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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傅小波
來源:懂懂筆記(ID:dongdong_note)
9月8日中午,飯團(網名)盯著自己的手機。為了給店里新上的劇本做宣傳,她剛發了一條朋友圈,并配文: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人……只要不放棄,就要繼續往前走。
幾分鐘后,陸續有人開始點贊和評論,她感到了一絲慰藉,“希望還能繼續做下去,不至于虧本。”
如今,抱持著類似想法的劇本殺店主在北上廣不在少數。
誰火了?誰殘喘?
自2016年劇本殺初露頭角之后,5年的發展已然將其變成了一種新型的娛樂方式并成功收獲了大批擁躉,同時迎來的還有資本的青睞。
資本的入局讓劇本殺行業不斷保持增長態勢。據媒體統計數據,國內劇本殺館數目從2018年的2400余家攀升至2019年的12000家,進而猛增至去年的3萬家;美團休閑娛樂業務平臺根據“2020——2021年平臺數據及市場調研”推算,2021年中國實體劇本殺市場規模將達到154.2億元,消費者規模有望達941萬。
行業的繁榮也不可避免地帶來另一個變化——大批像飯團這樣的劇本殺店主正面臨內卷帶來的“生存”問題。
一個行業,一個新生事物的爆紅之后必然會有一連串的問題出現,甚至波谷也因為資本的入局而提前到來。劇本殺,也不會成為例外。
92年出生的飯團從3年前開始接觸劇本殺,當時她和男友在蘇州經營一家民宿。平時的工作日生意會很冷清,晚上倆人就會在客廳里擺一張桌、自己充當主持人開始營業。彼時剛剛冒芽的劇本殺發展還較為粗放,甚至比不上大多數人喜歡的狼人殺給玩家帶來的快感。
“最開始我自己是被劇本殺帶來的新鮮感開始做的,還有一個原因是毛利高。收費65塊錢一個人,通常4-6個人,劇本的成本在當時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回本很快”,解決了收入問題之外,參與的玩家也樂得其中,之后飯團便開始了“做大做強”的路。
“放到現在,大家可能習以為常,但在3年前,大家都覺得很新鮮。”飯團說道。
當時的飯團或許并未意識到,火速發展的劇本殺并不是靠著單獨線下開店邏輯和年輕人社交需要而成為爆款,它之所以能夠取代狼人殺等諸多桌游,是因為劇本殺具備了不同于此前桌游帶來的內容價值。
不過這些都已成為了過去式,劇本殺的新店越來越多,競爭開始指數級增長。3年的時間過去了,劇本殺從低門檻、高收入的暴富夢想中悄然離場,取而代之的是抄襲融梗、內容同質化等行業問題。
諸如飯團這樣的店主,不在少數,當他們將愛好當成了工作時,首先需要解決的還是生存問題。尤其是在上海這樣的一線城市,“這里的玩家幾乎是站在城市文娛行業的高點。”
身處這樣的環境下,飯團加了一些群,“上海這個圈子不大,大家彼此也都慢慢熟悉,店與店之間本子也都會有區別。最開始會害怕互相之間搶生意,但到了現在,尤其是疫情之后生意本來就不好做,就會互相串群,有些什么新的想法和活動也會發出來”,可是盡管如此,飯團卻發現每個店主群里的活躍用戶都有重疊。
懂懂筆記在交流之中,接觸了幾位上海和深圳的年輕劇本殺店家和玩家,得出的結論是——僅靠原有的內容已經無法滿足新老玩家們的需求,客群成了一個恒定的數量。這也意味著,劇本殺線下門店的競爭實際上是內容的競爭,如果無法持續提供優質內容就無法留住顧客,更不要說什么增量市場了。
除此之外,收入的壓力也讓不少店主苦不堪言。有圈內資深店主給懂懂筆記算了一筆賬,截至目前劇本分為三大類:盒裝本、城限本和獨家本。盒裝本面向所有城市的線下門店銷售且沒有限量,價格區間在600至700元。限定劇本只在一個城市的1至5家店發售,價格在2000至4000元之間。獨家則是在一個城市只出售給一家店,價格在5000-10000元左右。
這些因素都一直影響著飯團,她在疫情之前就把店搬到了上海徐匯區的一個地下商場中,面對上漲的租金、劇本殺行業的泛濫以及需要新鮮感的客戶,她坦言:“賺錢其實已經很難了,維持下來的原因只是我對這個行業的熱愛。”
可能被AI取代?
