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降速,員工日子不好過
11月25日,辦完所有離職手續,吳瑤大步流星離開了工位。
這是吳瑤在阿里巴巴(BABA.NYSE,09988.HK)工作的第8年,一路從P5“升級打怪”走到P8,在杭州定居、成家、立業。用他的話說,“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算吃到了互聯網的最后一波紅利,沒有太多為生計擔憂過。”
大平臺,高起點,匹配新一線城市房價的收入,以及由業務高速成長帶來的快速晉升通道都曾讓吳瑤甘之如飴地為工作揮灑熱血。過去10年,包括阿里在內的互聯網行業,以高薪酬、高成長、高股權回報等優厚條件,替代金融、公務員、外企等成為不少高端人才的首選之地。
“現在這個時間點離開,還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我也糾結了很久。”吳瑤對時代周報記者說,互聯網黃金時代過去后,大廠的日子不再像從前那般從容,最近兩年,阿里業務發展陷入停滯,競對林立,內憂外患。
財報數據顯示,2018-2022財年,阿里分別實現營收2502.66億元、3768.44億元、5097.11億元、7172.89億元、8530.62億元;同期凈利潤分別為614.12億元、802.34億元、1403.50億元、1432.84億元、470.79億元。“吸金”能力下滑明顯。
事實上,阿里“入冬”,在去年就已經埋下伏筆。如今,伴隨裁員、業務收縮、增速下滑等信息的交織,曾經那個奪命狂奔的阿里發展腳步正逐漸放緩。
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兼CEO張勇被媒體形容為“AI”:極其理性,邏輯嚴密,算度精準,不知疲倦,很少犯錯,習慣于“在晴天時修屋頂,在順境中做規劃”。
據報道,早在2012年,張勇就已經開始思考數據如何創造更多的商業場景,如何打通每一個新長出的業務。
2015年接任CEO后,張勇更是多次對組織架構進行調整。最新的調整則是出現在2021年12月,張勇宣布新整合設立中國數字商業、海外數字商業兩大業務板塊,分別由戴珊、蔣凡分管。近一年的調整和改革,身處其中的員工,最能感受到這個龐然大物帶來的冷暖和悲喜。
低P卷不動就躺
阿里內部,員工的職業晉升體系分為P和M,P是專業系列,M是管理系列。
從 P5(校招畢業生)至 P12(事業部總裁),員工入職時會匹配相應的職級,并對應至相應的薪酬、股票與晉升機制。目前,阿里最多的群體是P6-P9,P10以上為副總裁級別,被員工稱為“高P”。
41歲的劉沙今年剛從阿里離職創業,離開前,她是阿里P9員工、資深財務專家,對阿里的薪資體系熟諳于心:“P6到P9,基本上是每上一個臺階,薪資就會翻番,大體上看,P6年薪在30-50萬元,P7在70-100萬元,P8在100-150萬元,P9基本就是300萬元以上。”
“個人發展與成長比較受限,有點浪費時間。”已經拿到百萬年薪的吳瑤在今年11月主動提出離職。讓吳瑤下定決心的,是他所在的業務方向停滯不前,技術對業務的貢獻也相對有限。
吳瑤認為團隊的價值衡量讓他有些難受:“更多時候不是客戶第一,而是老板第一,上位者的認知和思路,決定了下面人的辛苦會不會白費。”
見微知著,以起源于阿里的雙十一為例,今年阿里未公布雙十一的GMV數據。往前一年,2021年天貓雙十一GMV為5403億元,同比增速從2020年的26%驟降至8.45%,是史上最低增速,也是唯一兩位數以下的一次,側面印證著阿里的增長乏力。
身在圍城中,有人主動求變,也有人被裁員逼退。3月,阿里傳出“滾動式裁員”消息,所謂“滾動式裁員”是指根據公司需求進行一輪又一輪的裁員。
吳瑤觀察到,公司提出降本增效后,團隊成員只出不進,今年以來,團隊裁員比例已經達到10-15%。
“身在局中,親眼看到身邊的同事、朋友被優化,感覺大家都戰戰兢兢,生怕刀子掉到自己頭上,遇到許久不見的朋友,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你們裁完了嗎’。”他說道。
34歲的阿偉,半年前是一名阿里P7員工,擔任數據專家。在年中的大裁員中,他不幸領到“畢業禮包”:“我所在的業務線有裁員指標,一個P9,二個P8一起被干掉,我也在淘汰范圍之內。”
據阿偉描述,主管落位時一般會帶“左右護法”,而像阿偉這樣沒背景,沒團隊的人會被擠到一邊,加上業務缺少突破,晉升無望,阿偉選擇了躺平,績效常年徘徊在3.5左右。
