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 | 周天勇
筆者將近5年多的思考進行總結,撰寫了《中國:二元體制經濟學—增長解釋與前景展望》一書,近期將由格致出版社出版發行。在此之際,開一《如何清楚地認識中國經濟》專欄,談點自己的心得,與朋友們分享,今天發出之三。
開篇需要指出的是,目前教科書上定義的全要素生產率,(縮寫TFP,下同),主要指在現有勞動、資本和土地等要素投入產出之外,通過教育、科學和技術的進展,積累人力資本和促進工藝裝備技術進步等,額外形成了新的增加值。筆者將其稱之為廣義技術進步TFP。但在中國這樣的二元體制國家,改革開放釋放生產力,也會形成要素投入產出以外的“余值”,即全要素生產率,其應當歸于體制改革TFP。
國內外經驗數據不支持廣義技術進步TFP還能高速增長
自2011年以后,中國經濟增長從8%的速度下降,去年為止的11年中 GDP平均增長速度降低到了6.33%。如果從未來15年勞動和資本要素投入產出增長,加上通常廣義技術進步TFP的增長,由于勞動力增長-1.2%,資本增長也放緩并遵循其收益率下降的規律,大概率平均經濟增長速度可能在1.5%到2.5%區間之中。于是,國內外學界許多研究的觀點是,增加人力資本和促進技術創新加,在提高TFP水平上想辦法,將其增長加速到3.5%上下,能夠使未來的經濟保持在一個中高速增長的狀態上。筆者認為,按照這種想法及其做法,實現理想增長目標的概率很小。
從世界各國TFP實際增長趨勢變化看,-0.6%—0.5%、0.6%—1.5%和1.6%—2.5%可分為低中高三個速度水平。從20世紀中后期以來各國TFP增長的經驗數據看,支撐中國未來TFP平均增長3.5%的可能性不大。需要說明的是,下述觀察(1)到 (3)的客體,均為已經成熟、正在進展和轉軌進入的市場經濟體制國家和地區。
(1)與中國發展水平相近的一些發展中大國,人力資本和創新增長狀況均不理想。根據格羅寧根大學數據和對其后三年外推補差(若不特別注明,下同), 2022年與中國人均GDP水平上下5000美元的阿根廷、巴西、智利、土耳其、墨西哥和馬來西亞等國,1978—2022年加權TFP年平均增長為-0.71%。
(2)美英法德日韓六國1978—2022年TFP加權年平均增長率只有0.57%,并且是一個從1.6%到0.3%緩緩下降的過程。其中TFP平均增長速度最高的是韓國,為1.6%;TFP增長對GDP增長貢獻比最高的是德國,年平均為52%。
(3)轉軌國家1995—2022年TFP加權年平均增長1.75%。筆者選與中國人均GDP水平相近并能采集到數據的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塞爾維亞、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和克羅地亞等國觀察,這些國家在體制轉軌之前TFP為負增長;之后8年左右的時間中因技術人員流失和教育體制轉型等原因,TFP仍然為負增長;20世紀末其經濟社會趨于穩定,教育體制趨于正規,科學技術人才待遇提高,外資企業帶入先進的技術,1999—2012年間TFP實現了年平均3.58%的高增長。然而,2013—2022年,TFP增長率從1.03%下滑為0.48%,年平均增長率下降為0.53%。
(4)1978—2022年中國廣義技術進步TFP年平均增長0.6%,處于中速水平。同樣,觀察中國廣義技術增長的走勢,改革開放力度大的時期,其增長速度也加快,其他階段速度低甚至為負;并且,從2007年開始,從高到低,呈逐步下降的態勢,2022年降低到-0.18%。
廣義技術進步TFP增長放緩之迷
全要素生產率似乎在經濟增長動能的研究中被神化。一般推論,只要提高TFP水平,經濟增長就會加速。然而,筆者閱讀和觀察了一些文獻及數據后,對能不能大幅度提高TFP水平,有無這方面加速增長很強的潛能,感覺迷惑和產生了疑慮。
