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寓言》自序(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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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hmsebhyy.com 2004年12月22日 18:31 新浪財經 | ||||||||
致力于改善鄉村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生態的官員們,是我寫作時假想著坐在我對面的人。中國的官員有時候很有意思,在制度不太可能發生根本變革的時候,老將做不好的事情大而無當地歸因于體制或者說制度。我想,主張破解中國三農問題應從制度入手,沒有什么不妥,但是技術和制度并非二律背反的悖論,再好的制度,也離不開技術上的精進。
技術是由細節疊合而成的。所以我希冀經由人物命運的沉浮、故事情節的沖突,淋漓盡致地將細節呈現無遺,以期效仿者品咂借鑒。我不敢讓我筆下的南平實驗,流于空洞或者虛假。我不想任意拔高它的探索價值,只是期待自己能夠還原南平經驗的真實,讓學習它的人們覺得可學,讓經驗的正面被人吸納,讓經驗的負面被人避免。 順便說一句,作為一個記者,我不但希望自己可以詳盡地展現細節的力量,還順帶著希望自己講述的故事,兼具敘述方式上的文本價值。我厭惡過去常見的官方經驗的寫作,欲圖在堅持獨立調查獨立寫作的基礎上,有所創新。 知識界居廟堂之高的部分學者專家們,以及從他們那里尋找理論支持的、明知非農化有害而為之的縣域經濟執行者,也是我貪圖的讀者對象。中國77%的農戶的經濟生活形態,以小農經濟為主。這是中國農村最為普遍的“鄉情”,是無法與西方理論照搬的上層建筑相適應的現實生產力,是我們考慮一切事情的基礎和前提。然而,過去的十數年里,居廟堂之高的部分學者專家們,以及明知非農化有害的縣域經濟執行者,并沒有在意我們面對的“鄉情”,他們在謀劃農民問題時也沒有尊重我們應該尊重的“基礎和前提”。 所以,充盈于我們耳目的,總是中國三農問題的出路在于“消滅農民”,在于土地私有化,在于高新科技農業等等“高瞻遠矚”的激昂的論調。考察南平的現實,從附著在毛澤東畫像上的關于過去的留戀,到滲透在村民言行中的朱熹理學的痕跡,無不提醒那些在聚光燈下振振有詞的知識精英們,這些源自歐美的理論和言辭,多么像那個聽說災民饑荒遍野就說“給他們肉吃”的糊涂皇帝。 我還希望欲為農民代言的新聞界的同行們,也能看看這本書。我從南平實驗的細節中,發現了自己過去對包括三農問題在內的中國問題的判斷,多少有些像書生的夢囈。延展開來,如果我們的身體始終游動在京都、滬上等大城市的樓堂館所,聽取知識精英們的高談闊論,我們同樣會成為一只漂蕩在水面的“皮球”,我們看到的只能是武夷山的“半張臉”,只是武夷山的鬼斧神工,以及匪夷所思的文化景觀。如此,夢囈式的發言,就是把握輿論工具的我們不能避免的遺憾。 南平一月,是我有限的記者生涯中,最為艱苦最為實在的一次采訪。近年來,慢慢走向所謂“高端題材”的我,已經習慣了舒適的采訪環境。星級賓館,有品位的茶樓,裝飾考究的會議室,匹配小資生活的酒吧,已定格成我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刺鼻的豬糞,衣衫不整的農民,破敗的小學校舍旁光腳的學童,一個上午跑不到一公里半的鄉村小路,只剩下老人、婦女和孩子的村莊——南平情狀,喚醒了我曾經是一個農民的所有記憶。 所以,我還希望我的父親母親也能成為我的讀者,盡管我知道合起來只受過不足半年教育的他們,并不能曉暢地通讀。 走出鄉村整整十年,我考取了博士研究生,組織了有兩個博士研究生的家庭。