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丨管濤(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
我想從三個方面給大家做一個分享。首先回顧一下2021年人民幣匯率走勢,第二部分展望一下2022年的人民幣匯率,最后有幾點結論。
首先講2021年的人民幣匯率走勢。大家都知道2021年人民幣匯率升值進入了第二年,這一波人民幣的升值是從2021年的6月份開始。關于匯率我一直強調,邏輯比結論重要,任何時候影響匯率升貶值的因素都是同時存在的。
2020年3月,人民幣匯率還面臨貶值的壓力,但是我們當時就指出,哪些因素會支持人民幣匯率升值,哪些因素會令人民幣匯率承壓。在當年的5月底,人民幣匯率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影響,創了12年來的新低,但是我們那時候就講,從基本面來看,看不到人民幣有貶值的理由,但是由于消息面的影響,造成人民幣匯率承壓。所以我們在2020年6月初的時候公開發表評論說,下半年有利于人民幣升值的一些基本面利好會逐步發揮作用,所以我們當時是猜到了這一輪升值的開頭。但還是邏輯比結論重要,沒有只漲不跌,也沒有只跌不漲的貨幣。
2020年下半年人民幣匯率震蕩升值,到年底升了將近10%,在這種情況下2020年底、2021年初的時候,大家對人民幣匯率是極度的看多。當時比較激進的觀點認為,人民幣匯率有可能會升破6。我們在2020年底和2021年年初的時候曾經對此發表評論。
在2020年底,我們發了一篇研報,當時強調邏輯比結論重要,關于2022年貨幣政策和人民幣匯率的猜想,當時里面做了兩個重要的判斷,一個判斷是貨幣政策沒有那么緊,第二個判斷人民幣匯率沒有那么強。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我們都猜對了,去年的貨幣政策不但沒有進一步收緊,反而在下半年采取了兩次降準的措施,人民幣匯率確確實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強。
當時有很多激進的觀點認為,人民幣匯率會破6。在2021年年初的時候我參加一個論壇,當時有人問我,“管老師,你不要跟我說邏輯,你跟我說說人民幣到底會不會升破6?”我當時說,“萬事皆有可能,我們也不能說人民幣一定不能破6,但是人民幣破6是一個小概率事件。”
去年全年人民幣對美元的雙邊匯率只漲了2.3%,但是由于去年美元指數反彈了6.7%,所以人民幣對其他大部分的非美貨幣都有所升值,人民幣的多邊匯率,中國外匯交易中心口徑的人民幣匯率指數漲了8%,不論從升值的幅度還是絕對的水平來看,都是2016年以來的新高。
為什么人民在去年會升值?大家都知道人民幣匯率有一個定價公式,就是由上一日的收盤價和籃子貨幣匯率走勢共同決定。上一日的收盤價反映境內的外匯市場供求,籃子貨幣匯率走勢就隱含著一個邏輯,就是美元升值人民幣貶值,美元貶值人民幣升值。去年美元指數不但沒有貶值反而升值了6.7%,在這種情況下本來人民幣應該對美元貶值的,但實際上人民幣對美元反而升了2.3%,雖然漲幅不大,但是由于美元指數上漲了,人民幣對美元也升了,所以人民幣去年成為一個比美元更強的強勢貨幣。
為什么去年人民幣升值?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由于市場供求的關系,境內外匯市場供大于求。我們看到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去年的升值,其中上日收盤價相對于當日中間價偏強,累計貢獻了人民幣升值的177%,所以去年的人民幣升值主要就是因為收盤價相對中間價強貢獻的。
為什么收盤價相對中間價偏強?因為去年的前11個月,境內外匯市場的銀行近期遠期還有含期權的結匯順差2307億美元,同比翻了一番。2021年的人民幣升值,不同于2017年,也不同于2020年的情形。2017年是什么情況?大家都知道2015年811匯改以后,人民幣曾有一段時間貶值,在2016年年底的時候,人民幣跌到了7附近,當時大家在討論是保匯率還是保儲備。結果2017年人民幣不但沒有貶值,反而升了將近7%,外匯儲備也沒有破3萬億,還漲了1000多億美元。
那一次的人民幣升值跟供求沒有關系,那時候我們結售匯仍然是逆差,雖然逆差比2015、2016年有所下降,但是還有將近1000億美元的逆差,而且基本上除了2017年8月份以外,其他的月份都是逆差。為什么人民幣升值?就是因為在2017年5月底的時候,我們在中間價的定價公式里頭引入了一個逆周期因子。當時我們借著2017年美元指數回調(跌了9.9%),我們用逆周期因子調控,對沖外匯市場的順周期,造成了人民幣升值,這完全就是因為中間價定價定出來的人民幣升值。
