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聚焦：

　　Tony BLAIR  英國第51任首相

　　金刻羽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副教授

　　金刻羽：大家好！也向Tony問好，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距離我們上次的外灘金融峰會已經過去一年了，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但是我們還是在虛擬世界會面，我們沒辦法去上海，但希望我們能很快見面。今天的話題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非常有意義的。我想首先問你的是，你如何評價近年來世界各國的減排實踐？有哪些成就和不足之處？

　　Tony BLAIR：好的，首先，非常高興能再次在外灘金融峰會上發言。如你所說，希望明年我們可以真人會面。

　　在過去的五年里，很多國家都在加緊努力，很多國家都做出了更大的氣候承諾，這是件好事。但現實是，我們仍未實現預定目標，也就是把預期的升溫2度降低到升溫1.5度的水平。因此，就世界各國的現狀而言，距離其承諾還有相當的距離。對于即將在未來幾周在格拉斯哥舉行的峰會來說，真正的問題是，我們能否提出一些實際的計劃來切實彌合這一差距？目前來說，情況并不樂觀。我知道，在今后，我們還需要做出大量的外交努力。

　　金刻羽：希望可以有一些實際的、真正的、具體的步驟，將來自各地的國家聚集在一起，這就引出了一個今天的重要話題，氣候變化加劇了不平等現象，而解決氣候變化的措施也可能會導致不平等現象，這兩件事可能是不同的。貧困家庭固然可能由于自然災害和保護不足而遭受損失，但是應對氣候變化也可能導致財富的重新分配，我認為并不是每個人都為此做好了準備。

　　在我們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想提出的一個重大的不平等問題是，許多發展中國家，包括中國在內，仍然有很多地方需要經濟增長，需要繼續推進工業化進程，而現在疫情讓這些國家遭受重創。這些國家需要工業化，需要能源，在兼顧減排這一關鍵需求的前提下，如何滿足他們在這些方面的需求？我們應該如何協作？

　　Tony BLAIR：嗯，我認為這是一項最為重大的挑戰。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屬于由氣候變化帶來的政治和哲學問題。毫無疑問，發達國家創造了這些問題，所以，發達國家也必須在這些問題上承擔主要義務。

　　毫無疑問，氣候變化所帶來的分配不均效應，導致世界上的一些貧困地區，包括非洲和亞洲，承受了不成比例的損失。但問題在于，無論是窮國還是富國，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對環境的影響都是共通的。我們遇到的問題是，顯然，發達國家正在大幅減少排放量，但發達國家還需要做得更好才行，這個我們稍后再談。

　　從過去30年來看，主要的風險在于雖然發達國家削減其排放量，但各發展中國家，顯然存在經濟增長和發展的迫切需求，所以這些國家的排放量不降反升。作為后果，主要燃料中化石燃料所占的比重從80%左右上升到了85%，可以說局面并沒有改觀。因此，我們面臨的困難是，如何在確保環保減排的同時，兼顧好發展中國家迫切的經濟增長需求。

　　非洲的人口會倍增，因此非洲也必然需要經濟增長。現在非洲大陸的基本情況是，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人們大多依靠自給自足的農業，因此，非洲的工業化進程顯然會對氣候產生巨大影響。

　　那么我們該怎么做呢，我認為有三件事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發達國家必須比現在做得更多，像英國這樣的國家已經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目標。但為了實現這些目標，我們將不得不采取多種措施，包括在運輸和車輛電氣化方面制定能源效率規定，并持續建設可再生能源能力，這是第一。也就是說，發達國家必須表明自己準備采取認真的、嚴格的行動，來實現自己制定的目標。

　　我們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把重點放在未來10年，因為，如果排放水平在2020年代繼續上升，那么即使我們通過先進技術，在2040年代實現了減排，但到了那時，全球氣溫將會提升超過2度，所以未來十年是非常重要的。此外，我們必須設法提升能源利用效率并處理好森林砍伐等問題，減少煤炭生產和對煤炭的依賴，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然后盡可能多地投資于可再生能源，這就是我們必須做到的第二件事。

