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正如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中，有著很多流傳甚廣的武林門派，現實世界里的中國家族辦公室江湖亦是如此。

　　私人財富快速增長且正在從第一代向第二代傳承的過程中，家族辦公室（Family Office，下稱“家辦”）成為近年來財富傳承領域耳熟能詳的詞匯。康普頓財富公司此前統計顯示，全球大約7300個家族辦公室中，亞太地區占1300個。廣東省地方金融風險監測防控中心最新發布的《家族辦公室企業風險分析報告》（下稱《家辦風險報告》）稱，目前全國大大小小冠以家族辦公室名義的機構已有近一萬家，半數以上本土家族辦公室成立于2015-2016年間，大部分為商業銀行、信托公司、投資公司和律所背景。

　　面向中國富豪、超高凈值人群的家辦服務，就像是“華山論劍”，是不同“門派”之間的比拼。那么，國內“家辦”江湖里主要有哪些武林門派？各大門派又有著哪些獨特的“武功心法”？

圖片來源：IC photo

　　界定“偽家辦”：誰真正在做家辦業務？

　　“誰真正在做家辦業務，哪些機構是‘偽家辦’？現階段對國內市場上形形色色的家族辦公室進行界定和分類，有利于行業的規范化發展。”一位聯合家辦內部人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指出。

　　何為家辦？根據美國家族辦公室協會的定義，家辦是專為超級富有的家庭提供全方位財富管理和家庭服務，以使其資產的長期發展符合家族的預期和期望，并使其資產能夠順利地進行跨代傳承和保值增值的機構。通過包括來自財務顧問、律師、注冊會計師、投資經理、證券經紀、保險經紀、銀行、信托等領域經驗豐富的專才，他們匯聚在一起為單一或多個家族服務，助力這些超高凈值家族的財富保護和傳承，同時承擔滿足個性化綜合需求的家族總管角色。

　　對于“家辦”的派系劃分，歐美成熟市場目前主要將其分為單一家族辦公室（Single Family Office，下稱“單一家辦”）和聯合家族辦公室。

　　實際上，在2010年美國通過《多德-弗蘭克華爾街改革和消費者保護法案》（下稱《多德-弗蘭克法案》）之前，在監管及法律層面并無“家族辦公室”的定義。該法案對服務對象并非廣大金融消費者而是超高凈值個人及其家族的單一家族辦公室進行監管豁免，但由于自稱“家族辦公室”的機構范圍過廣，如何界定可豁免監管的家辦成為該法案出臺后亟待解決的問題。

　　在此背景下，美國證券與交易委員會（SEC）在家族辦公室規則中對單一家辦進行了定義：“由富有家族設立的法人實體，用以進行財富管理、財富規劃以及為本家族成員提供其他服務”，并對單一家辦的“家族客戶”進行了嚴格界定，即包括現有的和前任的家族成員、家族辦公室的某些特定雇員以及特定情況下的前雇員、由家族成員成立的慈善組織、僅為家族客戶的利益而存續的信托和特定的雇員信托、由家族全資擁有、獨家管理且獨占利益的家族企業等。

　　對于聯合家辦，由于大多數聯合家辦具有商業性質，同時給多個家族客戶提供服務，且家族客戶之間大多彼此并無關聯，因而此類機構從監管視角來看被視為面向多位金融消費者提供投資咨詢服務，因此被美國SEC認為仍屬于投資咨詢機構納入《多德-弗蘭克法案》的監管框架下，無須進行單獨定義。

　　“做好家族辦公室行業監管，首先要界定監管對象的范圍。”2020年8月，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全球家族企業研究中心主任高皓、研究專員羅鈞撰寫的研究報告——《全球視野下家族辦公室的監管解析》指出：仍處于早期發展階段的中國家族辦公室在百花齊放的同時也存在良莠不齊的問題。為了規范行業健康有序發展而進行有效監管的問題也開始浮現，主體界定問題便是其中之一。

　　《家辦風險報告》指出，監管部門對于家族辦公室的設立條件、業務性質、稅收政策、監管機制等缺乏明確的界定，加之“家辦”概念也比較廣義，導致無需資金實力的“家辦”馬甲公司居多，業務范圍也龐雜。

　　廣東省地方金融風險監測防控中心監管科技部總監助理劉天馳表示，家族辦公室本來有根正苗紅的“正規軍”。銀行、信托、基金、律所等機構利用原來客戶資源、金融資產、專業優勢，是家族辦公室未來發展的主力軍，是對沖“偽家辦”的重要力量。

　　定義與分類：中國式家辦的“前世今生”