2020年人民幣也升了,這一波升值是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元貶值,2020年美元先強后弱,先漲后跌,全年美元跌了6.7%。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收盤價相對中間價總體是偏弱的,它對人民幣升值是負貢獻30%。盡管2020年我們也有2000多億的結售匯的順差,但是沒有在收盤價相對中間價的偏離方向有所表現,所以2020年的人民幣升值,主要是因為美元貶值帶來的人民幣升值。但是2021年情況不一樣,2021年的人民幣升值是美元升值,人民幣繼續升值,反映了供求的影響。
2020年我們討論人民幣匯率可能沒有大家想的那么強,當時我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邏輯,就是匯率是兩種貨幣的比價關系,所以研判人民幣匯率走勢,不僅要看中國會發生什么,還要看境外,特別是美國會發生什么。因為在2020年下半年,人民幣匯率為什么會升值,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下半年的時候,疫情防控好,經濟復蘇快,美元走勢弱、中美利差大,這些因素對人民幣匯率形成了利好共振,造成人民幣升值。 當時有很多人認為,這些利好在2021年會繼續利多人民幣。我們說在2021年這些情況及境內、境外情況都會發生一些動態的發展演變,對人民幣匯率會產生不同方向的影響。當時我們提出2021年人民幣匯率可能面臨七個方面的不確定性:疫情控制、經濟復蘇、出口前景、中美利差、美元指數、金融風險、大國關系等等。這些東西在2021年有可能會影響人民幣匯率走勢。
研判人民幣匯率邏輯比結論更重要,所以,盡管我們猜對了人民幣沒有像大家想象的漲得那么多,但是為什么猜對了,我們得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我們來復盤剛才講的七個方面的不確定性,在2021年是怎樣的發展演變。
首先看疫情防控。我們在2020年底的時候就講,疫情防控的領先優勢是支持2020年下半年人民幣升值的一個重要利好,但是到2021年,其他國家可能會逐漸通過接種疫苗達到群體免疫效果,中國的疫情防控的領先優勢可能會消失,甚至由于我們人口基數大,疫苗接種的供給比較有限,有可能會出現免疫落差。
現在看到的實際情況是什么樣的?到2021年年底,中國接種的疫苗總數名列世界前茅,而且中國完全接種疫苗的人口比例達到了80%以上,已經達到了理論上群體免疫的水平,而且在2021年,中國推行的疫苗接種和疫情防控并舉的政策,事后動態清零,中國的疫情防控繼續保持了全球領先的優勢。這是人民幣的利好。
但是另外一方面,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疫情防控的高標準嚴要求,也抑制了國內經濟社會活動的正常化,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去年疫情防控的因素,對人民幣匯率不能說利多,也不能說利空,應該是影響偏中性,既有利也有弊。從疫情防控的效果來講,確確實實支持了經濟社會活動的正常運轉,但是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這是疫情防控。
第二個因素是經濟復蘇。2020年全球經濟衰退,中國實現了2.3%的增長,是主要經濟體中少數正增長的經濟體。很多人講,2021年中國經濟復蘇會到7%、8%的水平,我們仍然會有經濟復蘇的領先優勢。按照現在已經公布的數據,中國經濟2021年達到了8.1%的增長,但是我們當時就講,美國經濟也開始反彈,也能達到5%、6%,所以我們這種復蘇的領先優勢,可能對人民幣的利好就不是那么明顯了。
這個時候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從去年下半年以來,中國經濟增速回落,市場關注點從經濟復蘇轉向經濟增速回落,這種回落的態勢是否還是維持在合理的運行區間以內。實際上,去年7月份以來,政府就多次強調要做好宏觀政策的跨周期調節,保持經濟運行在合理區間。所以,下半年開始,穩增長的任務開始逐步顯現。
