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寓言》自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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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2月22日 18:31 新浪財經 | ||||||||
我驚訝于環武夷山的閩北農村,被綠水青山遮蔽的貧窮,超出了我的想像。可我不愿意再去痛陳“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過去兩年里,李昌平以“向總理說實話”的名義,陳桂棣夫婦以一部《中國農民問題調查》,向天下人道盡了中國三農問題的危機。2004年5月31日晚,撤出 “閩北農村調查”的最后一個驛站,我已知道,我要寫一本什么樣的書。
2004年5月31日晚,撤出 “閩北農村調查”的最后一個驛站,我已知道,我要寫一本什么樣的書。 我驚訝于環武夷山的閩北農村,被綠水青山遮蔽的貧窮,超出了我的想像。可我不愿意再去痛陳“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過去兩年里,李昌平以“向總理說實話”的名義,陳桂棣夫婦以一部《中國農民問題調查》,向天下人道盡了中國三農問題的危機。 2004年一號文件的出臺,以及農民政治的種種跡象,無不顯示執政者已洞悉農民的苦難。此時,再寫一本描摹農村苦難的書,不管煽情得多么成功,于我,于《南風窗》,均屬多余。且不論資政價值是否式微,僅就中國農民問題的未來而言,一味地痛陳和驚呼,會不會讓公眾最終失去解決問題的信心? 眾所周知,中國農民問題是中國新世紀的最大問題,業已在中國權勢階層達成共識。知識分子和具知識分子氣質的傳媒,當下的視野,當從為農民討說法,轉變到為農民想辦法。 書齋中想不出拯農民于苦難的良策。獲知閩北致力于農民問題的中觀實驗,已經悄悄做了五年多,我從心底生發出“看看再說”的沖動,盡管我滿腹懷疑。中國是個出經驗的國家,從農業學大寨開始,層出不窮的經驗并沒有讓農民最終走出貧窮的境地。 出發前,有人告訴我,源自中國最高決策層的兩紙批示肯定了南平實驗。我未置可否。真正觸動我的,是李昌平和董躍玲的首肯。我不認為李昌平的訪問,管窺了南平實驗的真經,但我相信他作掩飾不住的“吹捧”時,態度是誠實的。董躍玲,《中國青年報》的女記者,我大學時代的偶像,只身一人翻山越嶺的采訪方式,賦予她的新聞作品以無限的公信力。從《中國青年報》“冰點”上讀到董用“腳”寫成的詹夷生,一個南平實驗中的典型人物,我決定早點去看看。 “五一”長假前一周,經由地方官員的引領,我走馬觀花跑了幾個山區縣。我當然不認為,南平實驗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完美無瑕,可我覺察到,南平實驗中堪稱經驗的探索,對中國欠發達地區的鄉村,有著不可估量的參考價值。南平的先鋒官們已經和正在作出的努力,或可為中國三農問題的解決趟出一條路。 假期一結束,我再赴南平。這一回,我謝絕了地方官的陪同,邀《閩北日報》的一個記者同行,依自行選擇的采訪地點和采訪對象,一路顛簸到深山老林。沒有副秘書長同行的采訪,也就沒有了前呼后擁,沒有了看臉色說話,沒有了“匯報”和早已準備好的提綱。以我有限的觀察,南平實驗的政治意義大于經濟意義。它在政治、經濟、文化、科技諸多層面的系統努力,松緩了劍拔弩張的鄉村矛盾,剝離了過去數十年來我們對農民欠下的部分“呆壞賬”,不僅為幾百萬農民爭取了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也為執政黨完成鄉村底層社會的結構重建贏得了時間和空間。平心而論,南平實驗只是過渡時期的過渡辦法,現階段,它只是一個最不壞的辦法,當然,你也可以把它說成最好的辦法,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到比它更好的辦法。中允地說,指望在南平這個中觀區域內找到解決中國三農問題的所有答案,是不現實的。 雖此,我還是對南平實驗的決策者、推動者、執行者表達了自己的敬意。盡管我在有節制的寫作中,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偏離客觀公允的第三方立場。實事求是地說,中國三農問題是個體制性、歷史性難題,對它的根本解決遠遠不是一個地方政府所能做到的。對于主政一方的官員來說,沒有一點唐.吉訶德的精神,斷不會迎難而上。何況,1998年至2003年間,三農問題并沒有達成今天這樣的朝野共識。在世人對GDP幾近崇拜的過去幾年,一個地方官員敢于在非議中致力于三農問題的探索,所仰賴的不僅是一種政治智慧,還有勇氣,乃至良心。 秉承這樣的認知,我決意寫一本以南平實驗為主題的書。就邏輯而言,在農民問題已經贏得廣泛尊重的當下,探討如何破解農民問題,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我知道,對這個實驗的描述,極易被人理解為經驗寫作,對寫作者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游戲。今日中國,揭露黑暗和罪惡,很容易贏得“有良知,有責任感”的美譽;傳播經驗則不然,由于經不起檢驗的“經驗”泛濫成災,寫經驗者,在經驗主義者眼中,多是“沒有骨氣的文人”。 我打算冒險一搏。我要客觀記錄南平農村見聞,供有志于探索中國農民問題解決之道者,品評借鑒。不止于此,我還要以一己之見,陳述南平經驗的全部內涵,思考延展開來的南平寓言。我希望中國農民問題,不再是一只漂浮在水面上的“皮球”。 “皮球論”的版權屬于一個南平農民。五年前,中共南平市委前任書記李川,下鄉跟那個農民談心。農民指責官員對待農民問題,就像皮球丟進井里,漂浮著,沉不到水底。這個兒時早起拾糞被狗攆得到處亂跑的農民的兒子,決心讓“皮球”完全沉入水底,從下派科技特派員到下派村支書,再到金融助理、流通助理、龍頭企業助理,五路特使像皮球底下的五塊綴物,硬生生將“皮球”沉到了水底。 為什么我要將南平實驗的書名寫成“南平寓言”,又為什么要將南平寓言,拉扯到中國農民問題上,并將之比喻成“球”?這當然是因為那個農民的“皮球論”,與我要論述的事物有著皮相上的極大關聯。但原委不止于此。 在南平采訪期間,我見識了一撥撥的取經團。據稱,南平實驗中的經驗,正在被中國的很多省份所效仿,我的故鄉安徽已傳出下派三千名村支書的訊息。此情此景,讓我振奮,亦令我擔憂。在農民政治浮出水面的當下,對南平實驗的復制,會否成為一場應時的運動和政治謀略?我以為,如果南平經驗真的存在,那么這經驗的核心,不只是方法,還有態度,不只是條文式的規則,還有一顆誠實地面對農民的心。如果我們心靈的“皮球”,不能完全下沉到鄉村社會的“水底”,任何經驗的創造和效仿,都只是鏡花水月的打撈。 這就是我為什么要把南平實驗理解為南平寓言的首要之義,也是我將中國農民問題比喻成一個“球”的秘密所在。我對“球”的理解,既是一種源頭的追溯,又是一種方法的描述,也是一種價值觀念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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