　　然后第三件事是，我認為我們必須與中國、印度、東南亞國家等國家密切合作，不斷努力協調發展目標和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以確保在不斷讓更多的人口擺脫貧困的同時，通過合作分享技術，推進氣候融資倡議，該倡議將會把大量的資金從發達國家轉移到發展中國家。

　　我們要如何確保在今后的10年里，盡量在發展中國家減少排放，并同時保證發展中國家達成并超越其經濟發展目標？像中國這樣的國家現在制定了一些相當雄心勃勃的目標。中國現在銷售的電動汽車比世界其他國家加起來還要多中國已經建設了規模高達500億瓦的太陽能可再生能源設施，我們怎樣才能幫助中國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

　　金刻羽：我認為中國已經承諾，填補國際社會的一些重大空白，在國際社會中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新能源投資是由中國承擔的。在我看來，綠色技術投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途徑，因為它有可能降低許多企業和發展中國家的綠色轉型成本。所以這種投資似乎真的很有必要。

　　你是否認為西方工業化國家現在被債務問題所纏身？再加上疫情的雪上加霜，當前西方國家是否有足夠的財政能力和足夠的政治領導力來與各大企業協作，推進與中國的重大投資項目？今后是否會有很多這樣的項目落地？還是說這只是一廂情愿的想法？

　　Tony BLAIR：這個想法看起來雖然顯得有點像是在一廂情愿，但事實是，如果我們不這么做，就無法實現我們設定的目標，所以發達國家確實必須這樣做，必須履行其氣候融資承諾，即每年撥款1000億美元作為綠色金融投資來幫助發展中國家。

　　我們應該做的另一件事，也是我的研究所現在正在做的工作，就是如你所知，在金融市場上有大量的流動性，大量私人部門的資金在尋找投資機會，而發展中國家的許多綠色項目的問題是，這些項目不是以可投資的形式出現的。當然，這個局面并非無法改變，但這是需要投入資源才能改變的，包括政府和私營部門的投入，不僅僅是轉移資金，還需要氣候融資倡議，需要幫助政府建立合理的監管體系，并為投資者創建出合理的投資基礎。所以，需要做的工作是很多的。

　　關于即將舉行的格拉斯哥峰會，我想對人們說的一件事是，現在的氣候變化的情況已經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也就是說，現在這不僅是環保活動者和非政府組織關心的問題了。人們正確地指出，面對如此重大的問題，現在的行動力度遠遠不足，已經到了必須制定相應的實際政策的時候了。世界各國的領導人并非不關心氣候變化，也完全不缺乏這方面的政治意愿，但各國領導人必須管理好各種相互沖突的利益關系，有人關心氣候問題，有人關心經濟發展問題，有人關心如何設法確保相關機構確實會采取行動，這些都是要產生開銷的。所以，各國領導人需要具備相當實際的本領，才能處理好這些問題。

　　以砍伐森林問題為例，如果你想要停止砍伐森林，并且希望人們種植更多樹木，并且希望人們在今后10年一直維持這個趨勢，那你就必須制定好相關計劃才行。所以我準備在這次會議上表述的觀點就是，我們需要一套非常實用的明確計劃，并且要在各主要大國之間形成恰當的協調。我們把話說清楚，這件事情肯定是要由各大國決定的，因為這些大國是主要的排放來源。G20國家占據了人類總排放量的80%以上這些關鍵國家的決定對整個問題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所以這些國家必須協調行動才行。

　　金刻羽：現在回到英國的問題，在促進減排方面，英國有哪些成功經驗是其他國家可以借鑒的？我們知道，在英國脫歐之后，總體情況已經改變了，英國開始建立自己的碳交易市場，英國的脫歐，是否賦予了英國更多的行動空間？能不能再多講一些關于英國的事情？

　　Tony BLAIR：沒問題。英國方面，我在政府內任職的時候，也就是早在2007年，我們推出了世界首個氣候變化立法。在過去30年里，我們的經濟增長了75%，并減少了40%以上的排放。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的記錄是相當好看的，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英國煤炭項目的關停，這是由各種不同的原因造成的。與此同時，我們也對可再生能源進行了大量投資，現在英國的可再生能源部門表現相當成功。