市場開始預期中國穩增長的政策會進一步發力,財政貨幣政策會更加偏向寬松,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應該是利空人民幣。但是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2021年10月18號,當中國公布了三季度報,我們當季的經濟同比增速4.9%,跌破了5%到6%的區間,市場對這個結果是有預期的。但沒想到這個數據公布以后,從12月19號開始,人民幣又止跌回升。有點像我們在股票市場上經常遇到的,利空出盡便是利好。
而且我們還注意到,去年三季度中國經濟回落,在全球范圍內來看,并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很多經濟體包括美國,比如美國二季度的經濟環比折年率是6.7%,但是到了三季度環比折年率只有2.3%,也是回落了。在這種情況下,雖然總體上中國經濟復蘇的領先優勢收斂了,對人民幣是偏空的,但是從具體的時點來看,當利空兌現以后,對人民幣匯率的壓力反而減小了。
第三個因素出口前景。當時我們采信了市場的主流觀點,認為隨著疫苗的接種,全球的經濟逐步開放,中國有可能會面臨出口訂單流失的風險。一旦出口市場份額出現下降,就有可能導致市場重新看空做空人民幣。前一陣人民幣漲了很多,現在出口市場回落,份額回落,那意味著人民幣匯率高估了,可能會重新成為一個做空的理由。
然而,不僅僅是我們看錯了,應該說市場大部分的人都低估了2021年中國出口的韌性。根據世界貿易組織的數據顯示,2021年的前三季度,中國商品出口全球市場份額平均是15.0%,比2020年同期還略有上升。而且我們可以看到,分季度來看,中國出口市場份額很大程度上與疫情的形勢有比較大的關系,二季度中國出口市場份額的漲幅是低于2015年到2019年同期的長期均值的,但是三季度的時候一些新興市場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中國的鄰國,東南亞或者南亞一些國家,疫情出現反復,訂單又重新回流,所以三季度中國出口市場份額上升超過了2015年到2019年同期的長期均值水平。由于中國疫情防控基本有效,所以中國基本享受了率先復工復產的優勢,支持了出口增長的高景氣。
在2020年、2021年研判中國出口形勢的時候,不但研判了出口的前景,還做了一個重要的判斷,就是隨著疫情持續的蔓延,境外的進口企業可能會出現償付困難。中國會面臨出口收匯的難度加大,就是人家進口以后沒有支付能力。2021年確實發生了這種情況,中國前11個月,海關的進出口順差5817億美元(全年是6764億)。
外匯局統計的貿易項下的外匯收支順差,比海關的進出口順差少了3000億美元,中國有一半多一點的順差沒有收回來,將近6000億的順差,有3000億沒有收回來,其中出口少收匯貢獻了80%。我們當時預判的情況確實發生了,就是中國出口以后收不回來外匯。
但是由于中國貿易順差足夠大,去年全年貿易順差6764億,全年的貿易順差同比增長將近30%,創了歷史新高,所以貿易項下的結售匯順差,前11個月仍然達到了2912億美元,同比增長了63%,它貢獻了同期銀行結售匯總順差的126%,也就是說中國的銀行結售匯出現順差,境內外匯供大于求,主要的貢獻來自于貿易結售匯的順差。這也導致去年9月開始,美元受到通脹上行,貨幣緊縮預期的影響,不斷創年內新高。 本來按理說,人民幣匯率指數應該出現回調,但是由于在9月份公布了前8個月的貿易數據以后,大家看到了全年中國貿易順差創歷史紀錄已經基本成定局,所以9月份開始,美元強,人民幣更強,人民幣匯率跌不動,就是因為貿易順差驅動,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第四個因素中美利差。在2020年的時候,由于中國疫情的先進先出,從2020年的5月份開始,央行的貨幣政策就開始到期自然退出,再加上財政貨幣政策錯位,中國的財政貨幣政策發力主要是在2020年5月底開完“兩會”以后才對預算通過,赤字率不低于3.6%,然后開始大規模發力。但是央行的貨幣政策是從5月底開始,一些特殊的金融支持政策到期自然退出,這種錯位造成了2020年下半年,中國市場利率普遍走高。在這種情況下,中美利差擴大,到年底的時候10年期中美國債的收益利差達到了200多個基點,吸引了外資流入。所以在2020年,境外機構凈增持境內人民幣債券破了1萬億人民幣。
