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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上觀新聞
“小城故事”是上觀新聞原點欄目2023年開啟的一項系列報道。10年前的2013年,中共中央召開了首次城鎮化工作會議。2014年,國務院印發《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對原有城市規模劃分標準進行了調整,以城區常住人口為統計口徑,將城市劃分為五類七檔。
我們希望關注一些身處中間地帶的城市。它們有的已經晉級為“大城市”,但仍以“小城”自居;有的不可避免地面臨人口外流,成為“收縮型城市”。它們各自面臨不同的機遇與困境,也都在發展中努力找到適合的路徑。
正如不能簡單定義一個人,城市也不該被貼上標簽。原點欄目將去往實地,對話城市中的平凡人,呈現中國城鎮化進程中一座座小城真實的生長紋理。
“比優特時代廣場”是鶴崗的城市地標之一。
房產博主鄧智最近發現,“鶴崗房價”這幾個字正慢慢失去吸引力。
他的抖音號上,同樣是介紹鶴崗樓市的短視頻,平均播放量從去年的每期40多萬跌落到今年的二三十萬。一組數據也印證了外地買房者“熱情的下降”:2021年外地人到鶴崗購房2113套,到了2022年,這個數字下降到了1667套。
反之,直播間里出現了越來越多本地購房者的咨詢。“老街基哪幾個小區值得購入?”“公職花園的大戶型可以考慮嗎?”鄧智也在直播間里說起只有本地人才能聽懂的玩笑。
2019年底,“外地人在鶴崗買低價房”在社交媒體上成為“神話”,也讓這座邊陲小城不再籍籍無名。不少外地年輕人來鶴崗尋找“家和遠方”。也有本地年輕人從大城市“殺回來”,34歲的房產自媒體博主鄧智就是其中之一。
但這兩年,當他發現“鶴崗樓市似乎沒有那么熱了”,又一度陷入迷茫,和這座城市一樣,經歷關于自我實現和發展的困惑。
這也正是我們關注鶴崗發展命運的原因:拋開流量與網絡傳奇,鶴崗不過是一個普通小城市,她面臨著中國城鎮化進程中每一個小城都可能面臨的機遇和困境,也承托著大多數平凡人的生活。
今年開年后,鶴崗當地政府幾個部門主動走出去,去了北京、上海、成都、重慶等城市,想要獲取城市品牌營銷的新思路,同時也推介自己的小城。“我想請你們再來一次鶴崗,看一看現在真實的鶴崗。”鶴崗市委宣傳部部務委員侯力源誠懇地說。
房市“退潮”以后,鶴崗渴望被真正了解
對于鶴崗樓市的風變,觸覺最敏感的是小城里的房產中介人。
“每周一去房產交易中心排隊過戶,一沓過戶資料中,外地買房者占比只有2到3成。2019年到2021年之間,當時我們遞上去的資料里,有6成都是外地購房人的。”一位鶴崗本地的房屋中介說。
2019年底,鶴崗的低價房被各路媒體和社交網絡傳得沸沸揚揚,城市路邊的公告欄、電線桿、空置房屋的窗玻璃上,貼滿了賣房廣告。
鄧智就是在那年回到鶴崗,決定一邊做房屋中介,一邊以鶴崗房市作為創作素材,生產自媒體內容。
4年后,鶴崗的低價房市場正在降溫。街邊不少房產銷售公告欄里,房源信息貼得稀稀落落的。
鄧智很清楚,本地購房者和外地購房者,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消費群體,“本地人買房的預算大多在10萬元朝上,大多是改善型需求,不會考慮鶴崗前幾年很火的低價房。”
2019年,鶴崗房價的新聞走紅網絡,房產中介也新增不少。
當然,外地購房者在鶴崗購房人群中依舊占有一席之地,只是愈發理性了。以前3萬多元買一套頂層的小兩居會讓外地購房客趨之若鶩,現在面對這樣的房子,他們大多是觀望甚至拒絕。“網絡上的對鶴崗買房的科普太多了,大家都知道頂層的房子有漏水風險,而且沒有電梯,這些房子本地人壓根兒不看。”鄧智說。
隨著樓市重歸冷靜,政府在治理思路上,似乎也找到了更加合適的位置。
侯力源記得,2019年初,鶴崗的“低房價”消息在網絡上興起,是和一個“案件”相關。當時鶴崗一家房產中介為了吸引眼球,對外發布消息說自己有一萬兩萬元的房源,等到有客人詢問時,又說房源已售,要給顧客推廣其他的房子。針對虛報價格的現象,政府相關部門當時對整個鶴崗的房屋中介做了徹底摸排和整改。
這位46歲的鶴崗公務員思維活躍,對城市的未來有不少大膽的構想。“我們對外來人口是很歡迎的,因為人就是最寶貴的資源,是城市發展的核心。”侯力源說。
“政府不應再出面解釋鶴崗的房價,因為無論如何解釋,也改變不了城市房價在全國處于低位的事實。”當地一位參與城市治理的工作人員坦言。他認為更應思考的是,為什么自2019年以來鶴崗的房價基本穩定,去鶴崗買房卻不如以前香了?
