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東山
編輯/李薇
字節跳動員工李蓓最近頗感不安,擔心隨時被裁的焦慮情緒一直籠罩著她。
最近,她眼睜睜看著同事們一個一個地被裁離開了公司。就在一個月前,她也接到了公司的PIP(績效管理提升計劃)。該計劃主要針對績效考核未達標的員工,根據以往的經驗,接到PIP就意味著離被辭退不遠了,因為鮮有人能順利完成這項計劃。
據了解,字節跳動內部每年有兩次考核,一般為3月和9月,考核方式借鑒Google的OKR+360模式,公司內部考核一共有八級,從低到高為F、I、M-、M、M+、E、E+、O,按比例分布,對應年終獎和月薪百分比的漲幅。
事實上,大廠每到年底都會有所謂的人員優化措施,但這一次,讓李蓓倍感焦慮的原因在于,字節跳動此輪裁員優化不同于以往,一方面裁員范圍從去年的運營和外包擴大到產品和技術等更多的崗位;另一方面,此次裁員的補償方案并不如以往可以拿N+2或N+3那么優厚。
根據李蓓等字節跳動員工提供的信息,以及其他媒體報道,字節跳動此次整體優化規模約為10%,各個業務線也已基本確認了優化目標,今日頭條、抖音、飛書、TikTok、商業化、Data、懂車帝等業務線均有員工收到了裁員通知,其中飛書、幸福里、住小幫等業務尤甚。
1月4日,有媒體曝出字節跳動裁員1.1萬,員工與HR矛盾激化當場互毆的消息。字節跳動相關人士隨后回應,網傳“裁員沒年終獎字節員工與HR互毆”信息不實。經排查,公司內部未發現互毆情況;字節跳動2022年的年終獎評定工作還沒有啟動,一般在每年4月發放。但《中國企業家》聯系字節跳動相關人士進一步求證裁員一事,對方不予置評。
王昕是此次被裁的員工之一,他表示自己雖然沒有看到所謂的互毆場面,但他覺得這次字節跳動部分HR的做法確實不厚道。
“他們會以你找下一份工作時的背調為條件,逼迫你選擇主動離職。今年工作本來就不好找,如果背調時他們亂說,對我們也是一種阻礙和風險。”王昕透露。
像王昕、李蓓這樣的字節跳動員工不在少數。他們當中有些人甚至還持有公司的期權。不少員工因為對自身薪資抱有樂觀的期待,選擇了貸款買房,一旦突然被裁,對這樣的員工和家庭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大規模裁員的背后,字節跳動的日子的確不好過。
2022年12月21日,字節跳動CEO梁汝波在公司全員會上表示,今年公司營收增速減慢,產品DAU(日活躍用戶數量)在增長,但低于年初設定目標的預期,公司會持續地進行“去肥增痩”。
更早之前的2022年8月31日,字節跳動同樣組織過一次全員面對面會議,梁汝波重點強調和反思了字節跳動內部組織臃腫的問題。他在現場詳細解釋了導致組織臃腫的幾個原因,包括業務負責人對于業務進展感到壓力、自身事務繁多,于是通過不斷加人來解決問題,“但(業務)出現問題不是加人就能解決的,也可能是團隊適配、組織分工的問題”。
據《晚點 LatePost》此前報道,字節跳動全球員工數已逼近16萬。在國內一線互聯網大廠當中,10萬員工規模以上的只有阿里、京東和騰訊,達到10萬人規模,阿里和騰訊用了20年,京東用了17年,而字節只用了9年,然后又用一年多的時間,達到了近16萬人。
過去10多年,依托今日頭條和抖音這兩大爆款產品,字節跳動在不斷拓展邊界,誕生了無數項目,但大部分的命運都是快速誕生快速消亡。在極致追求數據和效果的字節跳動內部,項目的變遷自然也會導致人員的快速流動,連部分字節跳動員工都在社交媒體自嘲“字節員工平均在崗時間也就7個月”。
在疫情、政策、宏觀經濟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下,字節跳動這個習慣了快速飛奔的巨大機器,也不得不努力學習如何慢下來,“去肥增瘦”也因此成了其連續多年的主題。
營收增速放緩
營收增速減慢,產品DAU增長不及目標預期,是此次字節跳動裁員優化的核心原因。在裁員消息曝出之前,字節跳動內部業務負責人也在發生變化。
2022年12月底,據《晚點 LatePost》報道,字節跳動中國區商業化產品迎來了新負責人劉小兵。與此同時,劉小兵還兼任字節跳動商業化技術負責人。此外,商業化產品原負責人周盛將只負責TikTok的商業化產品與穿山甲業務。
眾所周知,互聯網廣告是字節跳動重要的營收方式,然而在2022年,字節跳動原來廣告主們的投放預算卻在不斷縮減,其中以游戲和在線教育為甚。這兩個行業都曾是字節跳動廣告體系中預算充足的行業,但在2022年都遇到不小的困難。廣告主預算收縮導致字節跳動互聯網廣告業務受到重要影響。
廣告主預算收緊之外,政策對平臺的審核也在加嚴。一位職業教育市場部人員告訴《中國企業家》:“‘雙減’之后,教育機構在抖音信息流投放的廣告審核變得極其嚴格,很多關鍵詞和內容都無法過審,這也直接導致字節跳動的廣告收入受影響。”
