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包慧 杭州報道 2022年初,中國人民銀行印發《金融科技發展規劃(2022-2025年)》,明確高質量推進金融數字化轉型主要目標,強化金融科技審慎監管主線,筑牢金融與科技的風險防火墻。
歷史長河里,10年不過滄海一粟,但對于中國的金融科技行業來說,卻是一段幾乎都發生在手機里的漫長而又特殊的旅程。
2013年6月,余額寶橫空出世,從0到全球最大規模的貨幣基金僅用了一年多時間。技術對金融產品和模式產生的指數級沖擊力,讓中國乃至全球第一次看到金融?科技(Fin?Tech)的巨大影響。
從余額寶上線開始到2015年6月,金融科技行業從低點到高點只花了兩年時間。不斷變化的技術創新和用戶行為成為塑造金融業的重要因素之一,但隨之而來的就是隨著規模迅速擴張和各種層出不窮的新模式帶來的金融穩定與安全問題。
2015年成為金融科技的轉折之年。這一年,被稱為金融科技的監管元年;這一年,也是中國金融科技企業赴美上市元年。也是在這一年,央行、證監會、當時的銀監會和保監會這“一行三會”相繼出手出臺了金融科技所涉及其所轄領域的監管意見。2017年11月,國家級層面的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正式成立,標志著金融科技行業從此進入強監管周期。
2015年6月開始至今,監管層一系列政策組合拳讓整個行業回歸本源,行業處于周期轉換“陣痛區”,傳統的流量驅動和監管套利動能日漸衰竭,但站在長周期視角看依然占盡了趨勢紅利。
如今的金融與科技的融合方興未艾,數字化大趨勢下,金融科技的新業態、新模式仍將繼續給金融業帶來深刻、深遠的影響。是否能堅持服務實體經濟的根本宗旨,堅持防范金融風險的基本底線,是金融與科技能否可持續高質量融合發展的關鍵所在。
移動支付撬動金融科技潮起
——過去銀行業把支付看做是存貸款業務的附庸,才有了后來支付寶和微信的故事。
在中國的金融與科技版圖中,作為關鍵入口,移動支付連接著數據和場景這兩個最重要的端口。
從1998年首信易的誕生算起,中國第三方支付行業已有20余年歷史,但真正給銀行業帶來巨大的挑戰的還是要從支付寶說起。誕生于2004年的支付寶無牌經營“裸奔”7年,一直到2011年才拿到央行發放的第三方支付牌照。
在此后,移動支付浩浩蕩蕩裹挾用戶而來,推動金融科技的浪潮洶涌。讓銀行沒有想到的是,移動支付成為超級流量入口和獲客手段,并引領了金融科技的浪潮。
在商業世界,流量是稀缺資源。在任何場景下,支付都是最無感的流量入口。賬戶級的支付平臺還具有雙邊網絡效應,用戶和場景一方的增長將帶動另外一方增長,呈螺旋式上升:用戶增長將吸引更多場景方加入,隨著更多場景方加入,更多用戶會進來。螺旋式增長的背后是平臺對雙邊的通吃,對于場景方來說,支付平臺除了提供支付通道,還可以提供精準營銷、精準獲客的服務;對于用戶來說,支付平臺也能提供特定場景下的消費分期、理財等金融服務。
支付背后的個人用戶賬戶是所有金融業務的起點,支付這個基點撬動的信貸、消費、理財等在線金融業務,就是近年金融科技巨頭們的業務發展路徑圖。螞蟻金服的發展路徑就是如此,從支付寶到余額寶,再到花唄、借唄,一步步將原本的支付用戶變成了理財用戶、借款用戶、保險用戶,這個時候的銀行后悔也來不及了。
“過去我們不重視支付業務,看作存貸款業務的附庸,所以才有了后來支付寶和微信的故事。” 一位股份行電子銀行部負責人8月18日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監管層也認為銀行在支付業“引領作用發揮得不夠”,一位接近央行的人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商業銀行過去缺乏憂患意識和反應速度,對支付認識高度不夠所以在零售支付的競爭中不斷退縮。
但歸根到底,移動支付的成功并不只屬于支付寶或微信,而屬于整個金融行業,因為每一筆交易都100%離不開銀行的客戶賬戶和資金通道。