事實上,低房價在中國眾多小城市中并不鮮見。自2021年開始,社交媒體上出現了越來越多”鶴崗平替”的說法:黑龍江綏芬河、山東乳山、云南個舊、遼寧阜新……這些房價和物價水平也很低的小城進入大家的視野,人們發現鶴崗并非不可替代。
第一批來鶴崗“吃螃蟹”的外地購房者中,有少部分人已經在社交媒體上曬出準備離開鶴崗、拋售房子的計劃。有人是因為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也有的南方人只是適應不了這里的生活習慣……
“得益于網絡,現在鶴崗目前是黑龍江四大煤城里知名度最高的,之后的事情是不要讓熱度慢慢隨著房市降溫消散,應該借著流量讓人們了解真正的鶴崗生活。”侯力源說。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熱氣騰騰的早餐……鶴崗老街基的早市人頭攢動。
普通小城市的困境
在鄧智的抖音號上,有一類視頻被他歸納為“小城辟謠”。因為隨著鶴崗房市降溫,外界的誤解也隨之而來。有的評論說鶴崗“人少沒活力”,還有的會在冬天鶴崗一些郊縣部分地區“限熱停熱”時揣測“鶴崗是不是財政緊張了?”有時,“戰火”甚至還會引燃到他的直播間。
“我不是護短,其實鶴崗就是一個普通小城市,但這個城市有很多面向,就是被曾經的低房價掩蓋甚至扭曲了。”鄧智感慨。
“沒想到一個資源型城市從邊緣到市中心都這么干凈。”一位青年媒體人去年夏天在鶴崗旅行時這樣感慨。“鶴崗也不像網上說的那樣,啥都沒有啊。”房產博主馬延明在鶴崗火車站接站外地客戶時總能聽到這樣的感慨,這位60后鶴崗人會自豪地講起他們的幸福生活:教育優質、生活便利、物價低廉,“一串烤牛肉只要1.5元。”
鶴崗是一座因煤礦興起的工業城市,工業化和城鎮化起步較早,基礎設施完善,煤城的底子可以滿足普通人的日常需求。但另一方面,鶴崗在其優勢的煤礦開采領域已走向衰落。2011年,鶴崗被確定為國家第三批資源枯竭型城市名單,這意味著鶴崗的煤礦資源開發已經進入后期,全國這樣的城市有69座。
作為黑龍江四大煤城,鶴崗因煤而興。城市內部依然交錯著不少運煤的線路。
和同類的城市一樣,鶴崗也在經歷人口流失的考驗。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鶴崗全市人口為89萬人,相比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的105萬人,下降了15.81%。
鶴崗一中是全國百強中學,也是本地人的驕傲。已經調任鶴崗教育局工作的前一中老師王雷回憶,鼎盛時期,鶴崗一中在校學生過萬人,而近幾年人數逐年減少。資源枯竭,人口流失,鶴崗的遭遇是不少三四線城市的典型,而低價房似乎給這座城市帶來了新希望。2020年至2022年三年間,外地遷入鶴崗落戶的共有7286人。除了外來移民,一些鶴崗人也開始帶著創業的想法回來。
2021年,從大學畢業就在外地闖蕩的劉彥麟決定返回鶴崗創業。女兒和父母的意愿催促著劉彥麟做出這個選擇,“女兒不樂意在哈爾濱上學。在鶴崗,從家到學校,走路5分鐘,去培訓班都特別近。”
