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專欄作家 陳九霖

　　3月6日晚間，沙特阿拉伯阿美石油公司發布公告，出人意料地宣布大幅下調4月份原油的官方售價，涉及銷往所有目的地的所有等級原油。而且，計劃大幅度地提高石油產量，表示會在4月份將產量提高到每日1000萬桶以上。這項舉措，被認為是在OPEC+與俄羅斯沒有就增加每日減產150萬桶計劃達成協議后，沙特阿拉伯的“自殺性”報復行為。

　　對此，國際市場立刻做出強烈反應。翌日，WTI原油主力期貨合約價格收跌10%，跌破43美元/桶，創2016年8月以來新低；布倫特原油跌破47美元/桶，刷新2017年6月以來低點。至此，2020年第一季度尚未結束，WTI原油的跌幅就近1/3，布倫特原油跌逾30%。

　　3月9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沙特王儲本·薩勒曼通話，討論全球能源市場情況，調停沙特俄羅斯關系的意味十分濃厚。可是，沙特阿美首席執行官Amin Nasser當日表示，4月原油供應量增至1230萬桶/日，較其最大產能還要高出30萬桶/日，并暗示可能動用其庫存。

　　當日，世界原油期貨市場更是一片血雨腥風，倫敦布倫特原油期貨開盤即大跌30%，盤中最低觸及31.02美元/桶，紐約輕質原油期貨最低價格達到27.96美元/桶。這是自1991年海灣戰爭以來世界石油市場上最為嚴重的一次大震蕩。

　　當前的全球原油供給，已經形成了美國、俄羅斯和沙特的“三足鼎立”之勢，原油的價格在很大程度上也由這三家的產量來決定。此外，新歐佩克成員國（OPEC+，原歐佩克成員國+俄羅斯）的原油產量，占到了全球產量的將近一半之多。為了遏制美國頁巖油產量提升所帶來的跌跌不休的油價，沙特邀請了俄羅斯加入減產的行列中來。俄羅斯自從加入歐佩克減產聯盟后，其原油的產量不僅未減，反而由原來的800萬桶/日增加到了1120萬桶/日，其在原油市場上的份額也越做越大。近日，沙特提議延長將于今年3月底結束的每日減產210萬桶的計劃，并在此基礎上每日再減產150萬桶，直至2020年底。這也就意味著全球每日將減少石油產量360萬桶，相當于全球3.6%的供應量。

　　然而，俄羅斯卻表示并不愿意加入這個減產協議中去，并且，希望沙特等國能繼續通過減產的方式來抬高油價。俄羅斯的做法，無疑激怒了沙特。于是，沙特阿美決定將4月賣往美國的原油銷售價格下調7美元/桶，將亞洲的原油銷售價格下調4-6美元/桶，同時，還下調了歐洲原油的銷售價格。如果以決定調價當日的紐約交易所WTI原油的交易價格41美元/桶來計算，這樣的折扣相當于讓利17%。對比俄羅斯在同類原油最大折扣只能下調2美元/桶而言，沙特也是做好了殺敵1000自損800的準備。

　　沙特的做法，對于原本就低迷的原油市場需求雪上加霜。為了做到搶占市場份額，沙特算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沙特這樣的“自殺式”攻擊，主要目的是以最激烈的方式，向俄羅斯施加最大的壓力，逼迫俄羅斯重新回到談判桌上。

　　油價的罕見暴跌，讓市場產生了嚴重的恐慌情緒，因為歷次油價的大跌都會帶來很大的金融風險乃至造成金融危機，而金融危機又導致石油需求的疲軟，形成惡性循環。從歷史上看，每一次油價的暴跌，跌幅都到了50-70%。比如，1997年，因亞洲金融危機導致原油市場需求出現了疲弱，原油價格在一年之內跌幅超過了50%，布倫特原油在1998跌至9.5美元/桶的歷史最低點。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導致原油需求前景惡化，油價在一年內跌幅超過70%，布倫特原油從100美元/桶跌到30美元附近。

　　沙特阿拉伯當下的做法，無疑會損害所有產油國，首當其沖的當然是美國、沙特自身和俄羅斯。通過頁巖油革命，從2013年開始，美國的頁巖油產量就超過了其傳統的原油產量，一舉成為全球第4大產油“渠道”。如今，美國頁巖油日均產量超過了920萬桶，占全球原油總產量的9.2%。油價下跌將會重擊美國的原油生產。2014-2015年，沙特為了阻止美國頁巖油而大幅增產，曾聯合歐佩克大幅壓價，逼迫很多頁巖油產商走上了破產的道路。這次美國也可能重演當年的局面。對沙特來講，由于其多元化改革計劃的失敗，石油仍是其最主要的收入來源，而其2020年的預算，基于58美元/桶的油價依然赤字6.4%。所以，沙特阿拉伯的做法，不僅打擊了俄羅斯、美國等產油國，也把它自己推到了“羅生門”——人世與地獄的界門。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油價的暴跌，除了影響到產油國石油行業之外，也會給其它行業帶來一連串的傷害。那么，油價的暴跌，誰會遭受“池魚之殃”呢？或者，誰是那些被殃及的“池魚”呢？