　　也有一些事情是我們沒能做到的，我認為我們需要對核能，主要是下一代核電技術，進行更多投資，這是我們當前做得還不夠的。我們在廣大英國家庭方面仍然面臨很大的挑戰，因為超過80%的英國家庭使用燃氣爐，我們需要推廣電爐，對于家庭來說，這個成本相當高昂，但不得不做。我們在電動車方面沒有取得應有的進展，這方面的進程也需要加速。

　　脫歐之后，我們已經引入了我們自己的碳交易市場，事實上，我們已經減少了5%的碳上限，這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我們的獨立性。不過說到底，雖然英國所做的事情確實很重要，但我們還是需要與歐洲各國保持一致，即使現在英國已經脫歐，我們仍然會對合作保有巨大興趣，其中并不僅僅包括碳市場。順便說一下，這方面有大量的工作可做，比如說連接各國電網，分享各國過剩電力。所以我們必須制定一個實際的計劃，比如建設海底電纜，讓各國可以通過從其他國家獲取電力和購買電力的方式來支持自己的電力部門。

　　那么我們又要如何在實際層面上做到這些事情呢？在歐洲，我一直對人們說，歐洲的愿景應該是什么呢？就是要有一個統一的電網，這樣可以大大減少成本，大大改善能源效率，這些舉措可以切實地改變現狀。至于英國，我們當然需要在自身層面上采取行動，但如果我們可以與其他國家協作，效果會更好。

　　金刻羽：沒錯，氣候變化對所有人形成了持續的威脅和挑戰。不過在當前和短期內，疫情仍然是揮之不去的陰影，所以在你看來，英國現在在經濟復蘇和宏觀經濟政策方面的優先事項是什么？你預計英國在經濟和社會方面面臨的挑戰是什么？

　　Tony BLAIR：英國正在經歷疫情的考驗，雖然這里仍然存在疫情的風險，實際上這里的病例數量仍然相當不低。但另一方面，疫苗接種計劃非常成功。我認為，我希望，我們可以走出疫情，明年的英國會更加正常化。我們制定了大規模的恢復計劃，我們需要恢復醫療系統，因為在疫情期間，很多的醫療資源，諸如癌癥、心臟病、骨科手術等方面的醫療資源，被挪用到抗擊疫情方面，耽誤了很多病例。所以需要補課的地方是很多的。同理，我們的教育系統也在封城過程中受到了打擊，我希望我們最終能夠停止目前的大量疫情支持機制，因為這些機制的代價是高昂的。

　　我認為今后的英國最大的挑戰是，在脫歐之后，我們與歐洲的貿易關系顯然已經改變，而歐洲是我們的主要市場，我們幾乎一半的貿易是與歐洲進行的，但我們通過脫歐，離開了歐洲關稅聯盟。英國所面臨的挑戰是，表明自己仍然具備高度的競爭力，仍然可以利用自身的優勢和資產，在離開歐盟后取得經濟成功，并擴大政治影響。我認為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挑戰。

　　我們有很大的優勢可以利用，對投資者來說，英國仍然是一個吸引力很強的地方。但是，我們確實需要為脫歐后的英國制定適當的戰略計劃，不僅僅是后疫情時代的計劃，因為疫情是各國都在面對的，而是后疫情+后脫歐時代的計劃。這兩件事情加在一起，給了我們一些阻力。我認為這些困難是可以克服的，但需要采取相當大幅度的行動才行。

　　金刻羽：我們非常希望，英國和中國能夠在若干重大國際項目上，比如氣候變化，進行合作，促成更多的雙向投資機會。最重要的是，真正展開一個持續的開放對話。你一直倡導發展中英關系，并支持更多的中英公開對話。所以我們希望等到疫情過去之后，能在中國更 多地見到你。謝謝你，托尼，很高興見到你，我相信在座的每個人都很高興見到你，希望我們能夠很快見面。

　　Tony BLAIR：謝謝你，刻羽。謝謝，很榮幸和你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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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