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 | 陳文輝

全國社會保障基金理事會原副理事長、中國財富管理50人論壇副理事長陳文輝

　　7月22日，由中國財富管理50人論壇（CWM50）主辦的“中國財富管理50人科創金融大會”在南京成功召開。與會嘉賓聚焦科創金融領域的重點問題，圍繞“科創金融戰略性問題思考與展望”“科創金融政策與實施重點問題分析”“科創金融發展現狀、經驗及建議”等重要議題展開深度研討交流，分享真知灼見，以期為推動科創金融良性健康發展、促進“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建言獻策。

　　全國社會保障基金理事會原副理事長、中國財富管理50人論壇副理事長陳文輝發表主旨演講。陳文輝表示，需要以“耐心資本”推動科創企業高質量發展。他指出，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有五大著力點，一是產業數字化轉型；二是鞏固新興優勢產業；三是補齊產業鏈短板；四是尋求有全球共同價值觀的產業；五是應對人口老齡化引發的勞動力成本上升和產業轉移。同時，他強調，只有長期資本才能成為耐心資本，形成“耐心資本”是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重要途徑。對此，他提出四點建議，一是完善養老金三支柱體系，促進養老金規模增長，并優化養老金產品和投資政策；二是發展長期壽險市場；三是發展好保險主業；四是提升股權市場流動性，短錢變長。

　　一、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關鍵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并強調“堅持創新在我國現代化建設全局中的核心地位”，堅持把產業發展建立在科技支撐之上，堅持正確處理政府和市場關系，堅持企業在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中的主導地位。

　　今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部署2023年工作時也強調，加快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科技自立自強不僅是發展問題更是生存問題，著力補強產業鏈薄弱環節，確保產業體系自主可控和安全可靠，推動傳統產業向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升級，鍛造新的產業競爭優勢。

　　國家經濟的高質量發展需要科技，要以科技創新推動產業升級，向高技術、高生產率、低成本的狀態演進升級；以科技創新保證產業鏈的安全可控，以科技創新踐行綠色發展理念；不論是發展新能源、綠色環保產業，還是循環經濟，或是治理污染企業都需要科技的支持。

　　二、推動科創企業發展，加快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的著力點

　　一是產業數字化轉型。第一，要將降本增效作為數字化轉型的動力。例如在西門子成都數字工廠實際生產過程中，有些環節從技術角度看機器可以取代工人，但經濟角度不劃算，只有當某個環節的數字化收益高于投入時，才會啟動該環節數字化改造。

　　第二，要逐步挖掘數據金礦，提升生產經營效率。隨著企業數字化程度不斷提高，產生的數據越來越多，達到一定量后就能利用AI技術進行技術分析，從而優化生產經營環節，不斷提高企業效率。例如工業富聯深圳觀瀾工廠基于制造技術、平臺技術、信息技術、數據技術和分析技術，通過AI賦能實現全流程分析，通過多廠域數字績效管理實現判斷推論，通過智能廠務系統與AI檢測實現提前預測，榮獲世界經濟論壇評選的“燈塔工廠”殊榮，也是全球首座精密機構件加工“燈塔工廠”，量產爬坡速度提升50%，成本節省30%。實現了無人工廠。產業數字化不僅帶來了觀念的變化，還會帶來組織的變化。

　　第三，最重要的是完成組織結構和企業文化的重塑。數字化轉型不只是技術創新，更是觀念和運營模式的改變，從管理層到普通員工都要有數字化意識和數字化思維。比如通用大模型，有些企業已經開始使用了，有些可能還處于聽說階段，有的企業則完全不知道這方面的消息。尤其是在汽車行業，“造車新勢力”與傳統車企的一些差距，可能更多的就是體現在思維方式上，這是科創非常需要加強的地方。

