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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造成了Tiktok的商業化困局?

2023-07-18 09:46:35    創事記 微博 作者: 遠川研究所   

  TikTok在全球獲得的難以想象的成功,讓人忽略了它正在面對商業化困境。

  從用戶體量來說,TikTok是中國互聯網出海最成功的產品。就算放到全球范圍內,TikTok也是迄今為止最快達到10億月活的社交媒體產品——達到這個數字,Instagram花了7年,YouTube用了8年,而Facebook則用了9年。

  考慮到TikTok誕生時市場的激烈程度,能達到如此的成績,TikTok勢必是一款“幾乎做對了所有事情”的互聯網產品。但考慮到它今時今日的體量,它卻面臨一個尷尬的處境。

  在用戶規模上,TikTok復制了抖音的勢如破竹,商業化變現上卻相形見絀:如今TikTok坐擁近15億用戶,幾乎是抖音的兩倍,商業化收入卻在2022年僅有100億美元,只占字節跳動收入的八分之一。

  “單列、上下滑”的短視頻產品,一度被認為是內容類產品中最具商業化效率的模式。抖音正是借此一舉破除了內容類產品難賺錢的迷思,超越了微博、豆瓣等一眾元老,也力壓小紅書、快手等諸多新銳,迅速成為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廣告平臺[7]。

  但問題是:這條鐵律為什么作用到TikTok身上卻失效了?

  01 廣告:棋逢敵手

  TikTok商業化受阻背后,除了起步晚、備受關注的地緣風險,還有一個被人們忽視的重要原因——時代賦予了抖音和TikTok截然不同的競爭烈度。

  抖音在中國的迅速崛起,常常被認為得益于同行不夠爭氣。早在抖音上線之前,市場上就有一系列短視頻產品:小咖秀、秒拍短暫爆紅后便光速過氣;快手倒是深耕基層群眾,但在商業化上一路佛系到了2020年。

  觀望中的巨頭,則不覺得短視頻是一場非打不可的仗。騰訊在2013年推出微視,日活一度達到4500萬,但此后幾年一直在停更和改版之間反復橫跳。等到騰訊在2020年終于咬牙押寶視頻號時,同年的抖音日活已經超過6億,營收也超過了2千億元,不動聲色地來到了騰訊同期的一半。

  同樣是應對短視頻的侵襲,TikTok的美國競爭者們動作則要迅速得多。

  TikTok在進入美國市場時已經足夠低調。為了躲開Facebook的眼線,TikTok一度特意將投放主陣地從Facebook轉向Google和Snapchat[1]。但TikTok的暗度陳倉并沒有成功,2018年8月,TikTok才和Musical.ly正式合并,3個月后,Meta就迅速上線了同類短視頻應用Lasso。

  只是Lasso遠未達到阻擊TikTok的目標。從2018年11月到2019年10月,Lasso下載量僅42.5萬次,同一時期TikTok下載量為6.4億次[2]。而到了疫情期間,TikTok用戶數幾乎同比翻倍,姊妹應用抖音則在中國線上廣告市場躋身國內第二,看得海外巨頭們心驚肉跳。

  最終Meta決定啟用Instagram和Facebook,親身下場肉搏。

  2019年11月,Instagram在巴西上線了內置的短視頻新功能Reels,隨后這項功能在印度和美國上線。到2021年9月,Facebook也推出了Reels功能。而Reels與TikTok一樣,都使用了推薦算法以及單列全屏的觀看模式。

  Reels,雖然功能不及TikTok全面,但背靠龐大基數增長立竿見影。到2022年初,Instagram用戶觀看Reels總時長占比已經超過了20%。同樣上線了短視頻模塊Shorts的YouTube亦是如此,上線2年間,登錄用戶就已經來到了15億,與TikTok持平。

  殺進短視頻賽道,對于Meta和YouTube最重要的意義在于:成功阻止了用戶向TikTok進一步流失。

  2021年初,TikTok的美國用戶規模就已經超越了Instagram。但在2年后的2023年6月,TikTok的美國月活數量為1.48億,Instagram為1.34億[3],差距并沒有被拉大。

  巨頭的阻擊給TikTok帶來了兩個后果:一是用戶規模擴張延緩,二是用戶群體擴圈艱難。

  在國內,抖音從潮流男女一路泛化擴圈到村頭爺叔,TikTok努力多年,卻似乎依舊是那個“白人小孩的玩具”,一如當年的musical.ly。直到2022年,TikTok在全球仍有近半數用戶的年齡徘徊在13-24歲之間[16]。