抱團與捆綁在阿里是常態。“我現在的領導,在上一家單位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共事,已經建立信任關系。”在阿里工作剛滿3年的P7員工李威則認為,信任很重要,這樣有機會時才會輪到自己。
李威團隊里也有一名“佛系”員工。“如果只是想做一個小螺絲釘,可以不用管太多,如果想要獲得更多,就必須保持戰斗狀態,看自己怎么選。”李威認為。
在阿里,多數時候晉升面試需要業績背書。“要拿著實實在在的業績作為敲門磚,努力也許還有機會,不努力就什么都沒有。”李威表示,自己還在苦熬,每天忙得焦頭爛額,一心撲在項目上,只是成本已經被卡得很死。
“互聯網公司當年靠跑馬圈地取勝,當市場環境開始收縮,公司首先就會考慮效率問題。”劉沙建議,互聯網有個全域營銷的概念,打工人也要及早籌劃自己的全域收入,特別是90后和95后并沒有踏在互聯網黃金10年的風口上。
實際上。阿里的降本增效,在財報中有直觀體現:數據顯示,今年前9個月,阿里員工人數從259316人減少到243903人,減員超1.5萬人。同期,阿里的銷售和市場費用為479.37億元,較去年同期的558.93億元下滑14.23%。
今年7月,張勇在一年一度的致股東信中寫道:“過去這一年,阿里在組織和文化上做出的一系列改變,會成為未來發展的新開端。我們必須比這個時代變化得更快,必須更堅決地調整和完善自己,更快速地把共識轉化為行動。”
高P批量逃離
互聯網的寒氣向上傳導,就到了摸爬滾打晉升上來的高P這里,當這些職場精英都扛不住的時候,出逃成為自救的方式之一。
最新被曝光的出逃案例發生在10月,醬料企業李錦記迎來新的CEO靖捷。此前,靖捷在阿里擔任多個高層領導職務,包括集團副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助理、天貓總裁及天貓營銷、戰略合作伙伴發展和快速消費品副總裁。
此前1個月,阿里巴巴海外數字商業板塊CTO兼任全球速賣通基礎平臺中心總經理的湯興,同樣被媒體報道已經離職。
湯興(花名:平疇)和張凱夫(花名:凱夫)、楊光(花名:吹雪)、劉博(花名:家洛)并稱“大淘寶四大金剛”。在去年末的架構調整中,原負責人蔣凡被派往海外,旗下湯興、張凱夫與蔣凡一起出海開疆拓土。目前來看,湯興已用離職表明了態度。
湯興的離開與阿里海外業務難以打開局面不無關系。去年第三季度,國際業務是阿里最亮眼的業務,跨境及全球零售商業、跨境及全球批發商業,分別同比增長33%和34%。而今年同期,兩大跨境業務僅分別同比增長3%、6%。
電商主業之外,被稱為“第二增長曲線”的云業務同樣面臨高層震蕩。4月,阿里云中國區總裁任庚離職,阿里副總裁、云智能銷售管理與生態發展部總經理郭繼軍出走,阿里副總裁、阿里云數據庫產品事業部負責人李飛飛等高管的麾下也有數名P9與P10中高層骨干辭任。
此外,阿里副總裁、阿里云新零售事業部總裁、阿里云研究院院長肖利華在5月離職創業,創辦的智行合一科技有限公司,專注于為企業提供一站式數智化轉型服務。
中高層在新財年的節點上頻繁出走或與業績表現有關。數據顯示,2022財年(自然年2021年4月~2022年3月)阿里云各季度收入分別為160.51億元、200.07億元、195.39億元、189.71億元,同比增速分別為29%、33%、20%、12%,在持續高增長后有失速趨勢。
面臨高壓環境的業務線高P,希望通過離職喘口氣還能理解,那些本沒有業績壓力,被高薪招攬過來的技術大牛,也在逃離阿里,就讓外界有些捉摸不透。
達摩院,是阿里巴巴創始人馬云一手發起創辦,退休前最看重的人才聚集地。過去一年時間里,達摩院的13名“掃地僧”(最初的核心技術人員)已有4人離開,占比30%以上。
其中,阿里副總裁、達摩院金融智能負責人漆遠在去年11月回歸學術圈,擔任復旦大學浩清教授及人工智能創新與產業研究院院長;阿里副總裁、達摩院自動駕駛實驗室負責人王剛在今年年初辭職創業;5月,阿里開建研究院的功勛老將,阿里副總裁、達摩院副院長金榕和阿里副總裁、達摩院城市大腦負責人華先勝也相繼離開。
而與華先勝搭檔的城市大腦高級研究員張磊,在去年年底離開達摩院。8月和9月,達摩院XR實驗室負責人譚平和達摩院大模型帶頭人楊紅霞也被曝離職。
“這個實驗室,是要掙錢的。90%以上研究的東西,不能只在實驗室里面,必須在市場上。”在馬云看來,達摩院并不是單純的科研部門。張勇也曾提出,阿里從不做純粹的科學研究,而是將技術和商業結合在一起,服務于各類消費場景。
阿里最新發布的2023財年第二季度(自然年2022年第三季度)財報顯示,創新業務及其他:包括如天貓精靈及達摩院等業務,收入為4.09億元,僅占總收入的0.2%。
數據表明,目前達摩院的營收仍然不算高,在人員流失的情況下,阿里的創新業務與技術探索能否保持從前水平成為問題。
23歲阿里生存困境何解?
