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教育援助協會執行長林敏明

　　新浪財經訊 “CC講壇”第27期于2018年10月24日在北京東方梅地亞中心M劇場舉行，福建省教育援助協會執行長林敏明出席并演講，同時他還是位民警。

　　二代犯罪和二次犯罪為何一直居高不下？看一位警察如何打破犯罪的惡性循環。

　　以下為演講實錄：

　　林敏明：大家好，我叫林敏明，我當了二十年的警察。我在工作中經常會與基層的監獄民警交流，我們的話題通常會圍繞著犯罪問題和服刑人員改造的問題。2009年開始，我就參與了貧困山區孩子的幫扶工作，在一次的幫扶過程中，我的目光不知不覺被一個特殊的對象所吸引，他在一群孩子當中是顯得那么的孤立，后來得知他的爸爸犯罪進了監獄。

　　2013年我深入了解到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這個群體，是他們的現狀觸動了我：有的孩子父親入獄以后母親離家出走，十二歲的孩子卻要承擔起照顧七歲弟弟的責任，生病只能自己上山去采草藥吃，有的孩子在學校里面被同學歧視，甚至被同學用刀、筆劃得滿身傷痕，還有的孩子父母雙雙入獄，不敢講話，怕講錯話，經常一個人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語……

　　司法部在2005年，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總數就超過了六十萬，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輟學率達到了13.1%，有94.8%的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沒有得到過任何形式的社會救助。父母入獄以后，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輟學率和犯罪率就大幅攀升。作為一名警察，看到這些數據我非常吃驚，同時也在想，在經濟高速發展的當今社會，為什么還會出現二次犯罪和二代犯罪這樣的惡性循環？作為一個公民，作為一名警察，我們又能夠做些什么？

　　分析服刑人員犯罪的原因，我們會發現有近一半的服刑人員他們的犯罪根源都在教育不足、生活貧困、親情缺失，而服刑人員的未成年子女由于父母的過錯，也面臨著同樣狀況。我們能不能像中醫治病那樣，用治未病的理念樹立防大于治的觀念去幫扶這些孩子，在他們的心中播下愛的種子，讓這些孩子遠離惡，是否就可以打破服刑人員的孩子也可能成為服刑人員的惡性循環，將來我們社會的犯罪率就會低一些呢？

　　2014年6月，我們在福建省發起成立了專門幫扶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機構，福建省教育援助協會，也叫紅蘋果公益。成立之初，我們主要著力于在經濟上、心理上，對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進行援助，通過勘察、入戶走訪、節日禮包等活動，帶給他們來自社會的關愛。隨后我們就發現，孩子的需求是多方面的，比如他對自我成長的渴望，對父母情感的依賴，對被同學、親朋好友的接納的需求。

　　于是我們在2014年底，我們在專家組的指導下，設計并開展了穿墻引線的親情拓展項目，這個項目與每個月一次隔著玻璃的常規見面不同，在活動中，服刑人員可以抱著自己的孩子，可以親親他們的小臉，孩子可以依偎在父母的懷抱，享受父愛和母愛。在福建省泉州監獄開展的一次親情拓展營活動，我們設置的一個節目是讓三到六歲的孩子，由蒙著眼睛的爸爸背著，孩子用語言引導父親走過一條設置有不同障礙的道路。節目快結束的時候，突然有一位服刑人員舉起手說：“能不能也讓我背背我的孩子？”他的孩子十五歲，個子比他還高，比他還重，怎么背？當他背起十五歲的孩子一次次走過那個曲折的道路，緊緊地抱住孩子的大腿，滿臉淚水，遲遲地不肯放下。節目結束后，他跟我們分享說，在孩子三歲的時候，我就進了監獄，十二年了一次也沒有見過孩子，更不用提抱孩子、背孩子，今天能在這里讓我背背我的孩子，我感到非常的幸福，孩子，爸爸錯了，請你原諒爸爸，爸爸一定會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回家。在他背起孩子的那一刻，我們在場的許多民警志愿者都能感受到親情所帶來的無限的力量，我們覺得法律并沒有剝奪他們做父親的權利，愛和親情就像一盞明燈，將引導著高墻內的父親，走上回家的路。

