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陳志龍
從北美到香港, 過去這段時間,我們仿佛聽到了冰山碎裂的咔嚓聲——大面積出現量價齊跌,房地產市場全球性恐慌性群體性離場的“踩踏事件”隨時可能發生,這是非常麻煩且糟糕的局面。面對房地產“成魔”的“自運轉”,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是,我們會不會“面臨一場風暴”,借用次貸危機前美國財長蓋特納的一句話說,“也許我們無法預測下一次危機何時到來,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房地產經歷了二十年的曠世繁榮,我們都要小心謹慎,要有預案,同時要作最壞的打算。
最近,從北美到澳洲,從美國到香港,樓市基本面正在發生劇烈變化。美國全國去年12月份房地產銷量同比大跌11%,跌幅為2016年以來最大。熱點城市加州圣何塞和波士頓的房價下跌,其中圣何塞房價12月大跌逾7%。在香港,90多歲的李嘉誠老先生勸告市民:“今年香港樓市波動會更厲害,買房要量力而行”。話音剛落,《南華早報》報道稱,一位買家放棄在香港山頂購買豪宅,因此損失460萬美元(3610萬港元)的定金。
香港樓市驟然降溫的跡象日益明顯。自2003年起,香港房價創造了連續15年上漲的“神話”,這是香港歷時最長的房價上漲周期。如今種種跡象表明,隨著去年4季度以來香港樓市的量價齊跌,延續了永15年的“神話”正在被打破。?
房地產是人性貪婪的試金石,人們在利益面前很難擺脫對群體性共識的渴望。股票和房地產泡沫天然具有自我麻痹效應。多年市場持續上漲,財富效應讓多數人都像注射了荷爾蒙,不滅的如夢如幻的財富神話讓他們如鯊魚嗜血般地追逐下一場“輪盤賭”。
上世紀80年代后期,韓國席卷全國的房地產熱潮中,韓國地價達到14兆636億美元,僅次于日本(45兆400億美元)和美國(29兆500億美元),居世界第三位。韓國地價是加拿大的6倍,是法國的9倍,而美國和加拿大的國土面積是韓國的大約100倍左右,法國是其5倍左右。而單位土地價格(每坪),韓國是英國的4倍多,是美國的50倍。今天回過頭來看這個數字讓人吃驚,但當時就是真的發生了,一切就像夢一樣。在80年代后期,賣掉韓國土地的話可以買6個面積是其100倍的加拿大,可以買9個面積是它5倍大的法國,或者可以買半個美國。
泡沫沸騰的年代,不勞而獲充斥著整個社會,有財閥背景的大企業如三星、樂天、起亞、錦湖、斗山等,更加醉心于房地產業。更糟糕的是,長期迷醉于房地產的畸形發展,各類圈子網絡交織在一起,也成為腐敗的溫床。2005年,韓國國家反腐敗機構的調查報告說,韓國的行賄受賄案件中有55%與建筑業和房地產業相關,公職人員撤職查辦的大部分原因亦與房地產相關。
“房地產投機之旅”漫長美妙而愉悅,鑒定房地產泡沫是一件非常棘手的命題。同一個時期的日本,島國民眾長期把 “土地拜物教”奉若神明,市場癲狂的年代,日本人雞血充腦,“JAPAN IS NO.1”,“日本人可以說NO”,“日本美元”驕橫地要買下全世界,而這一切都建立在“日本房價永不落”的幻影中。然而,樹不會長到天上去,飲鴆止渴般地縱容房地產業畸形發展,最終留下的是無比悲壯慘烈的歷史畫卷。隨著1991年島國樓市決堤,房價一瀉千里,釀成歷史上最大的房地產泡沫。
“東京房價永不跌”的烏托邦“神話”終結,東京房價最高跌幅超6成,大量銀行和地產商倒閉,那些當年傾其一生買房的家庭一夜返貧成為負資產的“溺水者”。那個時期的日本和韓國一樣,因房地產債務而破產的跳樓案激增,十分慘烈。泡沫破滅后,1500萬億日元的市值灰飛煙滅,日本央行審查局1992年初算出房地產誘發的不良債權高達40—50兆(萬億)日元,著名的關于銀行體系危機處置報告《白川報告》因此得名。日本經濟陷入長波的“平成衰退”周期,“日本樓市崩盤的代價超過了二戰戰敗的損失。”這是戰后和平年代沒有過的天文數字般的經濟損失。
隨著房地產價格的上漲和重要性提高,金融體系越來越喜歡為房地產提供融資和衍生產品。誕生于1850年的雷曼兄弟本是做棉花經紀生意的,后發展成為華爾街排名很靠前的第4大投資銀行,它主要做次級貸的衍生品交易。閉著眼睛嗨的市場里,那些層出不窮的信用違約調期產品,哪怕是一群牛設計出來的,雷曼都狼吞虎咽。直到2007年10月,市場已經山雨欲來,雷曼兄弟還以54億美元收購上市公司金石弓.史密斯在全美340多個社區擁有88000多套公寓,這是激進的雷曼兄弟生前最大也是最后一筆商業地產投資。當時市況下,雷曼樂觀估計,未來10年,該信托基金可創造超過1.3億美元的利潤,收購它能增厚利潤提振投資人信心。
其實,當時的雷曼已是債務高懸,脖子懸在絞架上。該交易完成后,其杠桿率從30多倍激升到70倍,這種高杠桿必然對經營性現金流造成嚴重破壞。如果標的物租金收入下降,幾乎沒有任何風險緩沖余地。根據申請破產文件,破產時雷曼資產約為6390億美元,負債為6130億美元。這就是百年雷曼的結束方式,并非一聲巨響,而是在房地產退潮時的一聲嗚咽。它的破產直接引發了一場超級金融海嘯,把華爾街墜入無邊的黑暗。