在一場劇本殺游戲中,會有DM(主持人)和若干個NPC,由他們共同給參與游戲的真人玩家搭建一個新的世界。資深玩家默默(網名)之前嘗試過多種文娛活動,最后成為劇本殺的粉絲。在他看來,“現在的電影電視都一定程度上的被資本影響、狼人殺之類的桌游也逐漸退場,其余的娛樂活動有大部分只是表面上擺出迎合年輕人的姿態。不像劇本殺,一個好的本子能感受到店主和DM在用心為人創造一個空間。”
確實,從微觀角度來討論,一個完整優質的劇本殺游戲,就是一個完整優質的內容場。默默也認為,劇本、DM、服化道、沉浸式裝置,甚至每一個玩家在其中的自我演繹與發揮,都是構成一個小型內容場的內容元素——這才是令劇本殺至今還得以發展的原因之一。
但想要充分滿足3萬家劇本店鋪的需求,每年的新增劇本量需要維持在5000-10000個。然而,根據去年相關展會數據顯示:2020年全年新增劇本數大概為2000-3000部,顯然遠未達到店主們的需求,這時候或許就需要“科技推動生產力”了。
AI,也就是人工智能在市場中開始出現。飯團從沒想過,自己傾注心血的行業有一天會因AI的入局而攪了渾水。“大概是2020年底,我從豆瓣上第一次看到AI的劇本生成器,只要輸入時間和兩個人物的名字,AI就可以自動生成一個短劇梗概”。
當時,一些店家遲遲拿不到新劇本,自己的原創內容也很難保持快速產出及變現,最后就會采用這樣的方式來“寫出”一個新的劇本去吸引玩家。
AI參與創作是2017年就開始被人討論的話題,在過去的這些年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為此寫上不同的注解。甚至有業內人士分析,AI寫作有兩個明顯優勢:判斷市場趨勢和優化寫作結構。這使其擁有了即便是最資深內容創作者也難以企及的效率。
資深玩家默默面對這樣的AI劇本,最直觀的感受是受到了“侮辱”,濃濃的“瑪麗蘇”風格還有俗套的劇情,“拿一些頻繁被使用的段子反復穿插,這簡直就是讓我們這些玩家過來給電腦當NPC”。默默在上海徐匯區某門店玩過一次這樣的AI劇本之后就將店主打入了“冷宮”,但這也揭示了劇本殺行業面臨的問題——內容的匱乏,或者說除了頭部店主,大部分的店主無法拿到好的劇本,才會出此下策。
飯團對AI的入局也有強烈的情緒:“就像給你一本故事大全,然后把里面的引子、故事、情節和人物從不同的篇章里摘出來,最后玩家都變成了AI的NPC,而AI開啟了上帝之眼。”AI的出現,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整場游戲的節奏與體驗,讓本來充滿懸疑的劇本變得索然無味。更何況,劇本殺還是重社交的游戲模式,時長幾乎都在3個小時以上。
“當然,并不是所有店主都會采用AI這樣的劇本。以上海來說,大概20%-30%的店主在某些情況下會拿AI來拼素材,這也都是沒辦法,大家都挺困難的。”這是飯團的直接感受。
飯團也有自己應對AI的方式。8月初開始她率先在群里發出征稿啟事,一萬元的買斷費用,在業內也只能算是勉強夠上基準線。“但是沒辦法,現在一個月接近3萬的場地成本,還有人工,還必須保證用戶體驗,只能開出這個價碼。”接近一個月時間過去了,飯團只收到了一個投稿。
制作原創劇本也是飯團抵擋AI和資本的一個方式,“看起來這些盒裝本、限定本能保持收入和內容,但是用不了多久這些都會流入市場,唯一的出路就是做自己的原創內容”,為此飯團和男友一個做監制,一個當作者,花了接近3個月的時間做出了一部名為《未生》的劇本:6個人物,5-6個小時的游戲時間。
在飯團的帶動下,上海有一部分店主也開始投入精力制作原創劇本。從業不久的李婷(化名)之前試過在展會上買本、也試過AI寫本,“都像是在開盲盒,給玩家體驗前店主也并不知道這些劇本最后的結果是什么。當多數反饋顯示這個劇本毫無邏輯、bug太多時,店主能做的只有道歉,退本子或者換本肯定不可能。”
劇本殺最重要的靈魂是劇本。不論抱著何種想法入局,只有創作出成功的作品,才能在行業里占據一席之地。但當AI和“淘金者”們以另一種方式涌入市場時,很可能會讓看似光明的市場最后重蹈之前傳統桌游的覆轍。
資本與平臺裹挾