　　值得注意的是，現階段國內家辦行業暫未有相應的準入要求和業務監管規則，因此市場各方對于中國家辦的定義和分類有著不同的見解。

　　其中較為主流的觀點是將家辦作為舶來品，借鑒歐美成熟市場經驗劃分為單一家辦和聯合家辦。在此基礎上，結合市場涌現的機構類型將聯合家辦劃分為持牌金融機構設立的聯合家辦，如銀行系家辦、投行/券商系家辦、信托系家辦；資深專業機構或人士創辦的家辦，如由私人銀行或家族信托專業人士設立的家辦，律師事務所或會計師事務所等專業機構或人士設立的家辦；多家族聯合設立或有單一家辦接納其他家族客戶轉變而來的家辦。

　　由瑞士瑞聯和胡潤百富聯合發布的《2022中國式家族辦公室行業發展白皮書》，則提出家族辦公室在中國歷史悠久，春秋戰國“家宰”這一職業已蘊含家辦基因，家辦并非舶來品，并對“中國式家族辦公室”進行了定義——“根植于中國本土且適應于中國市場監管特點的家族辦公室，服務于中國企業家，從家財、家業管理到家人、家風建設，既融合了西方成熟家族辦公室的業務特征，更延續了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中國特色”，同時將其劃分為“非商業型中國式家族辦公室”和“商業型中國式家族辦公室”。

　　前者主要系由家族發起設立，分為存在于家族企業內部的內置型家辦以及在家族企業之外獨立設立主體的外置型家辦，一般由家族企業一代或二代成員創辦，為自己或其他家族管理財富。后者系由金融專業人士、職業經理人、金融機構發起設立，在家族企業外部獨立運作的家族辦公室，以服務多個家族客戶為主，也有業內人士稱之為第三方獨立家族辦公室。

　　亦有機構提出根據所有權、管理、客戶三個維度進行分類。比如，從所有權角度劃分為單一家辦、聯合家辦以及由諸多金融專業人士組建并管理的專業家辦；從管理維度劃分為家族主導（CEO是家族成員）和非家族主導（CEO不是家族成員，而是職業經理人）；從客戶維度劃分為私有式和開放式，前者只管理業主家族的資產，不允許外部客戶進入。

　　此外，有業內人士還按照家辦提供的產品和服務將其劃分為產品型、投資型、事務型和綜合型。近年來還出現諸如虛擬家族辦公室的新形態，它并非服務于特定家族，而是將共性服務進行組合，提供相應服務的平臺。

　　派系的劃分：各大門派有何“武功心法”？

　　由于業界和學界對于國內家辦的派系劃分并未達成一致看法，監管和法律層面也無相關定義和規定，本報記者經多方采訪后，綜合主流的分類方法，將市場上目前已涌現的家辦機構進行歸納和展示。

　　一、單一家辦：受頂豪家族歡迎，但模式太“重”

　　除了前述美國SEC對單一家辦的定義外，新加坡金融管理局（MAS）將單一家辦定義為“一個為單一家族管理資產而同時由家族成員完全持有或控制的單位”。

　　單一家辦這一模式的主要特點是：由家族成員執掌，自行組織并設立專業團隊對家族事務進行綜合管理，服務單一家族，是最為經典的家族辦公室表現形式。據《2019全球家族辦公室報告》統計，80%為單一家辦，其中大部分與家族業務獨立；剩余20%為聯合家辦。并且，近年來多份全球家辦報告的調研對象僅為單一家辦。

　　同時，富豪設立家族辦公室極其重視私密性，被視為富豪財富世界的秘密花園——小眾且隱秘。從現有的公開信息來看，國內較為市場所知的單一家辦寥寥無幾，且主要為“頂級富豪”、超高凈值人士及其家族設立。比如雙湖資本、藍池資本（Blue Pool Capital）等。

　　對于單一家辦緣何更受到家族的歡迎，高皓此前曾分析認為，第一，家族辦公室管理的是家族整個資產負債表，而私人銀行只是管理資產負債表的一部分；第二，私人銀行往往隸屬于大型上市金融機構，基于自身業績壓力，與客戶之間的利益沖突越來越嚴重；第三，超高凈值家族往往十分注重隱私保護，這是私人銀行做不到的，也是聯合家族辦公室無法完全滿足的。

　　不過，也有業內人士提醒道，成立單一家族辦公室模式太“重”，所要求的門檻和成本可能讓很多人望而卻步。據媒體報道，一家頂級互聯網企業家家辦的負責人估算過，“要養得起專業團隊的單一家辦，至少得有20億美金以上的資產”。而《2023年全球家辦薪酬基準報告》還顯示，在運營成本上，37%的家辦運營成本在AUM的0.1%-0.5%之間。

　　二、聯合家辦：發展最快，“家辦數量比家族都多”