  相比之下,YouTube用戶有2.63億(全美也只有近3億網民),Facebook坐擁2.57億用戶,范圍覆蓋全年齡段,更像是抖音在中國的定位——真正的全民APP。

  擁有眾多空閑時間的年輕人,為TikTok貢獻了節節攀升的用戶時長,但這種年輕人群占50%的用戶結構,卻讓TikTok在美國(最重要的海外市場)遇到了跟B站類似的商業化難題。

  在廣告主最看重的轉化率上,TikTok官方給出的數據為0.7%~3%,而Facebook的平均廣告轉化率可以達到9.21%[4]。

  兩者轉化率的懸殊,既是因為Facebook積累了更多的用戶數據,能實現更精準的匹配,但也是因為——TikTok上的年輕人們無法、也不想在平臺上花錢。

  用戶不花錢,廣告主自然也不愿意掏錢。TikTok視頻廣告的千展成本,幾乎只有Instagram Reels的一半,甚至比Twitter還便宜1/3[4]。

  背靠諸多發達地區的TikTok,用戶價值甚至比不過快手老鐵。2021年,TikTok的ARPU(每用戶平均收入)僅為4.18美元,快手的數值則是TikTok的2.3倍[5]。雖然背后有快手商業化運營起步更早,變現方式更成熟的原因,但這樣的差距依然令人錯愕。

  而孜孜不倦抄襲TikTok的巨頭們,在TikTok的地緣風險中,也成為了最大的受益者。

  在2020年遭到印度當局封禁之后,Instagram在印度大力推廣Reels,到2023年初,Instagram在印度的用戶群已攀升至2.3億,成為了全球最大的用戶群體。堪稱“TikTok跌倒、meta吃飽”。

  善于舉一反三的meta,也開始在美國國內制造聲勢,推動封禁TikTok。Meta不僅請來了政治顧問發表專欄文章,專門寫TikTok的黑稿;甚至還通過中間公司,在媒體上散布TikTok上線“打老師挑戰”的謠言[6]。Meta為還在搶公章的中國互聯網同行,親身演繹了什么才是高端商戰。

  除了對手的快速阻截,這塊大洋彼岸的陌生市場,同樣存在著重重迷霧。

  02 電商:南橘北枳

  2020年6月,抖音成立了電商部門,正式下場做電商。次年,抖音電商成交額達到8000多億,成為當時中國增長速度最快的電商平臺。

  TikTok被期待復制相似的戰績。2021年4月,TikTok以印尼、英國為起點開啟電商業務,定下了5年內3萬億元GMV的激進目標[7]。

  然而運作了一年后,TikTok電商收獲GMV60億人民幣[10],僅僅是抖音電商首年的1%——距離完成3萬億任務還差99.8%。

  作為對比,此時TikTok的月活用戶數已經超過10億,而抖音的月活用戶數量為6.8億。

  按理來說,相比于國內電商卷生卷死的嚴酷戰場,TikTok在電商發展階段相對落后的海外,有更多施展拳腳、創造奇跡的空間。但事實表明,正是這種階段差異,讓TikTok不能事事如意。

  回溯抖音決定做直播的2020年,它在國內正處于一個這樣的環境:

  一方面,直播電商這一新玩法的有效性已經得到驗證。在2018年爆發后,經過兩年發展,2020年淘寶誕生了33個成交額億元以上的直播間,李佳琦和薇婭如日中天。

  另一方面,抖音已經在廣告業務上成功證明了自己。這年字節的廣告收入在國內僅次于阿里,達1831億元,抖音貢獻了其中的六成[8]。無論是大中小品牌,都已經認可短視頻的引流能力,把抖音作為重要的投放渠道。

  對消費者來說,他們愿意在直播間火熱的吆喝中,為最低價瘋狂下單。而在流量焦慮的廠家/品牌方看來,短視頻這個新渠道,同樣散發著“先到先得”的誘人氣息。買家感興趣,賣家有需求,帶動抖音電商順利起飛。

  然而,TikTok面對的狀況截然不同。首先,大部分海外買家還沒培養起看視頻順手買東西的習慣。

  據Coresight Research的調查,2022年74%的中國消費者在直播里下過單,而在美國,還有78%的人沒進過購物直播間[9]。上亞馬遜、逛獨立站是為了買東西,上TikTok是為了尋開心——幾乎和工作和生活一樣涇渭分明。