金融科技“兩面性”
——強監管周期開始,互聯網巨頭們紛紛與“金融”撇清關系,而銀行業成為金融科技的主力“正規軍”。
自余額寶開始,科技對金融的滲透經歷了從支付到理財、信貸等業務的變遷,隨著各種智能獲客、大數據風控技術的推廣,金融業和場景方的融合深入,各種業務的技術滲透天花板都已漸漸逼近。
事實上,回溯中國金融科技爆發的最初幾年,可見,并非技術上的絕對取勝,事實上,更大程度上是資本攜技術優勢的監管套利。在此階段,無論“存錢”還是“借錢”,都難免與“野蠻生長”的金融科技正面遭遇。
2015年金融科技的監管轉向其實只是整體經濟開啟去杠桿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一部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中國政府推出“四萬億”刺激計劃被質疑過于寬松,2012年末中國廣義貨幣M2已逼近百萬億的關口,M2/GDP的比例也高達180%。此后M2增速開始趨勢性下行,但從M2/GDP比例看,2012年180.9%至2021年末208.4%,10年上升了28個百分點。
2015年“去杠桿”成為關鍵詞,2015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去杠桿”后,2017年7月召開的全國金融工作會議進一步定調,要推動經濟去杠桿,金融領域首當其沖。
金融領域的強監管周期開始之后,互聯網巨頭們從上半場一擁而上申請金融牌照,轉向與金融脫鉤。幾乎與此同時,銀行系科技子公司開始密集涌現,截至目前已經超過17家。銀行業從被科技重塑的對象,變成了金融科技的主力正規軍。
2015年興業銀行在銀行業內率先成立了科技子公司興業數科,2016年股份行招行和光大也相繼成立了科技子公司,2018年建行成立了建信金科,成為首家成立金融科技子公司的國有大行,2019年工行和中行也相繼成立了金融科技子公司。銀行系金融科技子公司大多是全資持有,具備較強的資金和技術實力。
2018年4月,百度宣布拆分百度金融啟用新品牌“度小滿金融”獨立運營。2018年11月20日,京東金融宣布升級為京東數字科技。螞蟻則在2020年宣布啟動上市前一個月從螞蟻金服更名為螞蟻科技。
央行發布的《2019中國金融穩定報告》提到,中國金融科技的發展暴露出一系列問題。比如說存在信息安全隱患,增加金融體系關聯性和順周期性,影響宏觀調控政策的有效性,對現行金融監管形成挑戰等等。比如部分科技公司擁有支付清算、征信和金融資產交易平臺等金融基礎設施,對相關領域的規則制定、準入退出等產生影響。
這份報告肯定了金融科技的發展推動普惠金融,在便利金融交易、滿足多元化投融資需求、提升金融服務質量、提高資源配置效率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
但硬幣的另一面是,“面向公眾的金融活動,不管是否以技術為名,都要從嚴監管。”時任央行副行長的潘功勝公開表示,“只要設立金融機構、從事金融業務,就必須依法接受準入管理,落實功能監管,保持監管的公平性,按照實質重于形式原則確定業務實質。只要業務實質相同,就要采取一致的政策取向和監管規則。保護無風險識別能力的投資者利益,守住老百姓的錢袋子。”
如何吸取教訓,如何在保護隱私和數據整合使用間找到度,如何界定數據所有權、使用權和管理權,各方如何合力解決數據的隱私、歸屬權和壟斷、保護消費者權益等等問題,是行業未來幾年的核心命題。
從科技引領到金融業務驅動
——所有經濟行為的本質都是人心所向。但要理解人心,僅盯著數據和模型是不夠的。
金融科技下半場怎么打?在強監管態勢下,行業普遍面臨去金融、轉科技的痛苦轉向,舊的金融業務(主要是信貸)曾支撐了高企的估值泡沫,新科技業務則與贏利仍有距離。
不計風險和試錯成本的監管套利型業務已沒有生存空間,沒有互聯網母體公司的用戶、數據、技術、場景和品牌的基礎,不可能有衍生金融業務。反過來,如果不能通過金融業務積累一定數量級的忠實用戶并獲得收入和盈利,在母公司無力繼續投入的情況下,退出也成為明智的選擇。