《晚點 LatePost》報道,字節跳動中國區廣告收入在2022年前三季度,同比增速為15%左右,其中80%由抖音貢獻,雖然仍保持著增長,但和過去相比已現疲態。2021年與2020年,字節跳動的中國區廣告收入增速分別達到了40%與80%。
整個互聯網廣告大盤的變化,無法忽視。根據QuestMobile報告,2022年互聯網廣告市場較2021年僅增長4%。2022年上半年,中國互聯網廣告市場規模約為2903.6億元,同比下滑2.3%,其中短視頻平臺廣告收入占比約為39.9%,和2021年同期相比僅僅微幅增長0.9%。
廣告之外,急速狂奔了三年的抖音直播電商也在面臨新的增長難題:一方面,在抖音DAU在到達6億后,增速放緩,分配給直播電商的總流量也接近天花板;另一方面,對于品牌方來說,他們在抖音平臺上正在遭遇當初出走淘寶時的難題——當一個平臺的商家足夠多,分配到每個品牌的流量就會越來越少,而為了增加曝光,勢必得花更多的營銷推廣費用,投入產出效率不斷降低。
與此同時,在流量池恒定的前提下,基于抖音平臺,字節跳動還在積極布局本地生活、同城酒旅、外賣等新業務。雖然這些業務看起來都極具想象力,但目前還很難帶來實質性利潤。倒是美團等競爭對手正積極把觸角伸向字節跳動擅長的領域,比如美團開始探索探店MCN機構,搶抖音的探店達人資源。
VR也被當作是字節跳動的重要布局,張一鳴花90億美元收購的VR硬件設備制造商Pico,去年發布的PICO 4系列銷量遠低于年初定下的100萬臺目標。據雷鋒網報道,截至10月14日,PICO 4僅出貨6萬臺,售出4.6萬臺,庫房里積壓了出貨量的兩成。
持續去肥增瘦
營收增速放緩之外,此次大幅裁員的另一個關鍵因素是組織機制問題。
張一鳴喜歡技術,一切技術上的成功經驗都讓他著迷,并試圖將之應用到實際的生活和工作,比如AB測試。在同一個領域,字節跳動內部經常有兩個甚至更多的同類產品內部賽馬,這些頻繁的測試和技術化的經驗輸出,也讓字節跳動在現有流量池的基礎上不斷開發新的產品和業務,因此得到“App工廠”的稱號。
然而,每推出一項新服務、新產品,都需要搭建一個配套團隊,再投入大量資源進行推廣,這些均在不斷加重字節的成本壓力。在梁汝波強調的“去肥增瘦”策略下,削減投資、裁撤多余項目,成為字節這一年重點工作。
當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持,曾經的技術創想也不得不回歸現實。這一年,外界見證了太多的字節跳動內部產品,從快速誕生到快速消失,而每一次項目的變動勢必均會牽連團隊的更迭。
2022年12月,字節跳動旗下閱讀工具App“識區”發布停止運營公告,宣布于2022年12月12日起停止運營及相關服務,此時距離這款App上線僅僅過去了不到8個月;2022年9月,字節跳動旗下潮流電商App抖音盒子被曝關停;2022年3月份推出時做了充分預熱的汽水音樂,2022年7月被曝進行內測的種草App可頌,大多也沒了聲音。
除此之外,2022年6月,字節撤掉了位于游戲業中心上海的101工作室,后者曾推出字節首款自研手游。2022年12月中旬,字節游戲部門再次進行了新一輪組織架構調整,國內發行和海外發行兩條業務線進行了合并,并成立全球發行工作室ONE Publishing Studio,梁汝波對此的要求是務求提高行政效率。
此外,曾被張一鳴寄予厚望的教育業務,也早已變了模樣。2022年6月,字節針對教育部門再次進行大裁員,涉及大力智能、智能學習、終身教育和職業發展、教育公益四個板塊的絕大部分團隊,不少業務線裁員比例高達80%~90%。截至2022年三季度,字節教育業務團隊僅剩約1000名員工。
更為嚴峻的是,2022年12月,TikTok的四名員工(其中兩名中國員工)以不當方式獲取了少數用戶的數據,該事件加劇了外界及美國政府對TikTok用戶隱私、數據安全等問題的擔憂。
不過,好消息是,2023年1月5日美國《福布斯》報道,摩根大通正在與字節跳動合作,幫助字節跳動開發支付技術。2022年全球用戶在TikTok上的花費為34億美元,高于前一年的20億美元。僅在美國,這一數字就增長了兩倍多,達到6.7億美元。
據報道,字節跳動聘請摩根大通來簡化這些交易,改善支付的發送和接收方式,并為字節跳動的十幾種產品建立一個集中的銀行賬戶。此外,字節跳動還聘請了幾位摩根大通高管,領導其全球支付團隊。
毫無疑問,字節跳動依然是全球估值最高、上市前景最受期待的超級獨角獸。然而,在大環境放緩的前提下,習慣踩油門的字節跳動如何把握好組織慣性,有序轉換成長節奏也成為管理團隊的新挑戰。
(應采訪對象要求,李蓓、王昕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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