劉彥麟投資了100多萬元將鶴崗向陽區的一棟二層小樓改為電商直播培訓基地,樓上打造了5個直播間。讓她最窩心的是區政府當時免去了她的場地租賃費用,唯一的交換條件是“幫鶴崗多培育出幾個本土IP”。
原本,她瞄準了食品賽道,但嘗試一番下來直播間氣氛不足,推流也不夠,“我從杭州調了一批成熟主播,有的人覺得農產品土氣不想播,在本地招的人有的又害羞不想露臉”。劉彥麟也想過做服裝類直播,但城市物流太慢,“等快遞到我們這都過了7天,再熟悉話術、試播,工廠早都大批量生產了。”無奈之下,她解散了自己直播間的原班人馬。
外出學習時劉彥麟偶然接觸了“知識分享”領域,她決定換個方向。去年年底,劉彥麟打造新賬號開播講“社保”,粉絲增長飛快。4個月,她只歇過4天,其余時間雷打不動早上6點開播。
劉彥麟的電商基地培養的新人主播正在直播。
在鶴崗政府大院里,大部分公務員都是本地人,來自江蘇的林西(化名)顯得有些特別。2020年,林西從“211”院校本科畢業,以定向選調生的身份來鶴崗。他選擇鶴崗的原因說來簡單——人才政策好、生活舒適度高。林西確實很快適應了鶴崗的生活,哪怕是零下二三十度的冬季,他也能用一頓東北特色菜——酸菜燉五花肉熨帖所有寒冷帶來的不適。
初春的一個夜晚,臨近閉店,鶴崗新的“網紅地標”露露蛋糕店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蛋糕店安靜,能好好聊天,王婭婕和萬曉華這對5年沒見的發小已經在同一個位置坐了4個小時。
萬曉華大學畢業后曾去美國留學,回國后在深圳南山區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做數據工程師。今年春節前,“卷不動”的萬曉華回到鶴崗,一邊調養身體一邊準備公務員考試,她考公的目標不是老家,而是河南省會鄭州。
說起發小,王婭婕有些羨慕。王婭婕少有鶴崗以外的生活經驗,大學在離家不過70公里的佳木斯市,畢業后又回到鶴崗一家企業做會計。“我爸說他最幸福的時候就是開車帶著我們一家,我媽坐在副駕駛,我坐在后排。”“走出去”的念頭被父母描繪的幸福生活羈絆住了。
王婭婕喜歡看脫口秀,但鶴崗沒有這樣的文化活動。幾年前,她在同學的朋友圈看到光影秀打卡,“很夢幻的,我看不著,鶴崗沒有這東西。”但王婭婕也無比熟悉深藏在這座小城里的煙火氣,她甚至知道鶴崗郊區位置偏僻的坑烤,她把這種熟稔歸因于小城的“小”,“總是想離開,有時會覺得憋屈。但是我愛吃,在鶴崗總不缺少這方面的樂子。”
在鶴崗的馬路上不時可以看到瓊A、瓊B的車牌,王婭婕和丈夫的戶口也已經遷到了海南,兩人似乎都對“前景不錯的自貿區”躍躍欲試,但也很難說清自己未來能去那里做什么。
“在這里無法躺平”
網紅流量不減的鶴崗,一度被形容為“躺平圣地”“桃花源”,但漸漸人們“發現去鶴崗買房”并不能解決一切。