收縮戰線、降本增效背后,是阿里必須直面的增長困局。根據最新財報,今年第三季度,阿里罕見的同時出現凈利潤虧損、核心業務下滑、淘寶天貓GMV下滑等現象。
數據顯示,該季度阿里實現收入2071.76億元,同比增長3%;凈虧損224.67億元,上年同期為凈利潤33.77億元。對于凈虧損,阿里的解釋是,所持有的上市公司股權投資的市場價格下降。
被稱為“阿里錢袋子”的中國商業板塊,季度收入1354.31億元,同比下滑1%。其中,淘寶天貓線上實物商品GMV繼續同比個位數下降,淘特、淘菜菜還處于虧損狀態。
“阿里的核心電商業務繼續承壓。”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網絡零售部主任、高級分析師莫岱青告訴時代周報記者,用戶是各電商平臺爭奪的重點,此次阿里繼續未公布用戶規模。
莫岱青認為,拼多多、京東在用戶規模上的追趕,會讓阿里有緊迫感,同時疊加了電商巨頭用戶增長已近天花板的因素。
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截至2022年6月,中國網民規模為10.51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4.4%。這意味著互聯網市場由增量轉為存量,與互聯網增量緊密相關的網絡交易規模增速也呈下降趨勢。
“無論是大商家,還是中小商家,在不確定的環境下,用于營銷的投入都會變得更加謹慎,”在11月17日的財報電話會上,張勇稱,商家對展現類的廣告比效果類的廣告會更加謹慎,對效果類廣告ROI的追求、要求也會更高。
曾經“拿著望遠鏡都找不到對手”的阿里,如今正被強敵環伺,核心業務遭蠶食。財報電話會上,張勇表示,阿里已經形成商家持續經營的方法論和盈利模式,淘寶天貓的結合是商家經營的主陣地,商家會探索新的模式進行銷售,但是他們的ROI能不能穩定,是不是可持續還要打上問號。
放眼整個行業,從“流量時代”進入“留量時代”,電商行業并沒有停止變化和洗牌,“貓狗拼”的三國殺格局,正在被群雄割據所取代。新形態的電商不斷涌現,直播與視頻帶來興趣電商正在崛起。
百聯咨詢創始人莊帥向時代周報記者分析稱,比如騰訊小程序,視頻號直播帶貨,抖音快手直播帶貨,還有B站、小紅書等電商業務的發展,都讓市場競爭更加激烈。
4年前,張勇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商業領域的激烈競爭,非但不是壞事,反而是一種幸運。
“你必須時刻醒著,睡覺也得睜著眼睛,不斷去學習、創新。最怕的是獨孤求敗,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是不可以被超越的。”張勇如是說。
張勇公開表達危機感,旨在鞭策阿里不斷向前,免被身后對手趕超。沒成想這種危機感正逐漸變為現實。
沒有一家企業能永遠輝煌,阿里也一樣。馬云希望阿里能夠跨越3個世紀:1999年阿里誕生,20世紀活過1年;跨越21世紀活過100年;22世紀再活1年,一共102年。
如今,阿里面對著未來諸多不確定,“確定性”成為今年阿里高管在公開場合反復提及的詞匯,外界關注的是,在不確定的外部市場環境下,這頭巨象能否繼續起舞?
(文中劉沙、吳瑤、阿偉、李威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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