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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倫理主播收割大媽

　　文/邢思遠

　　來源：字幕榜　　

　　“假靳東”之后，最近在各大短視頻平臺上，又興起了一種針對大媽大爺的新套路——倫理直播。許多老年人沉湎其中，不僅貢獻了用戶時長，還在主播的誘導下，掏空了自己的錢包。

　　今年4月，65歲的張紅晚上打開某短視頻平臺，突然看到一串紅紅綠綠的加粗標題：“丈夫出軌小三，離家多年未歸”，張紅馬上就被吸引住了，因為她此前曾經歷過老公精神出軌，但凡帶有“出軌”的標題就讓她挪不開眼。

　　張紅點開后，一個穿著西裝、梳著油頭的男主播先是表情夸張地描述負心漢與中年苦命女的故事，后又開始與負心漢連線，苦口婆心勸解負心漢“回頭是岸”。除了連線，男主播還會來到現場進行調解，每次都能順利讓情侶復合。

　　時間長了，張紅越來越信任這位男主播，加入粉絲團，每天給他送“燈牌”（直播間虛擬禮物）。

　　男主播會在一周固定時間直播2-3次，有時還會以“為家人謀福利”的旗號，在調解過程中穿插帶貨，一開始是些比較便宜的家用產品如牙膏、床上用品，求家人們支持。在張紅看來，主播每天主持公道并不容易，為了支持主播，弘揚正能量，張紅不加猶豫地下了單。

　　之后主播又賣起了價格動輒幾百上千元的保健品，比如在某個患癌家庭調解直播的結尾，主播會話題一轉賣起保健品，誘導張紅們消費，“家人們，健康最重要，買保健品為自己也是為了孩子”。

　　張紅仿佛“中蠱”般的連買了幾次保健品，一次幾盒，粗略算下來累計花了大幾千。即使家人百般勸阻，她也不相信主播是在演戲，“這么真誠的人，怎么會騙我的錢呢？”

　　從工廠退休的楊麗同樣是這類主播的擁躉。從去年11月開始，她在抖音迷上了一個情感女主播，人稱“正能量靜姐”，靜姐會與廠家一唱一和，口口聲聲保證“廠家直銷，必須要給家人們最低價”。

　　成為“靜家人”的楊麗，今年2月在直播間買了69元的面膜，幾天后又在主播的慫恿下，買了“原價幾萬只賣1999元”的銀飾品，結果拿到手后，發現面膜已經過期，銀飾品也被鑒定為假貨，反饋給客服遲遲得不到回復。

　　在短視頻平臺上，類似靜靜的主播不在少數，從情感到法律，這些倫理主播似乎無所不能。他們聲稱能幫助解決情感、家庭問題，擁有豐富情感分析經驗，成功幫助數千家庭解決矛盾。

　　在主播個人頁面的介紹里，有“從業十年的情感電臺主持人”、“有數千次家庭情感咨詢經驗的調解師”，“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等，但事實上，這些主播素質往往良莠不齊。

　　在某招聘軟件上，字母榜發現不少短視頻情感咨詢師、情感主播等職位，學歷要求是大專以上。字母榜就情感主播這一職位聯系了招聘者，對方稱“沒有經驗沒關系，公司會有專門的內容運營團隊一對一培養，保證1個月就可以上手主播”。

　　所謂的連線環節也多為人為編造。字母榜了解到，在情感主播之外，還有專門的“麥手”崗位（不需出鏡，連麥情感主播），工作內容是只需按劇本跟主播連線，就可以實現“日入300、月入過萬”。

　　A

　　倫理主播的共同點是，都能快速將一個復雜的倫理案件，在兩三個小時內給擺平，這些包裹著濃濃雞湯味的視頻，在年輕人看來就是一場表演拙劣的鬧劇：

　　女人光是干嚎沒有眼淚、男人被打還喊著“男女授受不親”、當事人態度反轉太快，主播趁機吸粉……在年輕人看來，這簡直是把“騙局”兩個字打在了公屏上。

　　但65歲的張紅固執相信，這些劇情是真實的。讓張紅記憶深刻的是一位“丈夫多年未歸”的視頻：苦情BGM響起，一位穿著樸素的女士聲淚俱下，聲稱自己老公和孩子突然莫名消失。旁邊的主播一邊傾聽，一邊還不忘了提醒“家人們”要小紅心點贊，稱后續將為女士伸張正義。