去年夏天,26歲的江西姑娘羅燕花獨自帶著10歲的妹妹來到鶴崗生活。羅燕花用4.7萬元買下一套70平方米的頂樓兩居室,房子距離市中心3公里,附近有學校。為了照顧妹妹,羅燕花需要時間更加靈活的工作,師范專科畢業的她決定上街擺攤賣小吃。但進入冬季后,出攤變得困難,零下20℃的氣溫凍住了食材,顧客也很少。羅燕花又開拓了上門喂貓和寄養業務,視頻剪輯、抖音直播帶貨也能為她增加部分收入。
提起兩位跟她一樣安家鶴崗的外地朋友,羅燕花說她們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都在走主播這條路,不知道走不走得通。”
2022年7月,江西花帶著小15歲的妹妹坐了50多個小時火車、轉車4趟,來到鶴崗定居。羅燕花家在一處棚改小區的頂樓,初來鶴崗時,她和妹妹只拎了兩個行李箱,現在70平米的兩居室已經被填的滿滿當當,主臥被她布置成溫馨的暖色調。
“現在鶴崗煤礦一線工人也在招人,照樣掙錢,一個月八九千元。”“金鶴回巢”房產中介的負責人國文在曾在煤礦工作20年,而他接觸的來鶴崗安家在的外地購房者中,沒有一個人在就業時愿意下井。大部分在市區里的服務性行業,普通員工月收入不超過2000元。鶴崗就業崗位的空缺和大部分小城年輕人的求職意向并不適配。
2023年一季度,鶴崗市8項主要經濟指標,全部高于黑龍江省平均水平。在經歷過煤炭產業轉型的困頓期后,鶴崗后勁十足,但“底子有些薄”也是不爭的事實。根據鶴崗市2022年6月發布的《2021鶴崗統計年鑒》顯示,全市城鎮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4521元,比上年增長1.5%,但依然低于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5128元。
今年3月,鶴崗市出臺了《鶴崗市支持服務新市民就業創業“六優惠”“六共享”政策措施》,包括創業場地、購房補貼、共享子女入(轉)學服務、共享落戶辦證服務等政策,吸引更多外來人口到鶴崗就業創業。
政策公布后并不像“1.5萬元一套房”那樣掀起巨大聲浪,具體的落地效果也有待時間檢驗,但政府已經把“充分利用鶴崗市低生活成本的優勢”大方寫進公告。
在鄧智眼里,鶴崗是一個絕佳的自媒體孵化基地,這里做自媒體創業,不用為房租和通勤發愁,城市還自帶流量。
“很多人買了房還是在鶴崗待不下去。都說鶴崗掙不到錢,但我身邊的朋友都是月薪過萬。”鄧智從不忌諱談自己的野心,“你想找個山頭當‘山大王’?如果在上海是上海的節奏,在鶴崗是鶴崗的節奏,那回來肯定也掙不到錢。”
第一次見面,鄧智就給記者展示了一張記滿電話的A4紙,那是通過抖音聯系他想要買房或者賣房的客戶,他要求自己當天做完回訪。鄧智每天都安排得很滿:上午陪客戶辦理過戶,下午看房、驗房,晚上9點直播聊房。
做房產博主的第4年,鄧智感覺到鶴崗房產市場的活躍度在下降。對于流量之路,鄧智很清醒,“我是一個自媒體人,傳播內容只是工具,說不定等我的孩子出生以后,我會轉型做母嬰博主。”
鶴崗人鄧智已經做了四年房產博主,現在,他的抖音號“小智說鶴崗”已經擁有了4.4萬粉絲。