  另外相比抖音,TikTok的購物推薦精度更低。抖音幾乎是把廣告業務做到盡,才開始做電商。有了豐富的品牌投放數據積累,讓抖音清楚用戶偏好什么廣告、有可能為什么商品下單。

  而歐美品牌/賣家也早就有了歲月靜好的陣地,進入TikTok的熱情并沒有中國商家高。

  以TikTok看重的北美市場為例,2019年,美國前五大電商網站的市占率,加起來還沒阿里一家在中國的市占率高;相比起中國品牌快速拋棄線下、躍入平臺電商,許多歐美頭部品牌已經在成熟的線下零售里運籌多年,構筑起森嚴的價格體系。

  知名歌手蕾哈娜創立的網紅化妝品牌FentyBeauty,估值27億美元,約等于七個完美日記。Fenty在2019年進軍中國市場,很快就在淘寶上線了官方店鋪。反觀在美國大本營,Fenty至今都沒沾亞馬遜,靠品牌官網賣貨就有穩穩的幸福,上線半年就穩穩入賬1億美刀。

  商業模式發展的階段差異,最終導致TikTok并不能將抖音模式輕松移植歐美。而TikTok電商最早見效的領域,恰恰就是發展階段與中國有很多相似的東南亞。

  東南亞的TikTok直播間

  2021年,英國TikTok一天的GMV體量只夠得上國內一個中型直播間時,印尼為TikTok電商貢獻了超過70%的GMV。2022年的TikTok直播電商白皮書顯示,東南亞大部分站點上線還未滿一年,GMV增長已經接近三倍,達到44億美元,直播帶貨時長雄踞所有地區榜首。

  在這背后,則是整個東南亞市場的各個要素,幾乎如同過去中國的翻版:

  東南亞人口平均年齡不到29歲,60%在35歲以下,65歲以上的人口僅占7%——這個下寬上窄的人口結構我們曾無比熟悉。它意味著新的產業鏈、高速變換的制造業態、一路飄紅的GDP、快速分層的消費群體和多樣的物質需求。

  這是個人努力與時代進程需要緊密匹配的典型案例。

  03 世界:潮起潮落

  1995年初秋,第一個商業化瀏覽器Netscape(網景)在美國上市,股價騰飛的速度震驚了華爾街的老古董們。《華爾街日報》銳評:“通用動力公司用了43年才在股票市場上值27億美元,而網景花了大約一分鐘。”

  在網絡基建和個人電腦普及的先發優勢下,互聯網公司最早的神話從美國開啟:1994年貝索斯創立亞馬遜,1998年谷歌成立,2004年扎克伯格在哈佛宿舍做出Facebook。

  這些野心勃勃的BigTech不僅創立了一套圍繞廣告、電商變現的線上商業模式,還將這一模式推向了全球。在互聯網這個維度,一切都是全新的——紙媒電視不知所措,互聯網公司幾乎沒有真正敵手,每前進一步,腳下都是沒人挖掘過的線上金礦。

  扎克伯格與全球版圖

  而FAAMG們留給后來者的,不再是輕松的礦藏,而是邊界被嚴防死守的紅海。

  2012年,微信在中國以驚人的速度突破了兩億月活,全球化擴張策略也迅速起步。多語言版本上線,市場營銷團隊奔向不同國家。彼時在巴薩“夢三”隊內如日中天的梅西,也出現在海報上為微信的全球化口號代言:“我們熱愛,我們分享,我們微信(Welove, Weshare, WeChat)”。

  Wechat投放的廣告

  2013年財報顯示,因為WeChat,騰訊當年的銷售及市場推廣開支相比上一年接近翻倍。然而結果并不如人意,微信一度在巴西等幾個國家沖上下載榜,但很快失去后勁。如今,微信全球化幾乎不再被提起。

  原因在于,當時在中國之外,全球即時通訊市場基各有山頭。

  在美國,WhatsApp已經面世3年,市占率難以撼動。此后它被Facebook搶在騰訊出手前收購,和Facebook APP,Facebook Messenger一起排名印度安卓應用下載前三。在印尼,最受歡迎的即時通訊APP甚至是黑莓做的,當時黑莓手機很受捧。