　　2017年4月，在福建省福清監獄親情拓展營活動中，一位老奶奶帶著服刑人員的外甥女來到現場，當我們問老奶奶服刑人員的女兒萍萍怎么沒有來時，老奶奶難過地告訴我們，我的兒子離婚了，萍萍判給她媽媽，她媽媽不同意我帶孩子來參加活動，我想我兒子，求求你們給我一次機會。于是我們就跟她媽媽進行交流，征得她同意，志愿者陪著老奶奶奔赴三百多公里外的福建霞浦，去把孩子接到了現場。活動到最后一天，老奶奶在監獄里面跟我們分享，我以前都覺得你們警察特別壞，把我唯一的一個兒子抓走了，就剩下我一個體弱多病的老人家，老天爺是這么不公平地對待我。但是前兩天紅蘋果公益的警察陪我去老家接孫女，一路上幫我抱孩子，幫我提行李，還要照顧我老人家，還要跑著趕火車，衣服都濕透了，始終沒有一句怨言。我現在知道是我兒子錯了，他應該在這里好好地改造，不能再做對不起的事情，不然我饒不了他，感謝政府，感謝紅蘋果，謝謝你們，說著就拉著她的兒子和孫女跪了下來。在穿墻引線項目中，我們幫助服刑人員和他們的親人見面，喚醒他們心里的那份親情，用親情去感化他們那種仇視的心理，帶來家屬與服刑人員的改變。

　　2014年的10月，我們根據倉山監獄申報的名單，到福建寧德服刑人員陳涵生的家里去探訪，他的兒子叫陳忠強。忠強和奶奶租住在一個不足八平米的小房子里，奶奶告訴我們，去年我們家發生了一場火災，把祖屋都燒沒了，就剩下一堆的灰，忠強的爺爺生病在床上，來不及轉移，被活活燒死，他媽媽跑去廣州打工，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有心臟病、高血壓，每天都是硬撐著起來照顧孩子，也不知道能夠撐到什么時候，我希望我兒子能夠早點回來。根據忠強家里的情況，我們評估后當場發放了捐助款，并了解到忠強沒有戶口，因為他媽媽是重婚，前面的婚姻沒有辦理離婚手續，就跟忠強爸爸組建新的家庭，村里需要他們支付三萬元的社會撫養費，才能開出證明去上戶口。

　　我們協會的法律援助組聯系當地的司法所，出面協調村委會，幫孩子開出了證明。2017年的3月，在我們的幫助下，忠強和他的父親在倉山監獄做完DNA鑒定，完成了落戶手續，考慮到他家的經濟困難情況，我們協調當地的民政部門，將他們家庭又納入了低保，解決他基本生活問題，同時又聯系了教育部門，協助他上公立學校，并請老師給予一定的關注和陪伴。

　　如忠強這樣沒有戶口的孩子還有不少，根據我們協會的數據統計，大約占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13%，幫助服刑人員子女解決黑戶問題特別不容易，主要原因有，有的孩子沒有出生證，有的孩子還未出生或者出生不久，父母就被羈押來不及申報；有的孩子屬于超生，還有的孩子的父母是事實婚姻。這些幫扶對象，都需要做DNA司法鑒定，來舉證與父親母親之間的關系。在監獄做DNA鑒定，需要村委證明，還要爭得監獄同意后，請司法鑒定所的工作人員和孩子一同到監獄采集血液，最后才到公安機關，辦理落戶手續，因此服刑人員的落戶手續，比一般家庭更加繁瑣。還有一些孩子，因為家庭貧困無法支付DNA鑒定以及其他的費用，就一直拖著沒有去上戶口，所以司法部門、民政部門來協作解決類似這樣的問題，顯得特別的重要。

