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白重恩

　　2023年春季首屆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和治理學術年會近日在清華大學舉行。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中國財富管理50人論壇（CWM50）學術委員會主席白重恩教授以《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的亮點》為題在年會閉幕式上致辭。

　　白重恩教授認為，消費互聯網是中國數字經濟發展中最大的亮點，中國的大市場、消費者的高接受程度、相對寬松的監管環境以及豐富的人力資本等，都為我國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在工業互聯網方面，由于其個性化程度很強，規模優勢不易發揮。然而，工業互聯網的快速發展使得平臺企業給中小型企業提供了很多工具，對其利用數字化、享受數字化紅利帶來了很大價值。但與此同時，我們也面臨新技術發展、治理體系、人文社科基礎等一系列挑戰，還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從發展的角度考慮治理的問題，共同推動數字經濟的發展。以下為演講主要內容。

　　正文：

　　數字經濟領域和數字經濟的治理對于中國來說是特別重要的問題。國內數字經濟在某些領域發展很好，為科學研究工作提供了非常豐富的素材。學術研究中本來沒有想到的問題和角度，可以通過觀察數字經濟與治理中的創新來推動。把國內外研究者匯集到這樣一個平臺進行交流和溝通，對學術界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中國的數字經濟發展有很多亮點和特色。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最近的想法。

　　數字經濟發展中最大的亮點就是消費互聯網。消費互聯網全球最大企業中，中國企業占到了非常重要的分量，這幾年地位稍微有一點點下降。從消費互聯網發展特征和趨勢來看，當然有很多因素驅動，例如中國的消費互聯網企業善于創新。但是，中國的大市場為我們的數字經濟發展提供了獨特的、優良的條件。曾經全球最大的十個平臺企業中，中國有五個，美國有五個，這兩個國家都是大市場。

　　除了大市場之外，中國消費者對新興事物的接受程度和熱情也是原因之一。中國消費者更愿意使用和體驗新的事物，這樣的消費者群體的存在，也是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得非常好的一個重要原因。

　　此外，消費互聯網企業成長初期相對寬松的監管環境，金融資本的支持，以及豐富的人力資本供給，都為中國消費互聯網的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

　　消費互聯網也為我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例如線上電商平臺和電子支付帶給人們生活的便利，特別是在疫情期間發揮了重要作用。

　　同時，消費互聯網的發展也帶來很多監管新課題。一方面，全世界對這樣的大型平臺企業都有監管的訴求，怎么監管好，今天在座的很多學者都對這方面有很多思考，也需要進一步研究。

　　另一方面，工業互聯網在中國的發展不及消費互聯網，這有很多原因。中國的大市場規模在消費互聯網里面體現得淋漓盡致。但在工業互聯網中，因為每個產品個性化很強，不是像消費互聯網那樣，一個產品消費者都同樣需求，因此規模優勢不容易發揮出來，導致規模優勢帶來的全球融資吸引力不夠。此外，工業互聯網對人才的需求更多，量更大，對金融、行業標準、數據流動和治理的要求等等，都變得更加有挑戰。

　　但是，工業互聯網這一段時間也有很好的發展。互聯網大廠為中小企業提供了很多工具，這些工具為中小企業利用數字化、享受數字化紅利帶來了很大的價值。

　　人工智能方面，也應該值得討論。國內有優勢，一是政府創造了很多需求，比如智慧城市的發展。二是消費者熱情創造了很好的條件，人工智能企業有大量學習的機會。

　　但是我們還面臨著一些挑戰。如果問大家這樣一個問題，我們對稍微廣義一點的數字經濟哪一方面最不滿意？我做研究的時候，當用搜索引擎時，得到的結果不是很滿意。搜索可能是所有的數字經濟領域里面讓大家最不滿意的方面之一，這就要想想它后面的原因是什么。我之所以今天提這個問題，跟我下面要講的一件事有更大的關系，就是過去這一個月的熱門話題ChatGPT。搜索做得這么不令人滿意，會不會預示著ChatGPT的發展也會遇到類似的困難？

　　盡管ChatGPT也可能存在問題，但它是一個可能帶來范式改變的新的技術發展，這樣一項重要的技術發展，如果最后變成了另一個“中國式的搜索引擎”，那想象一下，將是多么令人擔憂的一個前景。我也和從事人工智能研究的專家溝通過，他們都認為人工智能面臨著巨大的多方面障礙。

　　首先，這項技術不僅僅是工程、不僅僅是數學，它還有一些人文、社科的基礎在里面，人們的認知模式、對語言的認識等等，都會影響這樣的技術的發展。但是我們在對語言、認知等方面的研究，可能是不夠的。我們過度地去關心核心科技、物理技術，但是對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不夠關注。如果對人工智能的一些最基礎的東西，比如認知模式，沒有很清楚的認識，怎么能夠做好一個有一點點通用性的人工智能產品呢？這是我們面臨的一項挑戰。

　　另外，據說ChatGPT訓練一次的費用非常高，大概在千萬美元的級別。美國有那么多大企業去支持這樣的產品。中國要發展這樣的技術，也需要大企業出資支持。通常這樣的大廠有這樣的遠見，也有能力支持，但是為什么不支持呢？可能是說這個東西我做了，未來是不是無序擴張？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樣想。但是過去幾年互聯網大廠的投資是沒有以前那么多了。沒有這樣的資金支持，技術怎么可能發展起來呢？如果互聯網大廠不去投，靠誰來提供這樣的資金呢？政府產業基金也可以，但是可能需要多元的資金來源，這就對我們的治理可能提出了一些要求，讓企業敢去投、愿意去投。這是另外一個問題。這可能是我作為一個研究經濟的學者關心的問題。

　　除了這些之外，就是我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我們的搜索為什么做得會有不令人滿意的情況，最深層次的問題，會不會影響ChatGPT類似技術的發展？這些問題供大家討論和研究，我認為這樣的問題對通用性人工智能和我們的發展來說都太重要了，需要我們在座的同行去努力，不僅僅需要來自經濟管理領域、公共管理領域，包括人文社會科學其他領域的學者，一起為技術的發展做出研究上的貢獻，也需要我們大膽推動治理變得更加有利于這類技術的發展。

　　清華經管學院很重視數字經濟的發展，學院有很多老師參加了今天的討論。過去幾年引進的老師里面，可能一半以上是相關的領域，特別重視這個領域的發展，但是這個領域的發展肯定是需要全國同行的共同努力。所以我特別期待未來在江小涓老師創造的學術交流平臺上，清華經管學院的教師們和全國的同行、全球的同行，一起來考慮我們面臨的各種各樣的問題，我特別希望大家能從發展的角度考慮治理的問題，來推動我們經濟中這一特別重要的領域的發展，推動我們學術的發展。

　　(本文作者介紹：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弗雷德曼講席教授、副院長、經濟系主任，長江學者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杰出青年基金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