。
對于字節而言,它能夠通過音樂業務整合,實現播放、宣發、版權運營于一身的生態體系搭建,從而成為現有玩家的有力挑戰者。
新亂戰時代,
音樂江湖誰主沉浮?
在商業模式上,版權壟斷,只是依賴于成本壁壘,收益于流量規模但運營效益不高。
后版權時代,或許用戶心智壟斷,才是真正的護城河。這是網易云情懷標簽和其高付費率,帶來的粘性驗證。
但是,網易云音樂社區晦澀的故事傳播,很容易被抖音大眾化的娛樂內容取代;在規模上,作為短視頻平臺的抖音和背后的字節跳動,也并不缺少流量。
同時,隨著上游版權方的議價地位降低,抖音及騰訊音樂,通過站內流量與宣發渠道來換取一定形式的版權合作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這樣,流量規模將進一步轉化為成本優勢。
借助大數據分析與算法推薦,抖音可以預測或者根據火爆的音樂作品,進行針對性的版權采買及多鏈路運營,進而放大音樂內容的商業回報。
整個成熟的短視頻、直播等基建搭設,也為綜藝、音樂在內的娛樂性產業的工業化運作,提供了有力前提。
相比之下,網易云音樂及QQ音樂等工具類產品的音樂播放器、歌單等產品功能,其準入門檻就低的多。
抖音面臨的問題是,如何為海量的音樂創作者帶來可觀的收入和有效的市場知名度。
畢竟,獨立音樂人作為市場上主要的新興供給者,正成為各家必爭的對象。
但抖音上很多火起來的歌,大多是視頻創作者發送并享受流量收益的,導致歌紅人不紅。
2019年,抖音13位Top音樂創作者中,僅有3位為百萬粉絲達人,平均粉絲量為90萬,有限粉絲的粘性也并不明顯。
另外,如何在視頻創作者與音樂創作者之間,進行流量分配,并維持好內容生態,也是抖音的長期挑戰。
對于騰訊來說,布局多元意味著用戶群松散,長鏈條意味著反應緩慢,從而難以產生市場爆發。
但規模化,依然能保障其市場優勢的長期價值。
騰訊音樂Q2財報顯示,其在線音樂訂閱收入同比增長36.3%,在線音樂付費用戶數達6620萬,同比增長40.6%,付費率突破10%大關達到10.6%。
相比于騰訊與抖音的龐大自有流量,網易云的窘境更顯得突出。
在私域流量愈顯珍貴和稀缺的當下,網易云音樂依然能憑借低成本的H5等營銷方式,屢次破圈,這本身是比較成功的。
但其出圈營銷,往往與社區文化是割裂的,只是單純地對平臺IP的背書;
與B站諸如后浪等兼具平臺IP與用戶形象的營銷不同,在用戶形象上,網易云走了一條類似于豆瓣的內化道路:即生產外界難以簡單觸達和理解的社區文化內容,從而引發了“網抑云”的嘲諷。
且相比于B站借助年輕人群體特性,及大眾媒介的“梗”的傳播,來宣揚彈幕文化和社區氛圍。
同樣擁有占比89%的90后高價值用戶的網易云,卻少有像B站蜜雪冰城營銷歌曲與屈臣氏營銷歌曲《熱愛105°C的你》,打破抖音神曲壟斷的商業表現。
此外,社區情懷標簽與娛樂功能加碼的體驗沖突,版權采買與商業價值的策略矛盾,用戶增速與社區文化門檻的對立,都清晰可見。
2021年4月,騰訊音樂進行人事和組織架構的調整,從更換CEO到新設內容業務線和長音頻業務線,對內容的自制、投資和宣發加大投入。
面對陣勢拉開的騰訊和字節,2021年5月26日,網易云音樂向香港聯交所遞交了IPO申請。但在通過聆訊之后,卻自發推遲了上市計劃。
這既是對目前資本市場的觀望,也顯示出對自身價值表現的不自信。
寫在最后
音樂,說到底是一種“言說性”媒介。
它以旋律和歌詞的疊加,來進行擊中心流的內容訴說,讓聽眾的精神爆發出火花。
阿里先后埋葬了自家的明星產品天天動聽和口碑產品蝦米音樂,說明它既沒有社交基因,也缺乏內容天賦。
反倒是,做媒體內容起家的網易,做社交內容起家的騰訊和做娛樂內容起家的字節跳動,紛紛顯示出對流媒體音樂市場的掌控力。
但新的“三巨頭”,遠沒有形成穩定競爭關系。它們各有優勢,業務壁壘也無法相互隔離,這無疑會進一步加劇競爭。
無論如何,當壟斷者失去了權杖,挑戰者兵臨城下。
音樂市場的三國殺時代,正式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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