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號樓工作室  文|王茜

　　按孟宇（化名）的說法，他只是中行原油寶的“小小散戶”。但是，在過去二十余天里，這名“小小散戶”走過了一段異常崎嶇的心路。

　　一切始于原油市場的“黑天鵝”。

　　北京時間4月21日凌晨， 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的WTI原油5月期貨收報-37.63美元/桶，歷史上首次收于負值，導致當日到期的中國銀行“人民幣美國原油2005合約”（“原油寶”）發生“穿倉”。4月22日，中國銀行發布公告，稱上述合約將參考CME結算價進行結算或移倉，多頭與空頭平倉結算價均為-266.12元（人民幣，下同）/桶。

　　隨后，有原油寶投資者在網上爆出了來自中國銀行的短信，“我行原油寶產品的美國原油合約已參考CME官方結算價進行軋差或移倉。請多頭持倉客戶根據平倉損益及時補足交割款。” 這意味著投資者除了本金盡失，還需向銀行補齊高額的負價虧損。

　　而孟宇就是其中一員。他告訴8號樓工作室，他在原油寶投入了五萬元本金，平倉手數是360，到期軋差結算（即采用當期合約結算價平倉）。本金連同負價虧損，孟宇要面對20萬元的損失。

　　“孟宇們”措手不及。

　　他們對中國銀行的操作提出了諸多異議，例如原油寶未根據合約交割時間4月20日22：00（報價11.7美元/桶）進行移倉，投資者不應該承擔22：00之后結算價格繼續暴跌帶來的損失；他們也質疑中行原油寶沒有按約定，在跌至20%保證金時自動斬倉，也沒有在跌至50%時預警，導致投資者承受額外損失。

　　憤怒、疑惑和不安彌漫開來，投資者們開始抱團取暖。

　　孟宇加入了一個原油寶維權咨詢群，群里有律師和上百位原油寶投資者，投資者們在群里討論下一步該如何與銀行交涉，并向律師咨詢意見。另據媒體報道，事發后投資者自發組織形成了數個500人的維權微信群。此外，有律師團隊或律所表示開始接受投資者的代理委托。

　　面對外界越來越高的質疑聲，中行接連發布了兩篇公告，稱會在法律框架下承擔應有責任，但是遲遲沒有明確解決方案。直至五一假期的最后一日，中行終于釋放出和解的信號。

　　5月5日晚間，中國銀行發布《關于回應“原油寶”產品客戶訴求的公告》稱，目前中行相關分支機構正按意見積極與客戶誠摯溝通，在自愿平等基礎上協商和解。如無法達成和解，雙方可通過訴訟方式解決民事糾紛，中行將尊重最終司法判決。

　　同日，據財新報道，相關部門定調的解決方案為：“1000萬以下的小戶有機會拿到20%的保證金（注：此處應為持倉本金），1000萬以上的大戶，則需自行承擔全部保證金損失，至于穿倉的部分由中國銀行自己承擔”。報道稱，中行原油寶客戶6萬余人，1000萬元以上的客戶不足100戶。按照這一方案，中行要承擔65億元的損失。

　　但是投資者們認為，所謂1000萬以下的小戶有機會拿回20%持倉本金，是因為在原油寶的合同中原本就有20%平倉線這一條款，而銀行有責任承擔更多損失。有律師告訴新浪法問，大多數投資者希望的賠償比例在60--80%之間。

　　一部分投資者打定主意要與銀行對簿公堂，這里面就包括顧北（化名）。

　　對于前述方案，顧北對8號樓工作室說，他將對中行提起訴訟，“如果中國銀行一開始就站出來解決這個事情，我早就和解了。我個人不需要銀行的施舍，我堅持維權到底。”

　　顧北表示，在穿倉發生前，他已經賣了一些倉位，因此他的穿倉損失其實不多。為什么要堅持維權？ “因為我認為這個東西定位是有問題的，中行把這個產品投放給我們這種‘理財小白’。我的風險等級是r3，而他們說這個產品風險等級已經升到r5了。”

　　5月6日，有律師在微博轉發了一份落款為“原油寶穿倉事件受害者”的“致中國銀行總行的公開信”。公開信稱，原油寶業務存在合法合規性問題、產品設計重大缺陷、虛假宣傳、違規交割結算等問題，目前中行提出的解決方案屬于霸王條款，絕大多數投資者不可能接受。

　　要不要接受20%持倉本金的賠償方案？孟宇所在的咨詢群里，大部分發言的投資者都持否定的答案，但是他們也有分歧。

　　有投資者提出與銀行協商，要求在賠償協議之外簽署一份補充協議，補充協議注明中行在原油寶產品銷售過程中不存在各類不合規行為，否則銀行要全額賠償客戶投資本金，并且讓相關負責人承擔連帶責任。

　　但反對者認為，在銀行沒有給予更有誠意的方案前，不應輕易與銀行協商。與此同時，有消息傳出一些投資者已經與中行簽訂賠償方案，這讓群里的氛圍變得更加緊張，甚至一度充滿火藥味。

　　其實，孟宇也有讓銀行簽訂補充協議的想法。

　　他在5月6日接到了中行方面的電話。“很著急讓我明天去銀行商量簽協議，說是領導親自接待我，我還有點受寵若驚。”銀行方面提供給孟宇的賠償方案是由中行承擔全部負價虧損、補償20%持倉本金。如果同意這個方案，孟宇可以拿到1萬元的補償。

　　孟宇要求銀行必須簽補充協議，如果發現有其他不同的賠償標準，那銀行必須給他追加補償。“如果同意就簽，不同意就等。”但是，銀行沒有同意他的要求。

　　孟宇有些泄氣，他準備看看其他投資者的訴訟結果，再決定下一步。“等判了，判多少算多少。”

　　然而，變數再次不期而遇。

　　5月11日，新京報報道稱，第一批簽訂和解協議的原油寶投資者表示拿到中行的補償還款。賠償方案與此前披露的一致，即中行承擔負價虧損、歸還扣劃保證金、補償20%持倉本金。

　　同日下午，孟宇和顧北加入的原油寶維權咨詢群突然解散，律師表示”鑒于各方面原因”將終止對原油寶案件的代理。一位曾為原油寶投資者做委托代理人的律師在微博上發言稱，“今天，是很艱難的一天……祝大家一切順意！”

　　這打亂了顧北原定的訴訟計劃，但他態度依然堅決。“我不會妥協的，我寧愿賠銀行錢也不會妥協。中國銀行一直沒有承認自己的錯誤，沒有任何誠意。” 顧北告訴8號樓工作室，他認識的投資者都沒有簽賠償協議，他認為簽協議的人不是多數。

　　而孟宇的想法有了變化——如果銀行賠償一萬元，剩下四萬本金的損失自己勉強可以承受。“簽吧，認栽。這件事我不會再理會它了，就當破財消災了。”他有些感慨地對8號樓工作室說，“幸虧你沒買原油寶。”

　　孟宇和顧北的不同態度，折射了原油寶投資者群體的分化——在應對突如其來的損失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沙盤。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劉燕曾撰文評論原油寶風波，“每一場危機，不論大小，都如同亞馬遜河谷的蝴蝶一樣，扇動著翅膀，從個體到體制，嘩啦啦翻了個底朝天。”

　　“然而，這不應僅僅被視為一場‘覆滅’；毋寧說，我們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來看清中國金融業與國際衍生交易市場生態之間的巨大落差。”

責任編輯：孫劍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