可是,除了將原先在我名義下的責任田,分攤給鄉鄰,讓盼我考取大學的遠房族叔們,增添一丁點拋荒的土地,多繳納幾許三提五統,我對安徽長江岸邊那個生我養我的村莊,又有什么貢獻?或緣于此,我對南平實驗中那些返回故鄉當村支書的公務員們,欽佩不已。他們以三年的篳路藍縷,換來了故鄉容顏的改變。 十年前,我去蕪湖讀大學,載我報到的船只停泊在長江輪船碼頭,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我孩提時代的學費和書本,是父親在泊于碼頭的沙船上做挑夫換來的。含辛茹苦的父親母親,把我送上了大學,卻未從上了大學的兒子身上,贏得多少名分之外的福分。 父母親辛勞大半生,在可以預見的小半生,還將繼續辛勞下去。他們和我在閩北看到的農民一樣,從未想到他們的艱難困頓,和政策有著什么樣的關聯,亦無從知曉所謂的剪刀差、城鄉二元,對他們意味著什么。 摻雜著復雜的感情,我希望自己能真實地再現南平實驗的點點滴滴。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我盼望,我能為農民做一件有益的事。一定程度上,本書是我對農民出身的自我救贖。一個朋友建議我在扉頁上題寫“獻給天下8億農民”,我沒有那么大的口氣。我只想把它送給我的父親母親。 我在閩北的采訪幾乎沒有任何休息的罅隙,晚上的訪談常常拖延到子夜時分。采訪本積累了整整六本,數十萬字的采訪筆記,數百萬字的文字材料,是我歷次采訪中“沉”得最深的一次。別人給我戴了諸如敬業之類的多頂高帽子,事實上,我在本質上沒有他們說的那么好,我之所以會沉下去,是因為我在潛意識中,將這次采訪視作我對父親母親的一次報答。我祈望能在求解中國農民問題的道路上,為我父母那樣的農民最終走出束縛他們的制度困境,做一點有益的事情。 哪怕只有一點點。前言“皮球”是怎么沉下水的 美國白宮記者西奧多.懷特,在《美國的自我探索》的開場白中說,不管講什么故事,都有一個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從哪里開始? 對我來說,這一切尤其重要。一個局部地區在中觀層面的探索與實驗,不像一個懸念叢生的微觀故事那么跌宕起伏。基于方便讀者閱讀,乃至挑逗讀者閱讀趣味的考量,我先對南平實驗五年間的前世今生,作個大歷史的觀照,以便讀者提綱挈領,不致散失在各個章節的閱讀中,見樹不見林。 2004年6月14日,中共福建省委副書記梁綺萍等福建政要的坐騎,在福建大會堂門口相繼剎車。一地方資深媒體人士稱,早在一個月前,中共在福建各縣區的主官們,就開始等待是次會議的召開。 與會者知曉,政要們在意的問題,不是軍事,而是農民。一位聞聽是次會議的北京學者打趣說,中國農民問題對執政黨而言,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 過去五年間,閩北農村發生了一場由中共南平市委主導的靜悄悄的革命,它在政經層面的影響力,已鎖定了中共最高領導人的眼球。有人從溫家寶總理曾經的批示中,看到過“方向正確”的字眼。主事者認為,是次會議就是對高層政要“希望繼續探索和總結”的一個回應。 消息來源說,福建政界對是次會議的期許,是科學地總結以南平機制為核心的農村工作機制,使其以星火燎原之勢,漫卷福建經濟版圖上的貧瘠鄉村。 貧瘠鄉村之一的南平市延平區王臺鎮溪后村的農民,雖然聽不懂是次會議的官方表述,但從電視上濃墨重彩的會議報導中,他們依稀感覺到福建領導層對農民問題的關注。 他們當中鮮有人知道,他們生活的村莊,就是官方新聞屢屢提及的“南平機制”的發源地。他們更不曉得,南平實驗迄今五年的前世今生,是一個鄉鄰的“皮球理論”擦亮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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