劉彥麟的公司也在孵化更多主播,這次她沒有再費盡周折外聘,而是在鶴崗本地招人,“要不怕辛苦的,你們剛看到那位郭姐,就是普通鶴崗中年阿姨,才開播20天,就有一萬多粉絲。”
有時劉彥麟也不理解,為什么有的人明明已經到了鶴崗,發布鶴崗相關的視頻熱度很高,又轉頭離開了,“來鶴崗蹭熱度你也得堅持啊!”劉彥麟覺得來鶴崗做電商,要做好規劃,“只要是踏踏實實做,堅持下來肯定有好結果。”
鹿鹿蛋糕店的老板是返鄉創業的90后王丹,她投資100多萬元在市中心建了一家法式氣息的咖啡甜品店。在店里一面墻上,掛滿了王丹近幾年獲得的各種西點制作證書和職業資質證書。接受采訪的當晚,她還要去武漢參加甜品培訓。“在鶴崗開店,一點沒讓我慢下來。我還必須不斷去大城市,吸收新的東西。”
如同不愿躺平的鶴崗人,這座城市也在積極謀劃轉型。
鶴崗被列入第三批資源枯竭城市后,一直想跳出“因煤而興,因煤而困”的怪圈。除了煤炭,鶴崗蘿北縣還擁有亞洲最大的天然石墨礦。石墨在新能源、新材料領域有廣泛的應用。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鶴崗蘿北縣就逐步聚集了一批石墨企業。但是在此后長達近四五十年的時間里,因為產業集群效應不夠強,鶴崗的石墨礦在業內的名氣似乎比不上山東青島以及本省的雞西這兩大石墨礦區。
等到中國五礦進駐鶴崗后,局面就徹底扭轉了。作為重點引進企業,中國五礦集團2019年正式進駐鶴崗市,通過與地方政府合作,整合了云山石墨資源,規劃了產業一體化項目。在蘿北縣五礦的開采基地,記者看到一批5G無人礦卡正在云山石墨礦區進行駕駛測試工作,控制室里的技術人員能隨意切換鏡頭角度查看測試情況。這里常年有25名博士長期駐扎科研生產。
“五礦能落戶鶴崗,我們做了許多前期的爭取。雖然政府財力比較緊,但還是想辦法融資,給五礦的項目建成了污水處理廠。”鶴崗市石墨產業發展中心主任孔萍介紹。
“2015年,市里就提出把石墨產業作為煤炭替代產業來發展。石墨的附加值比較高,將來技術上突破了,產業有了規模,附加值非常大。那時候才可以說是真正轉型了。”對于城市工業的未來,孔萍很有信心。
在位于鶴崗市蘿北縣的中國五礦集團(黑龍江)石墨產業有限公司云山石墨礦內,生產運輸車輛來來往往。
看到來鶴崗定居創業的自媒體人越來越多,2021年鶴崗市印發了“直播電商發展三年行動規劃(2021—2023年)”,目標到2023年底,全市建成5個直播電商基地、10家電商骨干企業、孵化30個網紅品牌、培訓1000名直播銷售和運營人員。
幾乎每個禮拜,團市委、網信辦都會推薦一些想做網絡直播帶貨的外鄉人到劉彥麟的電商基地“把脈”。“只要是有人找到政府說想要做新媒體創業,他們都在幫忙牽線搭橋。”劉彥麟有時會驚嘆鶴崗公務員們對這些異鄉人的耐心和細致程度。
努力往前趕的鶴崗,還要做些什么?
在鶴崗,城市的建設步伐在迅速往前趕著,但似乎總還缺些什么。
如果說一個城市高樓林立、城市邊界線不斷向外延伸是她繁榮的“軀殼”,那這個軀殼里應該裝哪些屬于“鶴崗氣質”的內容呢?