華爾街大型投行群體無意識地在房地產上的豪賭讓“整個金融體系都在死亡飛行”,“那是金融體系的一場根本性斷裂——可以稱之為巨變——給整個美國社會帶來嚴重損害”。在這個過程中,金融機構公司治理驚人的腐化和不負責任,經營行為激進而魯莽,擁有巨額財富和巨大權力的部門對政策制定者和監管者施加壓力,軟弱無力的監管受到肉麻的吹捧,它們迷信大而不倒,風險敞口不斷擴大,“監管競次”由此發明。金融機構不負責地放貸,被房地產綁架的華爾街“就像希臘神話中的伊卡洛斯,毫無畏懼地飛得更高、離太陽更近,離熔化更快”。
在那個瘋狂的時代,不只是雷曼像“唯恐沒有明天似的” 瘋狂搶食,國民金融公司、花旗集團、“兩房”和其他許多商業銀行和投資銀行,它們在抵押貸款和擔保債務憑證業務領域盲目跑馬圈地爭份額。2007年7月,花旗集團和其旗下相關銀行仍在增加杠桿貸款業務,其首席執行官有一句名言今天還在市場廣為流傳,被奉為經典:當音樂停止,事情就會變得復雜。但只要舞曲未終,就必須接著跳要舞。不是嗎?我們都在跳,不跳你就要被趕出局。事后,他向國會調查委員會解釋說,你不跳就意味著讓出市場份額,就沒有利潤,董事會就會讓我卷鋪蓋滾蛋。所以,我明明看到舞場的出口處已經著火冒煙了,我還得繼續跳下去。當時很少有機構愿意退出(曾經給他們帶來巨額利潤的)高杠桿業務,在那場“從(高)價格到(更高)價格的反饋”中,市場情緒被杠桿反饋和杠桿周期放大,價格上漲刺激抵押率和杠桿率升高,它們相互強化形成正反饋,而危機來臨時才知道它是一場夢魘般的游戲。這家世界上最大、最古老、最復雜、最縱橫交錯的金融集團,最終走向危機邊緣,“從瀑布盡頭跌落懸崖”。
我們的房地產走過了二十年的流金歲月,這是經典的完整可能又是一個近乎宿命的周期。盡管有過多輪短周期的波動,但幾乎所有參與者都享受到了超級紅利,市場參與者基于過往的經驗和預期,認為“狼永遠不會來”、“這一次完全不一樣”、“沒有人看到將要發生什么,“只要音樂不停,你就只管繼續跳舞,盡興而歸。”市場的沸騰并未遠去,仿佛還在昨天。為給過熱的市場降溫,重點大中城市、中心城市和緊鄰的中小城市采取了嚴格的限購限貸措施,但由于房價的普遍性輪翻上漲已不再局限于官方公布的70個大中城市,三四線城市大規模的棚戶區改造和去庫存也使得地價房價飛漲。許多城市房價甚至一兩年出現100%的上漲,“百億地王”競相破殼,與此同時市場的一些風險訊號也已露頭:曾幾何時,因為參與搖號“搶房”人太多,“日光盤”、“夜光盤”都放在萬人體育場里開盤,上千萬的新房動輒首付八成,由于價格管制和一二級市場倒掛,大中城市的新樓盤一號難求,搖到就是賺到。隨著價格的急速攀升,多家銀行開始相繼加入暫停房貸或者只貸一至二成的惜貸陣營,這都是市場在高位值得警惕的風險信號,但市場并未足夠警惕。
對于任何國家,房地產過度膨脹都是非常棘手而危險的宏觀問題。長期以來,我們對其危害程度認識不足。因為整個經濟、投資、信貸對房地產依賴到一種誰都離不了的程度。“它已經成魔,自運轉”。成熟市場多次房地產泡沫崩潰的教訓告訴我們,房地產烏托邦式的繁榮背景下,整個社會的真實資源和財富并沒有新的創造,但資產泡沫的沸騰讓所有人變得自負、自大,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都敢于加杠桿,債務水平不斷攀升。這種危險的狂妄自大與不受約束的信貸洪峰相互強化,使得房地產金融成為一頭怪獸——一個足以從內部毀滅經濟的部門。面對這頭怪獸,我們還缺少偉大的馴獸師。
所有過往,皆為序曲。歷史的經驗教訓說明,對于靠貨幣堆積和全民投機心態膨脹起來的房地產泡沫來說,房地產的逆變往往就是心理上的 “一轉念”之間——它漲了幾十倍了,它為什么值那么多錢?泡沫破滅總是在一個無法預知的時刻,投資者開始“往下看”,意識到他們原以為會永遠持續的天價根本沒有基本面的支撐,于是便開始拋售,踩踏發生,電光火石,骨牌倒下。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李揚兩年前一句話驚得眾人靈魂出竅,“房地產行業問題突出,金融部門要對未來可能的下跌做準備。”從北美到香港, 過去這段時間,我們仿佛聽到了冰山碎裂的咔嚓聲——大面積出現量價齊跌,房地產市場全球性恐慌性群體性離場的“踩踏事件”隨時可能發生,這是非常麻煩且糟糕的局面。面對房地產“成魔”的“自運轉”,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是,我們會不會“面臨一場風暴”,借用次貸危機前美國財長蓋特納的一句話說,“也許我們無法預測下一次危機何時到來,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房地產經歷了二十年的曠世繁榮,我們都要小心謹慎,要有預案,同時要作最壞的打算。
(本文作者介紹:南京大學長江產經智庫特聘研究員,高級編輯,財經專欄作家)
責任編輯:賈振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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