　　國內發展最快的模式是聯合家族辦公室，有聯合家辦人士曾笑稱，“家族辦公室數量比家族都多”。

　　對于各類聯合家辦之間的競合關系，百瑞信托家族與慈善辦公室負責人張羽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分析指出，信托系、銀行系、保險系、券商系家辦以及第三方財富或律所背景家辦基于其資源稟賦不同，各類家辦特色也不盡相同，客戶會根據自身情況在各類機構中進行理性的選擇。家族辦公室最終還是回歸高凈值客戶的服務，高端客戶服務已經不是一家或一類機構來做，單家或單類機構也很難把客戶服務好，因此未來機構之間逐漸會形成一個個的生態圈，比如信托引入券商作為投資顧問、信托和保險公司合作保險金信托等，共建財富管理市場。

　　1．銀行系家辦

　　中國的家族辦公室可以說是基于私人銀行（下稱“私行”）服務發展起來的。

　　中國銀行于2007年開始籌建私行并在境內首家推出私人銀行服務。“零售之王”招商銀行私行早在2013年7月便與外貿信托合作成立國內私人銀行第一單家族信托。在此之前，該行在“家庭工作室”基礎上細分出“財富傳承家庭工作室”，致力于為超高凈值家庭提供定制化的財富保障與傳承方案，包括家族信托、稅務籌劃、法律咨詢。

　　本報記者注意到，近年來，銀行陸續升級私行服務，同時多家銀行非常重視對企業家客戶的服務，并將家族傳承、企業家服務、家族信托和保險金信托作為業務重點。

　　比如，2022年7月，中國銀行私行推出“企業家辦公室”。彼時中國銀行總行私人銀行中心負責人在接受記者專訪時曾提到，以“企業家辦公室”重新定義頂級私人銀行服務，賦予私人銀行服務更高的格局定位。2022年9月，平安銀行私行也宣布服務升級，并通過平安家族辦公室為家族提煉核心價值觀形成“家族憲章”，搭建財富管理、健康管理、代際成長、慈善規劃、企業智庫、法稅籌劃等六個領域家族辦公室。

　　此外，工商銀行私行也提到“企業家的伙伴銀行”的定位，提出深耕財富管理、企業發展、家業傳承三大領域。招商銀行也在2022年年報中表示，該行持續強化私人銀行“人家企社”的綜合化服務能力建設。其中一個要點就是，強化與子公司、第三方合作機構的業務協同，全面推廣公私融合獲客模式。建設銀行私行則在官網單獨開設頁面介紹了家族辦公室業務。據介紹，其家辦業務主要從客戶在家族、企業、社會責任等方面的全生命周期需求出發，服務體系涵蓋財富管理與傳承、家族治理、企業持續經營、公益慈善四大板塊。

　　“金融服務的內涵遠比我們日常認為的廣泛。”在平安私人銀行家族辦公室負責人看來，金融作為一個底層賬戶，是支撐客戶對生活事務、企業發展、家族傳承的工具，而非目的。“六大辦公室服務”體系恰好全面覆蓋了當下高凈值客群全生命周期的重點需求——從財富管理，到非金融事務安排，再到家族精神傳承和社會價值延續，都緊貼客戶視角。

　　一位曾在銀行私行工作過的聯合家辦人士則認為，國內的銀行體系很難集中總、分、支的人力和產品資源，長期服務單一個人客戶，而這導致了銀行客戶需求外溢，成就了過去10年中國獨立第三方財富公司的快速發展。

　　2．信托系家辦

　　近年來，信托公司將家族信托業務作為轉型重點方向，多家公司也陸續設立了家族辦公室。比如中航信托的“鯤鵬家族辦公室”、國投泰康信托的“赫奕家族辦公室”、中糧信托的“厚德家族辦公室”、百瑞信托的“家族與慈善辦公室”。此外，中信信托、建信信托、五礦信托、中誠信托、國通信托等均紛紛設立家族辦公室。

　　五礦信托家辦高級信托經理王舒蓓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指出，目前幾乎全部信托公司都設立了專門的家族信托辦公室或事業部（下稱“家族信托專門機構”），信托公司設立家族信托專門機構的邏輯主要緣于家族信托業務因其綜合性、專業性、個性化程度強、周期長以及服務場景多樣化等特點，對信托公司的多元化專業能力和高品質服務能力提出了高標準與高要求，信托公司需要形成其家族信托業務服務體系。比如，團隊成員是家族信托綜合性專業人才，背景需要涵蓋法律、稅務、慈善、保險、資產配置、投資管理、企業治理等多方面。而這些專業化的要求和專業化的服務是家辦區別于普通財富管理中心的顯著特色。換言之，財富管理中心的理財師更著重于營銷產品，而家辦團隊是為客戶提供專業化服務的人員。