鄧智感受到這個邊陲小城在努力掙脫原本固化的樣子。去年夏天,他的一個朋友在本地組織了一個私家車后備箱集市,白天和夜晚都出攤。這種玩法在大城市已經司空見慣,對鶴崗人卻是新鮮的。因為大家對這個城市的印象總是:夜生活結束得很早,尤其是冬天,基本晚上外頭沒什么可玩的。
“到了正月十五的煙花節,鶴崗人傾城而出,四處都堵車,你就會知道鶴崗的人有多少了。這個城市不是缺人氣,而是缺少能把人們聚起來的場所和事件。”鄧智說。
現在每年外地人買房的成交量遠超過外地人口遷入鶴崗的人口數量。某種程度上,這也意味著有不少想來鶴崗安家的人還在觀望,視城市接下來的發展決定去留。
鶴崗市最大的咖啡店綠思咖啡在市區有三家店鋪。3月24日周五下午,位于鶴崗老街基的綠思咖啡店里有客人正在辦公。
提及近幾年的城市發展,當地人會有一種“又興奮又憂傷”的感覺:一面欣喜地發現鬧市區出現了越來越多口味純正、裝修風格符合現代審美的咖啡館;另一面總有人感慨著星巴克、瑞幸這些咖啡業的連鎖巨頭至今沒有落戶小城。人們一面津津樂道這個城市由房子熱銷帶來的房產中介行業繁盛;另一面還在感慨至今國內幾家大房產中介連鎖品牌沒有進入鶴崗。
也有許多生在鶴崗的事物期待著走出去,“海波肉串”是在鶴崗城內頗有名氣的燒烤界巨頭。
2019年鶴崗在網絡上名聲大噪,2020年“鶴崗小串”在美團平臺上的搜索量增加了100%。有一位年輕人慕名來找“海波肉串”的老板葛海波學做燒烤,學成后年輕人去北京開了家燒烤店。葛海波看北京的店生意不錯,決定入股。他想把最原汁原味的“鶴崗小串”帶到北京。這家小店生意一直很好,但最后因為合作伙伴的私人原因,這家店還是停業了。
鶴崗最火的那幾年,鶴崗小串也成立了行業協會,那時候幾家本地做得不錯的燒烤店老板也總聚在一起開會,但最終“鶴崗小串”的名聲依舊停留在本地。
像鶴崗小串這樣有著強烈地域符號的城市文化,到底該走出去還是堅守本土?似乎沒有人可以給葛海波明確的答案。
鶴崗小串是鶴崗的美食招牌之一。工作日中午11點30分,位于工農路的海波肉串已經滿臺。
人們習慣了用“有哪些國際大型連鎖企業已經在這里安家”判斷一座小城市的發展程度,但很多時候,最重要而被忽略的恰恰是“這個城市有什么別的地方沒有的”。
提到在鶴崗起家已經開到全國的東北餃子連鎖品牌喜家德,以及在黑龍江省內遍地開花的本土商超品牌比優特時,鶴崗人的自豪感是由衷的。
鶴崗成為網絡熱搜城市以后,侯力源和他宣傳部門的同事走訪了全國不少大城市,他很受用在成都的訪問經歷:“我羨慕成都流量好,也羨慕在這個城市,幾乎每個人都是這個城市移動的推薦人。”顯然,小城鶴崗不可能和這個新一線城市相比,不可能有那么多樣的網絡話題引爆點。
或許,鶴崗城市發展的參考坐標本就不該是成都這樣的大城市,而是另一個“生活在別處”的特色小城。每個城市都有獨屬自己的機遇,城市發展求變,本身也并不存在所謂“標準答案”,最關鍵的應該是看清城市在時代中所處的位置、以及她可以承載人們什么樣的需求。
鶴崗籍導演耿軍覺得,如果在鶴崗加諸太多國際化或者現代化的條條框框,反倒有些“消化不良”。他也在鶴崗做過小型放映會,十多個好朋友一起聊天、嗑瓜子,最后電影反倒成了社交“背景音”;有時候許多在鶴崗小城里認識耿軍的人都會提出想去他的片場做群演,但真如約來片場的人是極少數。這些文化議題,對大城市的人來說,有先天的參與優勢。
“我覺得也挺好的,這就是真實、有人情味的鶴崗。”耿軍一直覺得不同規模的城市都有自己的發展使命和軌跡。而有的事情,比如東北年輕人口外流,“這是省會哈爾濱都沒辦法的事,樂觀對待就好。”