學術研究的質疑。對于科技人力投入增加就會帶來TFP加速增長的推斷,美國經濟學家瓊斯分析1980到2000年歐美投入和結果的相關變動關系,發現科學技術人員數量向上向右的投入增長曲線,并沒有形成TFP相應向上向右的產出增長曲線。學界將其這稱之為TFP“瓊斯批評”。另一經濟學家菲斯佩奇對此評論:教育、知識和技術等創新能力,對經濟增長的推動,結果一般不可能大幅度上升,而呈現為平緩的狀態。
大規模物質財富工業化高生產率創造的時代變化。人類在物質財富享受為主的發展階段,鉆木取火、野采變種植、蒸汽機、紡織機、化肥、優選種籽等顛覆性的技術,往往在勞動、資本和土地要素投入不變的情況下,財富暴發式地增長。因為物質財富生產,其可以集中化、規模化和標準化,勞動生產率很高。在這樣的時代里,在特定的階段中,TFP甚至可能會呈現出指數型的增長。但人類物質財富大規模生產重大的顛覆性技術,從生產方面可能已經窮盡了,從需要方面或許已經沒有必要了。
服務業低生產率時代的來臨改變了經濟增長速度趨勢。一個國家和社會,當工業化完成進入發達國家行列時,物質財富享受平穩化和飽和,服務消費需要越來越多,進入服務業增長和高比例發展的階段。特征是,GDP農業增加比例可能降低到3%左右,工業增值比例下降到25%左右,而服務業增加值比例可能快速地從55%上升到60%—75%,甚至80%的水平上。比如,理發不能標準化服務,不能建設日產幾百萬個饅頭的工廠,看牙不能生產線修補,鄧麗君不能批量和規模化培養,電影電視劇也不能像制造手機一樣生產,給老人也不能提供工業化流水線養牛廠一樣的養老院,…等等。因此,服務業規模化、集中化和標準化大規模提供和發展的可能性很小。因此,鮑莫爾提出經濟增長速度的服務業“詛咒”:當服務業比重提高來臨時,勞動成本上升和生產率下降,導致經濟增長速度放緩。
有的學者認為,數字、線上、平臺和智能制造等經濟有巨大的潛能,會推動經濟暴發式增長。我認為還要是冷靜地思考和看待。一是智能制造替代勞動力,增加了技術和資本利潤對財富的分配,減少了勞動力的使用,收縮了工資性GDP,其生產的財富分配集中程度提高,而收入相對少的人群收入消費率較高,收入越高的少數人群收入消費率則很低和相對有限,導致了宏觀生產需求的可能性邊界收縮。二是數字、線上和平臺,一方面減少了信息的不對稱性,集中的平臺性交易極大地節約了時間和成本,加上中國超高樓居住、小區圍墻和門口保安,摧毀了街區、胡同、小商小店等網絡平面實體經濟,立體和網絡GDP替代了平面和線下GDP,也使財富分配向平臺等技術和資本轉移和集中。三是數字經濟賦能于如煉鋼、發電、醫院、學校和產業園等,可以優化工藝流程、能源消耗、商品物流、倉儲配送、動力傳遞、人員配置和財務結構等,雖然可以節約成本和縮短時間,但可能并不增加產出。
需求不足時要素利用率下降的TFP收縮。從國內外經濟增長的波動看,當陷入生產過剩和需求蕭條時,不僅勞動力、裝備和場地等普通生產力利用率降低,人力資本和技術裝備等創新型生產力也程度不同地被閑置,TFP增長率也同時下降,甚至出現負增長。目前,除了我前幾天在“唯有改革收入分配渠道才能擴大居民消費需求”演講中由于財富分配渠道扭曲造成的需求不足外,還存在著數字、線上和平臺等技術資本分配的集中,還有人口收縮和老齡化,形成需求絕對和相對收縮的態勢,這就發生了高端人力資本、機器人、智能制造大規模生產出來的財富賣給誰的問題。2022年中國52%的73000萬農村和城鎮常住流動人口,分配了居民可支配總收入的30%,并且居民可支配總收入和消費總支出占GDP的比例分別只有43%和28%,說明廣義技術進步生產更多財富的可能性,被各類扭曲所壓縮的需求所抑制。
來源:天勇談經濟
(本文作者介紹:東北財經大學國民經濟工程實驗室主任)
責任編輯:曹睿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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