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 | 王劍
整體與個體的差別,是我們在研究一個具體問題時經常會遇到的現象。比如以前宏觀調控,貨幣緊縮時,很多企業資金緊張導致違約,就有聲音開始質疑宏觀調控。可當我們從微觀視角去認識一下那些倒閉的企業,看它們此前的負債水平,心里不禁覺得,這倒閉起來真的沒啥冤枉的。
而當每次發生重大金融危機時,人們又會驚奇地發現,危機前的癲狂時刻,大部分金融機構的經營指標和監管指標依然是符合監管要求的,并不是它們干了什么違法勾當才導致金融危機。
這就是金融監管上一直存在的兩方面問題:微觀審慎與宏觀審慎。
PART 1
什么是宏觀審慎
整體不是個體的簡單加總。
一個連隊每一個士兵身體狀況都不錯,都符合作戰要求,但作為總和的連隊是否符合作戰要求,恐怕還不好說。
再比如,一大堆游客都去一個景點看風景,每個人都是正常買票進入,但可能會不知不覺超過景區的承載能力。
生活中的這些淺顯的認知,放到金融體系也是類似的。從歷次金融危機中,人們逐步認識到,每一家微觀經營機構的經營穩健(比如滿足所有微觀監管指標,也沒做壞事),并不一定代表著整個金融體系的安全穩健。很多金融危機發生前,都有不同程度的過度信貸。“過度”二字衡量的是,所有金融機構投放的信貸,已遠遠超越了本經濟體正常的融資需求,于是過剩資金吹大了泡沫。但問題是,每一家單獨的金融機構可能沒辦法關注到全行業的事情,它只關心,自己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完成經營業績。
于是,這個“過度”只能由一個全國性的主管部門去關心,并及時介入干預。要不然,眾多微觀主體的加總,必然是帶來更大的順周期性,也就是助推了周期性。
比如,經濟很好時,企業自己也對未來過度樂觀(當然,他們中的大部分不會意識到自己過度樂觀了),貸款需求旺盛,銀行大量放貸,甚至為了搶客戶而降低貸款標準(因為行長們覺得經濟這么好,不用抵押)。銀行盈利良好,大量利潤轉增資本(經濟好的時候,投資者也不希望你分紅,而是把賺的錢拿去繼續賺錢),于是資本金變雄厚,未來的放貸能力進一步提升。于是,經濟被進一步推至過熱。而經濟下行期則剛好相反,企業經營不佳,銀行不敢放貸,于是導致經濟雪上加霜。
而上述整個過程中,銀行的行為不但滿足所有監管標準,也合乎商業化、市場化原則,因此也是理性、審慎的。但它們整體表現出來的,是對宏觀經濟的“助漲殺跌”效果。
金融業的順周期性是飽受質疑的一點,也是導致歷次金融危機的根源。宏觀審慎的任務就是解決這一問題,它最早在1970年代末便有討論,并且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后,不斷被強調,最后成為一國貨幣當局的重點工作內容。現在大部分國家,由金融監管部門實施具體金融機構的微觀審慎監管和消費者保護(即“雙峰”),而由貨幣當局實施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監管(即“雙支柱”)。
所以,銀行在存在明顯存差(存款增長顯著超過貸款增長)時,將多余資金用于債券投資,是非常正常的業務操作。甚至可以說,如果管理層不這么操作,才是對股東的不負責。但是,如果大量的銀行一起做這個事情時,就會遇到上面講的宏觀審慎問題,加重債券市場的周期性。
PART 2
宏觀審慎怎么管
由于出現宏觀風險積累的過程中,絕大部分微觀金融機構都是合法合規經營,它們并沒有違反什么,所以很難出臺一個規定,就不允許它們做這些業務。
于是,政策當局實施宏觀審慎監管的主要方法,是賦予它一個權力,對日常實施的一些監管指標,進行一定范圍內的參數調節。