　　視頻的最后，主播找到該女子的老公，女子聲嘶力竭地捶打老公，不斷瘋狂追問“我的孩子呢？”得知是老公出軌，主播不忘趁熱打鐵在旁邊喊道，“正能量打一波，家人們，趕緊加入粉絲團！”

　　張紅不由自主被情緒感染，成為主播粉絲團的一員。

　　張紅人到中年，曾經發現丈夫有過一次精神出軌，決意要跟丈夫離婚，但最后迫于種種問題都沒能實現，而且這種家丑不適合大肆宣揚，這幾年張紅從未跟外人提起，只有自己和女兒知道，一直憋在心里。

　　當看到主播對“負心老公”一頓語音轟炸，“你以為所有女人都像你妻子這么好哄嗎”、“我要是你老婆，早就朝你要一大筆精神損失費”，并呼吁粉絲一定要遠離這樣的男人，張紅感覺非常解氣，“一看就晚上睡不著覺。”主播就這樣成為閨蜜或婦女之友，走進了她們的心里。

　　50歲的縣城小學教師楊麗，當初之所以相信主播，是因為她現實中發生的事，比視頻還狗血。

　　她丈夫家里3個孩子，丈夫是老大，楊麗婆婆一直比較偏心，家產都留給小兒子，結果患病時小兒子不管，婆婆最后還是要來她家，吃喝拉撒由她看護，往下看，小一輩也不讓她省心，兒媳沒工作，也比較懶，婆媳經常因為小事吵嘴。

　　折騰大半輩子，還要為病重老人和成年子女操心，打工的丈夫回家就是看電視和睡覺，平日無人傾訴，這讓楊麗時感孤獨。

　　楊麗把分享欲都給了情感主播。她最喜歡看的內容是調解老人撫養和婆媳關系，尤其是主播站在婆婆立場，怒斥愛作的兒媳，“長輩是讓你說的？誰都有老的一天，你未來的兒媳也會這么對你”，楊麗總能感同身受地想到自己。

　　在“不孝兒媳趕走媽”的視頻里，楊麗在評論區找到了發泄出口，“帥哥說得對，這種兒媳要她干啥”，得到不少點贊，看到有人稱自己就遇到過蠻橫兒媳，這讓楊麗感覺不再孤單。

　　倫理主播的受眾不都是女性。40歲的于淼是個社區臨時工，兒子還在一線城市念大學，一次偶然他刷抖音，看到了標題為“醫生說母親最多還有半年，兒子說有錢也不治了”的視頻。

　　主播接通“兒子”電話，“兒子”情緒激動，“我們家就30萬，錢花在老媽身上我還活不活了？”

　　主播及時澆上一盆雞湯，“你怎么對待你父母，你的孩子就怎么對待他的父母”，一番慷慨激昂的解說，最終說通兒子，態度與之前判若兩人，“我愿意花，花多少我都愿意，我就一個媽。”

　　于淼覺得很有道理，想起了自己的兒子，當即把視頻轉發給兒子看，讓他多聽聽主播的“教誨”。

　　從張紅到于淼，這些中老年人無可避免地對視頻產生“共情”，對無情的當事人有多恨，對主持正義的主播就有多擁護，在這些情感主播的評論區里，“支持正能量”、“主持人分析的真好，太厲害了”的夸贊聲音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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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短視頻平臺，便會發現如今情感直播市場已經形成較為完整的產業鏈，這些倫理主播往往打著“調解”的幌子，自編自演杜撰的狗血故事，尤其是針對老年人的倫理類視頻，已經形成平臺內容的一個分支。