  這些先發者看守著用戶,受到威脅不會坐以待斃。扎克伯格一直被調侃,通過“抄抄抄+買買買”扼殺競爭對手。成熟的技術團隊意味著可以快速復制,抄不了還可以發動收購,把對手并入自己的產品版圖。畢竟用戶已經在那了,遷移成本更低。

  中國互聯網公司帶著自己的產品走向全球時,除了遭遇已有山頭的頑強阻擊之外,還面臨著一個逐漸顯現的隱憂:地緣博弈正在取代初代的地球村理想,為后來者畫下了耐人尋味的界限。

  谷歌前CEO埃里克·施密特,曾一度盛贊互聯網自由流動的力量:“過去信息是由精英、政府、小團體控制的,而現在每個人都可以獲取信息[14]。”當時還沒輸給特朗普的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里,也在宣言中強調:“美國代表連接的自由。政府不應阻止人們連接到網絡、網站、以及彼此。”

  然而借由社交媒體迅速爆發的阿拉伯之春、沿著網線不斷匯聚在中東的isis圣戰分子、疫情期間荒誕卻飛速傳播的疫苗謠言,讓政治實體們感受到了互聯網的負外部性。而未曾設想的強力競爭者們的出現,更是讓大公司坐立難安。

  風向迅速轉變。2014年谷歌首次超越高盛,成為最大的政治捐款支出方。五年后,美國5家大型科技公司的游說總支出已增至6400萬美元[15]。同年,白宮也轉換了話術,特朗普伸出手指說道,“5G是一場美國必須贏得勝利的競賽”。

  塑造壁壘的不僅是美國。當影響大選的劍橋分析門事件后,印度通信部長Aruna Sundararajan聲稱,“我們不想建墻,但同時我們明確認識到,數據是戰略性資產[11]。”2016年,歐盟推出了規范公民數據隱私與保護的《通用資料保護條例》,亦即著名的GDPR。

  時間來到2023年,周受資在白宮聽證會上語塞仿佛還在昨日,微軟等公司和緊急補課大模型知識的議員們,已經迅速坐到了為AI立法的談判席上。

  TikTok們要面對的挑戰,顯然比任何前人都復雜難明。

  尾聲

  2014年秋天,31歲的張一鳴跑到Facebook總部參加了一場名為“中美技術:比較與對話”的研討會。會后張一鳴參觀了特斯拉和Airbnb等硅谷公司,發現不少Facebook和Twitter的員工都在用小米手機,而彼時阿里巴巴在美股的IPO,也正是風靡硅谷的熱點話題。

  張一鳴眼中形勢一片大好,回國后他在興奮之余,迅速在文章中寫道:“中國科技公司的黃金時代正在來臨[12]。”這時距離TikTok上線還有3年。

  2016年,黃崢做客央視財經《對話》節目,被問及“如果你是張一鳴,面對BAT等巨頭的時候你會做什么選擇?”黃錚當時給出的答案是“更加激進地推進全球化”,6年后,Temu正式上線,給老外帶來一些前所未有的中國震撼。

  黃錚比張一鳴大三歲,而這批80后在進入大學時,冷戰余韻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加入WTO的號角;當他們創業時,硅谷巨頭送來了商業模式和OKR等管理方式的啟迪,大洋彼岸的綠鈔更是通過VC管道,源源不斷地為他們提供燃料,全球化的宏大版圖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

  然而當這批中國互聯網公司開始真正突破原有格局,訴諸更大的影響力時,過去秩序下的一切如倒帶般轟然倒塌。

  這樣的故事一再上演:從貿易戰到封殺華為、中興,再到芯片半導體的圍追堵截,自由市場的童話已然煙消云散,看得見的手則開始登堂入室。曾在美國安全委員會擔任中國事務主任的伊萬·卡納帕提,直言在中西之間二選一已經成為了必選題:

  “全球科技公司如果想要中國市場,那就去中國。如果你想去西方,那就去西方。這就是我們的趨勢。我毫不懷疑[14]。”

  最終,這批擁有更全球化視野、更宏大事業版圖的第二代互聯網創業者,不僅要面臨更激烈的市場競爭、更稀薄的行業紅利,還要面對更為變幻莫測的宏觀形勢。

  作為兼具規模和效率的超大經濟體,在中國這片熱土上,必將不斷涌現出新模式、新技術以及新選手。而如何順利擺脫內卷宿命,到更廣闊天地里大有所為,這是TikTok要走的路,也是日后眾多中國企業的必由之路。

  需要解決這些問題的,TikTok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后一個。

(聲明: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新浪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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