在鶴崗做了14年全案家裝設計的楊子慧,也能感受到鶴崗人在接受新事物中的微妙變化。鶴崗房價低,十多年前大家對于裝修花比買房還貴的錢搞裝修難接受。但這幾年,找她來做全屋設計的人越來越多。當地人溝通裝修需求時,依舊會用“簡單、大氣”這樣的形容詞,再往下探討細節時,很少有自己的想法。與之相對應的是,一些大城市來鶴崗買房的人,委托楊子慧團隊裝修時,大多能把家裝訴求羅列得清晰明朗。
“本地人在外地大城市人影響下,也在迅速接收新事物,這是鶴崗相比其他北方小城市特有的優勢。”現在楊子慧也開設了自己的抖音號,她想通過這個賬號向生活在鶴崗的人普及現代的裝修理念和行業規范,讓家裝行業在鶴崗起步時就能開個好頭。
聊起最近火遍全國的淄博燒烤,葛海波感慨:“鶴崗幾十萬的人口,淄博四百多萬人口,不在一個數量級上。”他現在還有一個小困擾:淄博歡迎游客在街邊吃燒烤,但在鶴崗,適合坐在戶外吃燒烤的時節加起來不超過3個月,另外鶴崗的燒烤店主們出于市容要求,也從來沒有路邊擺桌吃燒烤的習慣。“或許我們應該找到自己的路子。”葛海波說。
有一點可以肯定,許多事情的起點是城市的開放度。王丹去年開蛋糕店時,一開始想到要上架的是可頌、提拉米蘇這類符合大眾烘焙產品。但她發現,店里有客人主動提出想吃法棍、恰巴塔、堿水面包這些在大城市擁躉者更多的面包。王丹發現來店的客人,也有不少是留過學、經常去北上廣出差或者自主創業多年的年輕人。
王丹的蛋糕店自開業就成為了小城里的“網紅店”,收到不少年輕人的喜愛。
“鶴崗已經聚集了一群年輕的尋夢人,那為什么不能讓在這個城市小微創業的門檻更低一點呢?哪怕是練個攤也好,這也是城市的煙火氣。”鄧智一直有個比喻:好玩的城市就像游戲,身在其中如同體驗“打怪升級”,從“白銀”“黃金”玩家一路挑戰到“王者”,不斷有新鮮的刺激,才能近悅遠來。
鶴崗相關部門做過一個統計,來鶴崗買房的人平均年齡是42歲,年輕購房者占到了52%。一群年輕人要來一個城市安家?他們考慮的首要問題就是更多的職業可能性。
最近鶴崗市政府一直在籌備外地人服務保障中心。這個中心將從各個職能部門抽調人手,解決外來人口來鶴崗安家落戶中棘手的問題。
在鶴崗體制內工作了20多年的侯力源坦言自己也是懂得感受城市情懷的人,也好幾次嘗試在大城市學習工作。他說:”中國的城市中,我最喜歡的是上海,每次去上海我都要在靜安寺附近走一走,喝杯咖啡。但我知道,不可能14億人都在上海生活。有人在外打拼,也要有人生活在小城,固守一塊田園,這樣國家才能均衡發展。”
他想做的恰恰是為留下的人創造更多可能性。“鶴崗未來或許會做一個藝術類人才的駐留計劃,利用閑置房屋做藝術村。凡是和藝術、互聯網相關的產業都可以進駐,在北京、上海經營的成本很高,你可以來鶴崗,有需要再到外面去。”
城市的管理者也在不斷矯正姿態,要以服務者的身份出現在新鶴崗人面前。“鶴崗要將流量優勢變成城市發展的助力。”侯力源說。
鶴崗的低價房神話終究會逐漸被覆蓋、遺忘,當一個因網絡興起的“流量小城”重新開始審視自己,一切才是新的出發點和起點。
(應受訪者要求, 文中林西、萬曉華、王婭婕 均為化名)
欄目主編:王瀟 文字編輯:王瀟
文內圖片均為王倩拍攝。
責任編輯: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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