　　2017年9月30日的深夜，協會工作人員慌慌張張地告訴我說，情況非常緊急，是泉州監獄廣東籍的服刑人員一個家屬給我們打來電話，情緒處在崩潰的邊緣，他說我的孩子今年七歲，孩子的爸爸在孩子不足四歲的時候就進了監獄，我們現在居住的房子是孩子爸爸結婚前買的，婆婆怕我們霸占房子，要把我們母子趕出來。自從孩子爸爸進去以后，我一直都在等他，我什么苦都可以受，可是他家里人就是不理解，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她說我關注過你們的公眾號，也收到你們送來的禮物，翻開手機想起你們幫助過我，能不能請你轉告我孩子的爸爸，我是被逼上絕路的。后來經過我們耐心開導，幫助她與婆婆進行溝通，并安排她參加了親情見面會，跟監獄里面的丈夫見面，最后給了她生活的信心和勇氣，打消了她輕生的念頭。

　　高墻問題是一個系統性的問題，靠社會組織的一己之力，有些事情是完不成的。回顧這幾年，我們主要是運用了監獄+司法+教育+民政+社會組織，五位一體的幫扶模式。監獄成立教育援助中心，獨立運行監獄內的幫扶系統，比如審核幫扶對象，參與走訪、回訪，開展親情見面會以及相關的幫扶工作；司法部門作為一個協作單位，在監獄外去開展入戶信息核實，保障兒童權益、法律援助等幫扶工作，那么教育部門作為一個社會融入的平臺，比如說學習輔導、關注陪伴、朋輩融入等這樣的一個教育援助；民政部門作為一個兜底功能，將這些困境兒童以及這個家庭納入到政府的保障體系里，社會組織就做一個融合的平臺，聯合多方的資源，去維護兒童的權益保障，促進家庭支持的環境，推動政策以及公眾倡導。通過這樣的模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去完善孩子的社會支持網絡，才能實現對孩子有效的持續的幫助。

　　成立至今，我們協會收到服刑人員及其家屬以及子女的來信共有四百多封，有求助的，更多是表示感謝的。2016年10月，我們收到了一封來自龍巖監獄的服刑人員來信，這個服刑人員他不是我們的幫扶對象，他是我們親情見面會的觀眾，在這里我把他的信念上一段：“你們的真善美讓我們囚子感到世界不再是灰色的，孩子們也領悟到了除了親人外，還有其他人也在關愛著我們，讓他們覺得社會是溫暖的，在他們幼小的心靈里已經有愛的感動和愛的傳播。還有位愛心人士，他以前也和現在的我們一樣進過高墻，曾經是那樣的玩劣，給家里帶來巨大的痛苦災難，后來洗心革面，通過自己的努力回歸社會后，也加入到你們愛心團隊，他用現身說法來引導鼓舞我們。對許多的服刑人員來說，最大的牽掛是孩子能夠健康成長，而你們的言行猶如絲絲細雨，潤物無聲，滋潤了很多枯竭的心，讓人心生希望。

　　截止到2018年，也就是今年的6月，我們協會已經累計籌款了三百多萬元的善款，援助的服刑人員子女達到4681人次，受益服務對象也覆蓋了全國451個縣市，在我們福建廈門 、龍巖、福清等十二家監獄開展的穿墻引線親情拓展營和見面會，為179個的服刑人員困難家庭的601個孩子和家庭提供了親情交流的平臺。到目前為止，我們在冊幫扶的1473個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當中沒有發生輟學和犯罪的現象，幫扶出獄后的140多個服刑人員也沒有一個再犯罪。我們從監獄的反饋情況來看，接受我們幫扶的服刑人員在改造上態度更為積極，違規的次數明顯減少，立功的次數增多，而其他服刑人員在我們的活動中也感受到政府與社會對他們的幫助、關愛。我們福清監獄的監獄長說：“與服刑人員談話一百次，不如讓他們來參加紅蘋果活動一次。”

　　在此我希望社會能給服刑人員未成年子女關愛和愛心，讓他們跟其他孩子一樣健康成長；希望服刑人員的親屬能夠去接納他們，給他們親情與愛，因為法律并沒有剝奪他們做父母的權利，賦予他責任，不要讓他出獄以后再犯錯；也希望監獄不僅要管，而且要在教上下功夫，給服刑人員補上一個愛心、能力的培養課，給社會輸送一個合格的公民。這樣一定就能打破，二次犯罪和二代犯罪的惡性循環，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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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長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