比如,銀行的資本管理是導致其順周期的主要根源。當經濟很好時,銀行盈利很好,利潤留存資本,資本金更大,于是它們可以投放更多信貸,最終對已經很好的宏觀經濟火上澆油。此時,政策當局可以在資本充足率管理上設置一個“附加”(一般稱逆周期資本附加),要求的資本充足率水平是金融監管部門設置的最低比率加上這個附加。當經濟好到一定程度之時,這個附加的值可以提高,于是對銀行的資本充足率要求就更高了,以便扼制其未來放貸能力,防止經濟過熱。同樣,在經濟不好的時候,可降低這個附加。
同樣,其他監管指標都可以參照設置。比如,另外一個導致周期性的指標是不良率:銀行在經濟不好時,資產質量惡化,不良率提升,于是銀行更不敢放貸了,經濟雪上加霜。可行的辦法就是有關部門考核銀行員工資產質量時,經濟差時弱化考核,提升不良容忍度。
當然,過去還有更加簡單粗暴的監管方式:合意信貸額度。當經濟過熱時,政策當局直接給每家銀行制定一個貸款投放上限,不準超過(不給附加,直接給數……)。
因此,對于銀行在出現明顯存差,大量資金用于配置債券的時候,可以對一些流動性監管指標設置類似的逆周期附加。當然,如果所有業務都事無巨細的添加附加,那全部監管指標就過于龐雜,眼花繚亂,監管成本過高,因此有些細項業務一般就通過窗口指導的方式靈活處理了。
當然,這一管理手段的實施,要賦予政策當局一定的“主觀裁量權”,就是經濟或市場熱到什么程度,得出手干預,調整那個附加了?現代中央銀行學認為,相對獨立的主觀裁量權一般要和透明度匹配,就是國家賦予了它這一權力,那么它也需要通過市場溝通或信息披露,充分解釋它這么做的考慮是什么。
PART 3
題外話:為何理財要打破剛兌
個體與整體的差異,還有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理財產品的剛兌問題。同樣由于整體系統和微觀主體的感受是來自不同角度,因此曾經有人不解并提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銀行愿意發剛兌的理財產品,愿意給老百姓4%的收益率,增加居民財產性收入,為什么就不讓這么做?
如果從微觀角度去回答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這個事只能從偏宏觀一點的視角去理解。
眾所周知,銀行存款是剛兌的,只要銀行不倒閉,儲戶存銀行的錢,銀行將其用于貸款投放,即使貸款出問題,那么銀行還是會按約定的本息償付存款。也就是說,貸款如果出問題,這損失由銀行承擔,不由儲戶承擔。
但銀行承擔中間的損失,得有一個前提,就是它得承擔得起。如果證明你承擔得起?出資本金。于是有了資本管理,每放100元貸款,銀行股東必須出8元資本金(最早資本充足率要求為8%),于是,銀行貸款如果損失了,只要損失不超過8%(監管認識這樣的情況不常見),那么銀行資本就能覆蓋這個損失,存款無憂。
但是,銀行發行理財產品不同于表內業務,是沒有資本管理要求的,如果理財投資虧損,銀行是沒有辦法保證肯定能彌補損失并給客戶按約定支付本益的。所以這時候,就不允許銀行向理財客戶承諾收益,投資損益由客戶自行承擔。這就是打破剛兌,客戶自行承擔風險。
但如果理財投資出現虧損,銀行愿意用自己的資本金去覆蓋呢?此時,就會面臨這樣的監管難題:假設某銀行有100元貸款,20元理財,并有8元資本金用來應付貸款可能面臨的風險,現在這8元資本金還需要應對10元理財可能的風險,那么它就不滿足8%的監管要求了。那么你就得按120元的資產準備金,也就是9.6元。也就是說,如果實在不想打破剛兌,就得“理財回表”。
(本文作者介紹:中國人民大學金融學碩士,CFA持牌人,曾供職于浙商證券、光大證券研究所,擔任金融行業分析師,2018年加盟國信證券,任金融業首席分析師。)
責任編輯:李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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