但是,在2020年底、2021年初的時候我們就講,中美利差這種歷史新高的情況是不可持續的,在基準的情形下,即便是美聯儲在2021年不會加息,但是由于經濟企穩、通脹上行,美債收益率仍然有可能會走高,中美利差收斂,這一點我們猜對了。即便去年大部分的時間,美聯儲的貨幣政策沒有什么動作,但是受到預期的影響,市場利率是走高的,美聯儲的縮減購債是從11月開始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央行保持市場流動性合理充裕,而且財政貨幣政策的錯位,在2021年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因為 “兩會”如期召開,沒有出現2020年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市場利率是往下走的。在內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去年中美國債收益利差全年收斂了將近100個基點。在這種情況下,境外雖然仍然在凈增持境內人民幣債券,但是增持的量只有7500億元,比上一年減少了30%。即便加上陸股通項下的北上資金凈流入比上一年增加了一倍,但是二者合計,債券通+股票通的北上資金的凈流入仍然比上一年減少了8%。
從二階導數來看,這在邊際上對人民幣是偏空的。當然這仍然沒有改變外資大量流入中國這樣一個基本的態勢,所以對人民幣匯率也可以說是利多,但是邊際上是減輕了人民幣升值的壓力。而且在去年下半年,市場普遍的預期,由于穩增長的壓力加大,所以貨幣政策會進一步寬松,中美貨幣政策會重新錯位,這在一定意義上對人民幣匯率是偏空的。
第五個因素美元指數。前面我們也提到了,2020年人民幣升值,主要不是因為市場供求,主要是因為美元先漲后跌,從3月底破了100以后,然后開始逐步回落,到年底全年跌了6.7%,在這樣的背景下人民幣對美元升值。當時有很多人也是線性外推,說美聯儲為了應對疫情的沖擊,采取了零利率加無限量寬的政策,所以美元可能進入了中長期貶值的通道。激進的觀點認為,美元指數在2021年會從90附近跌到80,由此倒推說人民幣對美元會升破6。
實際上我當時就講,這個觀點不對。為什么不對?隨著疫情得到控制,避險情緒對美元的支持作用會減弱,但是在后疫情時代,美元的強弱是取決于主要經濟體經濟復蘇的速度。去年明顯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全球經濟復蘇,但是復蘇分化,這個分化體現在發達國家恢復比發展中國家新興市場快,在發達國家內部,美國的經濟復蘇比其他的發達國家快。
在這樣一個背景的支持下,由于美國經濟率先復蘇,通脹上行,貨幣緊縮預期,吸引了國際資本回流美國,所以美元指數去年不但沒有下跌,反而從3月份開始震蕩升值,全年累計漲了6.7%。在8月份以前,人民幣匯率和美元指數的走勢是蹺蹺板效應,基本上現在人民幣匯率隨著美元的漲跌,呈現W型的走勢。但9月份以后我們講了,由于貿易順差的影響,人民幣匯率走出了獨立行情,美元強人民幣更強,全年人民幣匯率指數漲了8%。前11個月,國際清算銀行編制的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指數漲了3.9%,其中10月份和11月份兩個月累計漲了2.7%,這兩個月年化人民幣匯率指數漲了將近20%。 這就是為什么在去年的11月18號,央行再度發聲提示,偏離程度和偏離量成正比,12月9號央行再度出手,提高金融機構外匯存款準備金率,對人民幣匯率加速升值進行調控的重要原因。
當然可能有人講,人民幣對美元只漲了2.3%,人民幣匯率指數漲了8%,所以人民幣仍然很強。但是我們為什么說我們猜對了?我們說人民幣匯率可能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強,我們講的是人民幣對美元的雙邊匯率,我們說人民幣匯率破6,講的是人民幣對美元破6。所以,我們討論問題一定要統一討論問題的基礎,不要偷換概念。如果我們說討論多邊匯率,那我們肯定錯了,但是通常我們不會去討論多邊匯率,我們討論的是雙邊匯率。
第六個因素金融風險。在2020年底,我們就提示,要關注外部和內部的金融風險。確確實實在2021年,金融風險有部分兌現。外部風險主要體現在一季度,由于美債收益率飆升,引發全球股市巨震還有部分新興市場的縮減恐慌,導致3月份的時候境外投資者凈減持境內人民幣債券,陸股通項下的北上資金凈流入也腰斬,這是外部風險。
更多的去年金融風險對人民幣匯率的影響體現在內部風險的釋放。受監管政策調整和房地產公司債務違約的影響,7月份以來,外資機構加大了拋售海外中概資產的力度,這個令人民幣匯率承壓。前11個月,銀行代客的涉外人民幣收付順差275億美元,而2020年同期的時候是逆差712億美元。為什么這反映了偏空的壓力呢?如果說人民幣對外凈流出,是因為中國對外的人民幣負債增加,人民幣對外負債增加,從國際收支口徑來講,就是資本流入,是有助于的。 反過來,凈流入的時候意味著什么?我們對外的人民幣凈負債減少。而且,在給定銀行代客涉外收付差額不變的情況下,如果人民幣的順差越大,意味著外匯的順差就越小,這個是比較好理解的。