現在回頭看,曾經的爭論——“Fin在前還是Tech在前”顯得毫無意義。嚴格來講,幾乎所有的所謂互聯網創新業務都只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傳統金融的空白,談不上對傳統模式的顛覆。比如說余額寶,也沒有金融本質上的創新,只是打通了貨幣基金和消費體系之間的阻隔,通過技術手段實現更快捷的申購贖回和消費方式。
所以未來雙方合作的思路將從科技引領,回歸到金融業務驅動。
至少在名字上與金融劃清界限之后,互聯網巨頭們的路線轉向也特別一致,都積極推進開放平臺策略,與傳統金融機構深度合作以求共贏,在2017年6月螞蟻就宣布所積累的技術能力和產品將全面向金融機構開放。
只有真正實現深度定制才可能發現此前隱藏的深層次問題,這時雙方發現,合作中最大的摩擦就是“雙方都當慣了甲方”。
金融業務復雜程度高,傳統互聯網業務更多是小額高頻且較標準,在合作中會產生雙方都沒有想到的問題。“有些系統如果不在銀行里落地,互聯網公司可能跑十年也發現不了有些問題。反過來也是,如果不與互聯網企業合作,銀行也可能摸索十年也發現不了自身的一些問題。”一位銀行科技部門負責人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好的技術能否落地要看能否結合銀行實際情況進行改造。
從科技能力整體來說,互聯網企業的投入和儲備都比大部分銀行要高要強,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都很領先,銀行也意識到互聯網對新科技的運用能力值得學習,這是雙方能夠合作的基礎共識。短期來看,基礎的貸款、支付、理財業務合作上,互聯網機構和銀行合作已有深度,不論是從交易量還是收益分成上雙方都能看到成效。
一位數字化轉型較早的銀行科技部門負責人8月18日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未來趨勢是通過合作賺各自優勢能力的錢,互聯網靠流量和技術優勢賺錢,銀行靠資金和風險管理能力賺錢,這是可以持續發展的合作之路。“我們合作更多是業務+科技,并非單純技術合作。過去他們與銀行合作的態度比較強勢,現在整體在調頭。我要強調的一點是,這些大的互聯網機構雖然都說要轉型做科技,但是他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金融。”
對于金融科技的未來,監管層早已指明了方向。在堅持服務實體經濟的根本宗旨和防范金融風險的基本底線這兩大前提之下,發展技術賦能的金融服務,為金融業提質增效。
所以,對科技而言,各類機構都可以在持牌經營的前提下,依托技術或場景優勢,提供普惠性金融服務,豐富金融組織體系。對金融而言,金融機構也能對接電商平臺、供應鏈等各類實體場景,探索大數據驅動不斷提高風險管理能力,運用科技手段完善支付清算、登記托管、信用信息共享等金融基礎設施。
但未來的任何新技術、新產品、新模式,都要從是否提高金融服務質量和普惠性,對金融業和宏觀調控的影響等方面來進行評估。
運用科技降低金融服務門檻和成本,破解小微企業融資困難、打贏精準脫貧攻堅戰、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等符合國家利益和人民福祉的是被鼓勵的方向,而以技術為外衣,脫實向虛,形成金融供給和金融需求的空轉則是要被嚴厲打擊的方向。
金融科技讓互聯網和金融這兩個行業生態都產生巨變,最大的價值或許在于,新舊交替推動了金融不再像工業時代以企業為中心,而開始以人為中心。
責任編輯:宋源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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