　　二是鞏固新興優勢產業。我國的新興產業比如新能源汽車行業、光伏產業等等，實現了彎道超車或者在全球范圍內實現了產業技術全面領先。對這些新興優勢產業一定要進行鞏固、創新，因為我們的技術壁壘還不夠高，護城河還不夠強。比如在新能源產業，“造車新勢力”中的小鵬匯天正在研發陸空兩棲飛行汽車，希望通過飛行功能占領消費者心智。飛行汽車在中國短期內難以實現市區飛行，市場上的使用率會非常低，但是企業創始人介紹到，中東對此接受程度較高，已經做好進口準備了。光伏產業也是如此，隆基、通威等在我國的光伏產業鏈上占有相當大的優勢，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我國光伏技術含量并不是很高。總之，我們已有的一些優勢的產業企業還是需要不斷地通過創新，鞏固領先地位，其中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三是補齊產業鏈短板問題。這關系到國家的安全問題。我國的半導體產業近年來加速推進國產替代，但在一些關鍵領域仍存在較大的“卡脖子”風險，無法實現自主可控（圖1）。當前國內芯片先進制程被限制在14納米以上，影響人工智能大模型的研發和推廣使用。而隨著自動駕駛技術的成熟，智能汽車對先進制程芯片的需求越來越強，可能會對我國新能源汽車產業的發展形成制約。

圖1：我國半導體產業仍存在較大的“卡脖子”風險

　　四是尋求有全球共同價值觀的產業。在中美博弈不斷加劇的情況下，很多產業已經不再遵循市場化、全球化邏輯，面臨著比較大的不確定性。但無論是中美還是東西方，總能找到一些互相認可的價值觀，包括對自然環境的保護、人的生命至上等。與此相關的產業將最大限度避免各國政府的干預，具有較為確定的發展前景，例如生物醫藥、“雙碳”相關的產業等。

　　通過在中關村生命科技園對華輝安健、水木未來、優腦銀河、藍晶微生物等多家生物醫藥和醫療科技企業的調研，深入了解了該行業的“卡脖子”風險：美國政府若制裁中國的生命科技行業，特別是創新藥，將嚴重違背西方價值觀，因此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較低。以成都先導為例，這家生物技術公司在小分子藥物發現領域國際領先，與眾多跨國藥企（輝瑞、強生、默沙東等）、國際知名生物技術公司（基因泰克、Aduro、Forma等）、支持新藥研發的基金會（比爾及梅林達·蓋茨基金會）及科研機構都建立了合作，制裁這類公司等于制裁國際市場上的相關合作機構，因此受到制裁的可能性比較低。

　　“雙碳”相關產業也需要國家的投入。成都斑布是一家研發竹纖維“低碳”創新材料的高科技企業，由于竹子固碳能力遠大于樹，且采用新工藝大大降低了污染排放，產品在海外非常暢銷，星巴克等跨國公司主動采購其產品以提升ESG水平。因為現在歐洲要收碳稅，有碳足跡追蹤問題。而寧德時代之所以在宜賓設廠，一是因為電便宜，二是因為使用的是清潔能源水電，這也是很多大的跨國公司必須考慮的問題。

　　五是應對人口老齡化引發的勞動力成本上升和產業轉移。人口老齡化是“灰犀牛”風險不是“黑天鵝”風險，應對人口老齡化同樣要依靠科創創新。以家電行業為例，隨著老齡化社會到來，勞動力將逐漸短缺，行業會大量地用機器替代人，比如美的收購的庫卡機器人已經在順德的生產線上投入使用。正如使用機器生產機器標志著機械化大生產的開始，今后可能就是機器人生產機器人，也許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如何通過科技創新應對人口老齡化也是我們下一步面臨的重大課題，這是今后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的一個支撐，也是產業高質量發展的希望。

　　三、形成“耐心資本”是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重要途徑

　　第一，科創企業高質量發展需要長期資本，這是我國創新的一大短板。

　　我國的金融結構以間接融資和債權融資為主，且長期股權資金供給偏少。根據中國基金業協會統計，截至2021年末，養老金、社保基金、保險資金等長期資金出資規模合計0.73萬億元，占私募基金各類投資者合計出資的3.8%（圖2）。