　　“境內信托公司最大優勢顯然是牌照優勢，其他任何機構開展真正意義上的家族信托業務必須借助信托公司的牌照。”王舒蓓還認為，家族信托管理服務屬于基于委托人（客戶）視角開展的業務，信托公司開展家族信托業務是基于為客戶提供更多的財富傳承工具的目的，收取由此產生的設立和管理費用。

　　對于信托系家辦的獨特優勢，張羽也表示，信托系家辦相較于銀行系、保險系、券商系家辦以及第三方財富或律所背景家辦，由于直接可擔任受托人，具備受人之托代人理財的制度優勢，減少信托設立環節鏈條，降低委托人設立成本，提升管理效率。

　　3．保險系家辦

　　“粗放式發展之路走到盡頭，壽險業轉型迫在眉睫，探索高客領域是行業發展的突破口之一。”近年來，險企逐鹿高客（即高資產凈值人群客戶）賽道的趨勢漸趨明顯。在此背景下，縱觀近十年，保險公司陸續涌入家辦賽道，拓寬業務領域，為高凈值人群提供專屬服務。

　　首先是2014年，中信保誠推出“傳家”業務品牌，涉足家族辦公室業務，而在2016年，正式推出康達家族辦公室；2017年5月，中宏人壽推出宏運世家家族辦公室；2019年，平安人壽北京分公司推出瀚景家族辦公室團隊；2020年9月，友邦保險推出傳世家族辦公室服務平臺；2021年8月，陽光保險推出“陽光·臻傳”家族辦公室；同年12月，太平人壽保險推出太平1929家族辦公室。此外，保險中介機構泛華金融也推出泛華家族辦公室。

　　家辦標準研究院此前發布的《中國保險系家族辦公室洞察報告（2022）》指出，保險系家辦的保險業務能力或許是其“吸睛之處”，但高客的需求可能涉及企業、家族、生活的方方面面。隨著國際國內經濟形勢波動加劇等因素的影響，高客的法律、稅務、教育、財產安全等需求更體現出一種整體性的增長態勢。因此，保險系家辦不僅需要保險方面的專才，更需要相關行業的專才和全才支援。保險代理人從險企走向家辦的過程，更需要拓寬眼界與知識儲備，尤其稅務、法律的專業知識可使家辦人員有一套系統性的思維，有助于為高客提供邏輯嚴密、全方位成熟的產品與服務。

　　4．財富管理公司家辦

　　近年來，市場上大多數第三方財富管理公司均設立了家辦。作為非持牌的金融服務機構，財富管理公司缺乏直接監管，從簡單粗放賣產品的草莽階段，到經歷不斷爆雷、亂象頻出被整頓的階段。

　　據劉天馳介紹，2022年各地開啟財富管理公司的整頓工作，對財富管理企業進行全面摸排，廣東省初步篩查出約40萬家企業。針對重點財富管理公司的全面摸排和持續監測，發現重點財富管理公司大多數伴隨著家族辦公室的關聯方，引起了對家族辦公室風險的注意。

　　有業內人士認為，從業者更多是簡單的“報價器”和信息搬運工，很多客戶也在眼花繚亂的市場中迷失，導致投資失敗、甚至傾家蕩產。過去，財富管理從業者也常用一個段子自嘲：自己懷揣著紅樓的心，卻進入了水滸的世界，想交些三國的朋友，卻總是碰上一些鬼怪。

　　此外，在財富管理公司風險陸續暴露的情況下，據家辦標準研究院數據監測，7月份，全國范圍共有11家家族辦公室或分支機構注銷。

　　5．第三方獨立家族辦公室

　　這類家辦主要系由金融專業人士、職業經理人發起設立，在家族企業外部獨立運作的家族辦公室，以服務多個家族客戶為主。

　　大概在2016年前后，由一家機構管理多個家族資產的聯合家辦開始在中國出現。彼時，一批金融人士洞悉到了國內“創一代”們在投資理財之外有著企業接班、財產保全和家族傳承等更迫切的需求，也認識到傳統金融機構在家辦服務領域的短板，于是他們開始從機構出來自己成立家族辦公室。比如，2016年7月，由多位中國私人銀行與家族辦公室專業人士創辦的京華世家便是其中之一。

　　京華世家家族辦公室合伙人、首席家族傳承規劃師李南此前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獨立的家族辦公室擁有幾方面獨特優勢：首先，最大優勢在于獨立家族辦公室的買方立場。這不僅體現在前期的架構設計層面，還體現在投資服務、事務服務等方面。第二是堅持長期主義，家族辦公室特別是聯合家族辦公室更能中立、專業而長久陪伴。第三，家族辦公室服務的靈活性和深度強于單一金融機構。另外，家辦更注重客戶隱私，而金融機構因為監管的原因，需要向監管部門提供相應的信息。

　　（作者：陳嘉玲 編輯：周鵬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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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