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魏欣

　　造成美國鄉下人人生悲歌的原因是失業，而造成美國畢業生人生悲歌的原因也是失業。

　　當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美國鄉下人正經歷他們的人生悲歌，紛紛把選票投給川普總統時，那些受過了高等教育的美國大學畢業生們也正在經歷他們的另一種人生悲歌。但不同的是，憑借著完全不同的理念，他們紛紛把選票投給了川普總統的競爭對手- 民主黨的國會議員們，而促使他們做出這種決定的正是他們背負的沉重學生貸款。美國的學生貸款余額已經于數年前超過了汽車貸款和信用卡貸款，成為僅次于房屋貸款之后的第二大貸款類別。而且很多經濟學家預測，這些無抵押的學生貸款正在綁架美國經濟、激化社會矛盾，而且很可能演變成為下一場經濟危機的導火索。

　　眾所周知，美國的高等教育系統主要由私立大學和一部分公立大學組成，而且學費在發達國家中相對較為昂貴。以我們中國學生較為熱衷的商學院為例，排名頂尖的幾所常青藤盟校的MBA總學費大多數都在15-16萬美元以上。這還沒有包含兩年的生活、住宿和社交所需費用。如果就讀私立大學，攻讀法學院平均一年的學費要4萬7千美元以上；攻讀醫學院一年需要5萬2千美元。而且在過去30年中，美國大學學費水平增長了4倍，遠遠超過通貨膨脹。一個熱門專業的碩士學位讀下來的全部花費有時候會超過20萬美元。

　　可以想象，缺少了具備公益性學生貸款的幫助，美國普通年輕人根本不可能負擔得起如此沉重的學費。根據1965年《高等教育法》，美國教育部必須通過貸款銀行向符合入學條件美國本科和研究生發放學生貸款。考慮到其對社會產生的公益價值，在發放學生貸款時，法律禁止銀行把學生的信用記錄作為發放貸款的參考因素，也不允許收取任何形式的抵押品。所以一部分信用不良的學生順利拿到了貸款，這類貸款的風險水平自然會相當高。但是由于有了美國教育部最終兜底，貸款銀行也樂于承接這類業務。

　　和他們的前輩不同的是，美國80-90后的千禧代中產階級普遍背負著沉重的學生貸款。根據統計，美國的學生貸款總額已經達到1.65萬億美元。每10個接受高等教育的學生中，有4個不得不依靠學生貸款。現在有4千4百萬美國人仍背負著平均每人3萬7千美元貸款，其中超過8百萬人已經違約，違約率達到20%以上。還有更多的畢業生要么已經開始延遲還款，要么也會在不久的將來逐步違約。

　　這些被戲稱為“壁櫥里的怪獸”的學生貸款賬單正在威脅這他們的正常生活，吞噬他們的未來。對于很多雙方都擁有學士和碩士學位的夫妻來說，他們的學生貸款常常高達30萬美元以上。有些家庭每個月都必須繳納1000多美元的分期付款，相當于多供了一套房子。很多畢業生常常不得不在購買食品、付房租，還是還貸之間艱難選擇，激化了社會矛盾。有的年輕夫妻因為要還學生貸款，不得不推遲購買房屋和生育后代的計劃。這種狀況對于那些未能順利完成學位的人、家庭出身比較貧困的人、黑人家庭和文科專業畢業生尤其嚴重。比如托馬斯杰弗遜法學院的畢業生Anna Alaburda在承擔了15萬學生貸款并順利畢業后，仍然無法找到一份工作。結果作為律師的她打的第一場官司便是狀告她的母校在畢業生就業數據上誤導她，引誘她錯誤的進入了這個行業。

　　造成美國鄉下人人生悲歌的原因是失業，而造成美國畢業生人生悲歌的原因也是失業。過去20年，制造業向亞洲的轉移導致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美國中下層人口的嚴重失業。特別以底特律為代表。因此給美國社會帶來的產業空心化也在逐步削弱以受到過高等教育為主體的中產階級的生存基礎，比如房地產和金融產業。這種趨勢在2008年次貸金融危機之后被更加強化。