　　制造沖突糾紛，充當調解員的目的，還是為了“吸粉養號”，這些主播的粉絲達到一定數量后以便帶貨，所銷售的商品多為假冒偽劣產品。

　　甚至此前還有主播如“權哥說情感”在直播間賣昂貴珠寶，聲稱用來慈善資助貧困山區孩子，不少老年用戶心一軟，當場下單幾萬元的翡翠，最后收到貨才發現翡翠是塑料制成。

　　有人在直播中買下了8000多的泰國進口乳膠枕，最后收到貨才發現原來是國產山寨版。還有用戶在某舉報平臺替母親舉報，在某主播的直播間消費共4487.7元，但這些產品都是三無產品，目前的投訴進度顯示，“商家不承認自己售賣劣質產品，拒絕退款。”

　　一場場騙局最終引起平臺的關注與打擊。3月，某短視頻平臺共處理相關違規直播間446個，封禁違規賬號33個，包含 “徐憶情感電臺 ”、“權哥講情感”、“光頭哥”等10個粉絲超百萬主播，另有 “金牌調解玲姐”等多位主播被封禁直播權限。

　　但被封不久后，字母榜發現，最近一些主播換了外殼、改了昵稱后卷土重來，重新在各種短視頻APP上發布作品，還有不少粉絲追到主播小號，在直播中向主播反映產品問題，稱自己買的充電寶、料理機、被子等質量太差，詢問主播何時可以退貨。

　　從咨詢的語氣能感受到，這些用戶依然相信主播，并不覺得自己被騙，還詢問主播“什么時候可以恢復正常直播”、“xx姐永遠等你”。

　　一位信息流從業人士告訴字母榜，視頻平臺內容基于算法推薦，剛剛觸網的老年人關注了某個情感主播，平臺就會鋪天蓋地推薦類似的內容，老年人逐漸失去了解不同聲音的接觸機會，很難看到“起底情感主播套路”的視頻，也自然會對自己已經關注的東西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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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靳東”倒下了，瞄準老年人錢包的套路不會消失。

　　短視頻平臺誕生之初一度是年輕人的聚集地，如今老年用戶占比提升，針對這一群體的內容多了起來，海量內容之中，難免魚龍混雜，套路層出不窮。

　　QuestMobile《2020銀發經濟洞察報告》顯示，隨著50歲以上銀發人群占比達到1/3，這部分網民規模已經超過1億，其中，女性遠高于男性網民（女性占比57.1%），視頻類APP是銀發人群最主要的娛樂方式，其中短視頻APP對銀發人群的時間占有尤為突出。

　　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黃意在接受《寧波晚報》的采訪中指出，這一代的中老年人，一直以犧牲、奉獻為原則，束縛在婚姻和家庭的瑣碎中，為了打發時間，會尋找各種娛樂活動，進行情感投射，獲得短暫的精神滿足。

　　如今針對中老年人的套路，更像是靳東事件的進階版，不少主播們掌握了中老年的情感需求后，從中老年人的角度出發，炮制出各種離奇的小故事：家庭鄰里矛盾、人間溫情經歷，這些狗血故事通常離不開幾個元素：離婚、婚外戀、婆媳關系、拋棄、患癌……持續喚起中老年人的同理心。

　　獵奇和輕信是許多老年人的弱點，張三家的媳婦出軌，李四家的婆婆患癌……考驗人性的元素往往容易實現對中老年人的精準收割。

　　一位短視頻編導告訴字母榜，家長里短的倫理劇一向是吸引中老年觀眾的流量密碼，“寫劇本時不狗血點，就容易顯得寡淡無味”，所以這樣的劇情往往更容易讓中老年觀眾有代入感，并產生深度共鳴。

　　雖然這些視頻所表達的價值觀與年輕人并不貼合，卻非常符合中老年觀眾的口味。獵奇情感視頻之所以能在老年群體走紅的背后，也跟其折射出社會和人性的殘酷現實不無關系。

　　對于張紅、楊麗這樣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重視的女性來說，那些主播在手機里成為正義化身，反對男權壓力、調解并不和諧的親子關系，很容易就成了她們的心靈寄托。

　　然而，命運的每一次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信任倫理主播的張紅們，最終往往逃不過被收割。

（聲明：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新浪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