圖2：中美企業融資機構對比和中國私募基金投資者結構（2021）

　　此外，我國股權資金持有期也低于全球平均水平。2021年全球私募股權基金的平均持有期為4.3年，較2014年的5.9年峰值已有所下降。而清科研究院的數據統計顯示，2021年我國VC和PE機構在2021年的平均持有期分別為3.8年、3.3年，低于全球私募股權基金持有期中位數（圖3）。

圖3：全球私募股權基金持有期和國內PE/VC投資持有期

　　第二，耐心資本的重要性。

　　一方面，從產業角度和國家經濟角度來看，金融本身并不能獨立地創造價值，實體經濟才能獨立創造價值，金融必須服務實體經濟。金融在創造價值過程中能夠提升效率和加快速度，所以金融必須和實體經濟有效結合，脫實向虛會帶來產業空心化和社會分化，金融空轉只能不斷地消耗成本、消耗價值，最后帶來金融風險問題，而帶來的金融風險最后需要全社會買單，所以需要避免金融空轉，形成“耐心資本”“長期資本”服務實體經濟。

　　另一方面，從金融對于科創的重要性的角度來看，金融需要提供長期支持。有一個科技創新的珠峰理論，美國科技企業創新目標直指珠穆朗瑪峰，不達目標誓不罷休。所以美國能誕生特斯拉、OpenAI等實現“從0到1”突破的公司；中國科技企業攀登珠峰是循序漸進的過程，先想辦法到5，000米的大本營，再往上就走一步看一步，最好跟著別人的腳印，不愿探索未知領域，缺乏原始創新能力。重要原因之一是我國的資本缺乏耐心，導致企業在創新進程中擔憂生存問題。在過去我們國家處于學習、模仿、追趕的階段，這種模式沒有太大問題，但現在我們要推進中國式現代化，要全面創新、超越，這時長期資本、耐心資本對推動科創企業高質量發展就尤為重要。

　　第三，對形成長期資本、支持科創企業高質量發展談幾點建議。

　　一是完善養老金三支柱體系，促進養老金規模增長，并優化養老金產品和投資政策。養老金資金是長期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相較于銀行存款等有著獨特的優勢。養老金投資于新興產業、科創企業，可以讓更長的資金投資匹配更好的回報，有助于增加養老金的積累和抵御老齡化危機風險，對于國家整個的經濟發展也有很大的促進作用，是一個雙贏的過程。2021年中國養老資產與GDP的比值不足10%，遠低于OECD國家近50%的發展水平（圖4）。

圖4：不同國家養老金資產/GDP對比（2021年）

　　二是發展長期壽險。長期壽險也可以起到養老金的類似功能。我國保險密度僅為世界平均水平的一半左右，長期壽險、年金保險仍有較大的增長空間（圖5）。

圖5：不同國家保險密度對比（2021年）

　　三是發展好其他的金融服務。比如保險聚焦主業，大力發展首臺套保險、科技保險，為科技企業高質量發展保駕護航。

　　四是提升股權市場的流動性，讓短錢變長。比如大力發展多層次資本市場，完善科創板、新三板制度建設，進一步打通新三板創新層向科創板和創業板的轉板上市通道；拓寬股權投資退出渠道，提升資本市場流動性，發展S基金；著力解決PE二級市場信息不透明、估值難的問題，培養S基金專業團隊對底層資產的評估能力和投資能力，推動市場形成統一的估值體系，提升S基金的估值定價能力。

　　總而言之，要通過金融體制的改革等各種方式，不斷地提升金融市場的有效性。一方面，有效的金融市場能夠提供豐富的投資產品，養老金和保險資金能夠更好地分散風險，有利于保值增值，同時也有助于擴大養老金和保險資金規模。另一方面，有效的金融市場還要減少市場上短期的套利機會，金融系統中過多的短期套利、內部循環，會給行業帶來風險和危機，這是我們需要警醒的。

　　(本文作者介紹：全國社會保障基金理事會副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