　　過去令人稱羨的法學院和商學院畢業生尤其成為了受到沖擊的對象。2018年70%的商學院收到的學生申請數下降，其中哈佛商學院甚至下降了4.5%。中產階級家庭人口占比從1971年的61%降到了2015年的50%，低收入人群占比從1971年的25%上升到2015年的29%。美國社會的人口結構從穩定的紡錘型演變成為沙漏型。這也是2016年以來美國階層情緒對立嚴重的經濟基礎。

　　貧困美國大學畢業生成為民主黨新星崛起的土壤。對于以學生貸款危機為代表的中產階級貧困化問題，川普總統的策略是通過包含減稅在內的一系列經濟政策吸引制造業的回流，以來重振美國的上下游產業，提升高端人才的就業需求。如果大學畢業生能夠盡快找到高薪職位，學生貸款的償還危機也就迎刃而解了。但是絕大多數大學畢業生仍寄希望于民主黨未來出臺的大學教育政策能幫他們一次性減少負債，免得自己太辛苦。

　　研究發現，在大學以上學歷的選民中，民主黨對共和黨占有22%的壓倒性優勢。他們認為美國應該像很多歐洲國家和加拿大一樣，提供免費的高等教育。對于已經背負了沉重負擔的畢業生，他們認為應該由政府免除其債務，改由從國庫中支出。接受高等教育應該作為一項基本權力被法律保障。2016年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重要主張就是免費的大學教育。去年11月中期選舉中，在紐約Bronx 14選區大幅度勝選的國會眾議員Alexandria Ocasio-Cortez自己就是一個未能成功就業的大學畢業生。她從波士頓大學（Boston University）經濟和國際關系專業畢業之后，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從事了好幾年酒吧女招待的工作。但是29歲的她打敗了民主黨內排名第四的前任議員，刷新了美國最年輕國會議員的歷史記錄。

　　學生貸款危機的一個溢出效應是催化出了大量網絡教學平臺。從幾年前開始，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更愿意通過網絡方式來接受高等教育。因為這樣可以節省很多學費、生活費和交通費。很多傳統的美國大學也逐步在一些熱門專業上開設網絡學位，比如：金融和科技。以Coursera和Udemy為代表的網絡培訓平臺逐步興起。甚至很多大學開始認可這些網絡平臺的教學質量，甚至接受他們的學分。

　　為了維持不斷膨脹的開支，美國大學不得不紛紛轉向能夠負擔得起這些學費的國際學生。國際學生，特別是中國學生，一般都會要支付比美國學生更高的學費，而且還不允許申請學生貸款，所以很多名校都愿意接受他們。根據統計，從2005年至2015年，中國留美學生數量增長了6倍。中國學生現在已經占據了美國國際學生總數的30%，遠遠超過第二名19%的印度。很多赴美留學的同學在校園里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面孔也就并不感到奇怪了。

　　和美國社會存在的很多危機一樣，學生貸款危機只是美國社會在全球化過程中長期競爭力衰退導致結構性失業的一個標志。共和黨的藥方是部分逆轉全球化趨勢，寄希望于部分恢復競爭力；而民主黨的藥方是吃大鍋飯，把學費負擔轉嫁給其他納稅人。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鄉下人在失業后選擇了共和黨，而受過高等教育的畢業生在失業后選擇了民主黨。這也就是美國的經濟現實和目前社會僵局的形成。有一點可以確定，這些畢業生的人生悲歌短期內不會得到解脫，他們與鄉下人的情緒對立也將長期持續。美國社會只能在這種撕裂和拉扯中艱難前進。

　　(本文作者介紹：專欄作家，曾在美國供職于大型共同基金管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