　　第一個遭受殃及的“池魚”是股市，尤其是處在風口浪尖上的歐美和中東股市。而美國所受到的沖擊尤為受到關注，美國連續11年的大牛市泡沫會不會因為油價暴跌而被刺破更是國際關注的焦點。

　　3月9日，受油價影響，美股開盤后4分鐘，標普500指數就暴跌7%，罕見地觸發了美國股市的第一層熔斷機制，美股暫停交易15分鐘，這是美股自1988年制定熔斷機制以來出現的第二次熔斷（第一次是1997年），也是1997年1月熔斷機制調整為現行規則后的第一次熔斷。美股三大指數均收跌超過7%，其中，道瓊斯指數下跌2013.76點，創1915年以來單日下跌紀錄，市值蒸發了3萬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1萬億元。至3月11日，受疫情蔓延和石油羅生門等的影響，道瓊斯指數已從近期高點29568.57點下跌逾6千點，跌幅超過了20%，正式進入“技術性熊市”，以致特朗普不得不宣布一系列的救市措施。3月11日，特朗普宣布停飛美歐航班、減稅、釋放2000億美元流動性等救市措施。但市場卻不買賬。就在他發布救市措施演講后，道瓊斯期貨續跌1000點。中東、歐洲、日本股市也遭受同樣的重創。沙特阿美石油公司，于3月7日一天，就跌去了相當于1.2個中國石油公司的市值。

　　值得說明的是，全球大量的能源企業在美國股市上市融資，低油價直接導致這些企業的股票大幅下跌。而股價的下跌，可能會觸發企業債券的違約浪潮。

　　研究公司Dealogic的數據顯示，僅2016年一年，美國的油氣生產商，就從股市和債市一共籌集了566億美元。當年，約有超過6700余家的中小企業在華爾街金融機構的支持下，向美國頁巖油勘探公司支出了至少6000億美元另類投資。這些都是長期的股權投資或債務融資，絕大部分尚未退出，近幾年還在不斷增加。然而，由于低迷的油價，不少油企不能兌付乃至破產。截至到2019年9月底，超過33家頁巖油企業申請了破產，其中，僅5月-9月四個月，申請破產的油企就占了27家，而這個數字基本相當于2018年美國全年的破產企業申請數。以2019年10月申請破產的EP Energy為例，該企業負債高達46億美元，分文無從追回。股市崩盤、油企倒閉，會給股民以及這6700多家中小企業帶來怎樣的災難，不言而喻，也可想而知。

　　近年來，美國的信貸市場成為股市的主要支柱，為高收益行業的上市企業提供了數萬億美元的回購資金，用于上市公司回購自己的股票。如果這類高收益行業（能源密集型行業就是其中之一）出現不可預見的巨大損失，信貸周期就可能會遭到破壞。如果信貸周期破裂，回購、并購活動就將偃旗息鼓，股市的高估值泡沫，就將面臨破裂的風險，就會帶來系統性的金融風險，乃至出現類似于2008年那樣的全球金融危機。

　　遭受池魚之殃的肯定逃不掉銀行等金融機構。美國的絕大部分銀行，大量地為頁巖油企業提供貸款擔保和低利率貸款。據我了解，美國頁巖油開采成本很高，盈虧平衡點一般都在46美元/桶左右，一旦油價長期徘徊在46美元/桶以下，大部分頁巖油企業將無法償還債務，就會大幅度地增加銀行的壞賬率，而目前的WTI價格已經遠遠低于這個盈虧平衡點了，就看持續的時間有多長。

　　2008年，由貝爾斯登的破產而引發大規模的違約浪潮，導致次貸危機，并引發全球金融風暴。當下的美國會不會猶如2008年的情況，因為沙特-俄羅斯之間發生的石油羅生門而引起“頁巖油金融危機”和其它系統性金融風險，直至引發全球金融/經濟危機，已成為國際關注點，誰也無法排除這個可能。3月10日，現年已經90歲高齡、在資本市場上“摸爬滾打”、身經百戰了64年的沃倫·巴菲特接受采訪，針對3月9日道瓊斯指數狂瀉2000多點，美股觸發熔斷時表示，他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種場面，這是新冠肺炎疫情和原油動蕩一起造成的結果。他強調說，這樣下去，市場將會被錘暈了。

　　總之，沙特阿拉伯-俄羅斯之間的石油羅生門，除了石油行業遭到重創之外，也會導致其它行業遭受池魚之殃。這也是懸在美國空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本文作者介紹：清華大學法學博士，北京約瑟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曾擔任兩個世界500強企業副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