3月29日,中國文化娛樂行業協會沉浸式劇本娛樂專業委員會在天津成立,這家協會歸屬于文旅部,這不僅代表著官方資源的正式入場,也標志著劇本殺行業正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向專業與產業化行進。
因為新劇本的發行問題,飯團和劇本殺行業協會打過不少交道,由于新劇本內容涉及到“兇案劇情”,飯團為此做過許多細節調整。
隨之而來出現的,還有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協會的出現,盡管確保了行業向好的發展,可也會導致發行方的話語權變高,尤其是頭部發行商,其實會讓行業更加的內卷。有人寫一個劇本賣了500萬元,更多的是無人問津。而資本,其實只想造品牌、打IP,但質量其實也難保證,撤離的人越來越多了。演員也是一樣,他們更苦,”飯團有著自己的深層思考。
既然高收入只屬于頭部,普通作者還要考慮發行和宣傳問題,甚至親自跑展會、推作品、找場地,為什么仍有這么多人爭相進入這個行業呢?
某種程度上說,尤其是最開始時,在這個行業內能看到“為愛發電”的痕跡。飯團表示,“有的人嫌棄市面上的作品,就選擇自己動筆,有的人是想試試自己的能力或者有表達欲,反正都是因為喜歡。”
值得一提的是,行業標準的設定與資本的入駐某種程度上激發了行業自我凈化的呼聲與力量。比如說,對于某些熱度較高的限定本,售賣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發行手中,形成了部分發行的壟斷。
為此,行業內部發展出了以展會為主的劇本銷售模式,以及會展搶車的新玩法。通過展會小程序上的“搶車”程序,定點開搶,手速快就可以搶上。之后只要全程參與劇本測評,就有機會拿到中意的本子,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公平性。
優質的內容,始終是全產業鏈中的重頭戲。假如一味追求高利潤、高周轉的價值導向,反而會讓“蘿卜快了不洗泥”成為常態。
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明確,在龐大的市場吸引力下,以劇本殺為核心,一些新的業態正逐步走入大眾的視野,在更多行業和場景下開發新模式。
未來,活下去
一切看似偶然的現象背后,往往蘊藏著本質上的必然。劇本殺的巨大增量和結構性變化的出現,有一個重要因素其實是大環境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過去一年,劇本殺的體量越來越大,“小米加步槍”的作坊不復存在。劇本內容創作端和供給端的內卷化,劇本時長的增加。店內硬件的升級,房間裝修的迭代,使得整個行業從非標品走向標品,從作坊闖入商場,從娛樂走向了資本。
有人覺得劇本殺行業已經是藍海末期了,沒有再入行的必要了,也有人覺得紅利依然可觀,也想再撈一筆。
8月26號,飯團發了一條朋友圈慶祝她的新劇本《未生》的發布后,她收獲了一些粉絲的點贊和試玩請求,同時她也做出了很多改變。
“如果還想要做下去,除了本子,我還要加入很多附加的服務,什么盲盒劇本、什么簡單的拍攝、甚至是全程的專業跟拍(加錢),我還在繼續想怎么創新。”
她向懂懂筆記透露,上周她和朋友聊過是不是可以試著用劇本殺的場景來做一些帶貨,與消費品行業結合,比如有牛奶、飲料的場景里可以提供一些軟廣植入之類的。“或者通過音頻代替DM,提供劇本信息。”
飯團也在考慮回到蘇州的繼續創業,“上海的房租、人工壓力太大了。如果不行就去蘇州或者郊區,可以把布景做得更好一些。”
經歷了野蠻生長,吹盡黃沙始見金的劇本殺行業,到底會有多少店主能最終留下?
對此飯團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低下頭笑了一下,又抬起頭:“至少現在我還能用愛發電,認真做好內容總會好起來的,每個行業都有問題,劇本殺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一樣會存在各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