第七個因素大國關系。我們在2020年底的時候,對這個問題也是很重視,說大國博弈有可能會出現一些新的變化,從貿易平衡問題轉向結構問題,從關稅沖突轉向規則之爭,從雙邊轉向多邊,從經貿領域轉向其他領域。這些事情確確實實在2021年發生了。但是有個非常有意思的情況,可能市場已經認識到了大國博弈的長期性和復雜性,對此出現了審美疲勞。至少從國際外匯市場來看,不論中美關系出現改善還是惡化,基本上沒有任何反應。
境內的外匯市場,邊際上可能對一些利好,中美對話,可能有一些反應,但對利空,比如說中概股上市門檻收緊、出口實體清單擴大等等,境內外匯市場也沒有反應。當然,股票市場對此有些反應,好像是越進實體清單的上市公司,股價漲得越好。股市還有反應,但是在外匯市場沒有反應。
2021年中國人民幣升值進入了第二年,對升值預期的管理和調控,成為了政府部門一個重要的內容。去年多次發聲,也采取了一些措施。為什么會對升值進行管理?很重要的原因,前期的時候人民幣升值主要表現為對美元升值,對企業造成了財務沖擊。我們企業出口以后,等收到外匯,很可能這一個時期人民幣升值,就造成了匯兌損失,侵蝕了它的利潤,這是剛開始。最近一段時間主要表現為人民幣的多邊匯率加快升值,這個引發了出口競爭力的隱憂。
當然,即便中國采取了管理,對這個事情也要客觀評估,實際上政策對于人民幣匯率走勢的影響沒有那么大,因為央行盡管對預期進行管理和調控,但是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尊重匯率由市場決定,而且很多政策措施信號作用大于實質的效果。
2021年人民幣匯率走勢要關注七個方面的因素,根據對2021年的回顧,研判2022年人民幣匯率走勢我們把問題簡化了,只要關注五個方面的因素,把疫情防控和大國關系去掉了。為什么?因為疫情防控主要是反映在對經濟復蘇還有出口前景的影響,所以沒必要單獨列出。大國關系主要反映地緣政治風險,它有可能會影響美元走勢,所以我們把它簡化了。為什么我們要回顧,要復盤,就是要不斷地改進自己的研究框架,這是一個基本的邏輯。
對于出口來講,現在市場還是2020年底的觀點,就認為隨著疫苗的接種,全球經濟重新開放,中國出口訂單流失的風險增加,出口高增長的態勢難以維持。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出口景氣能不能維持,關鍵取決于全球疫情的演變。如果疫情持續的時間長,那么我們的出口景氣可能延續的時間更長一點,如果持續的時間短,那么出口景氣可能會更快的結束,所以這也取決于不同的情形。
在這種情況下,出口對經濟增長拉動作用會減弱,但是中國仍然會有一個比較大的貿易順差,這可能會對人民幣匯率有支持作用。但是我們要提醒大家,貿易順差大,并不意味著經濟運行好。因為貿易順差大,反而意味著國內需求不振,整個經濟可能是在一個比較低的水平上實現均衡。盡管貿易順差大,但是如果經濟整體運行或者穩增長的壓力大的話,對市場預期也會有比較大的影響。 比如,2019年貿易順差也擴大了,但是當年人民幣面臨貶值的壓力,因為大家認為那個時候貿易順差擴大是反映了衰退型的順差擴大。所以2022年的出口景氣取決于全球疫情演變,貿易順差對人民幣匯率會不會有支撐作用,也取決于市場的情緒,特別是對經濟復蘇的判斷。商務部已經多次談到了,中國在2022年的穩外貿的難度前所未有,“三多三少”,現在又變成了“三缺四升”等等,總體來講就是2022年的外貿形勢還是比較嚴峻的,這是外貿。
中美利差,現在很明顯的,美聯儲會加快貨幣緊縮的進程,在11月份正式啟動縮減購債,12月預期會議上說,1月份可能會加快購債進程,甚至暗示2022年可能會多次加息。在1月6號的時候,發布了12月份的會議紀要,顯示在會議上還討論了大家“談虎色變”的問題,就是考慮縮表。本來大家認為縮表這個事情應該是在加息的后期才會討論,但是沒想到由于通脹的壓力越來越大,持續爆表,在這種情況下,美聯儲貨幣政策可能已經落后于市場曲線,不得不加快緊縮的步伐。
中國很明顯,最近一段時間一系列的操作,包括最近LPR的利率如期下調,顯示為了穩增長,中國央行會采取穩健略偏寬松的政策,這會進一步收斂中美利差。實際上新年伊始到今天為止,到1月20號,十年期的中美利差已經收斂了30多個基點,跌到了100以下到90附近,這會減緩外資的流入,甚至不排除階段性可能會引發資本的流出。從積極的方面講,會緩解人民幣的升值壓力,但是也不排除個別時候對人民幣匯率產生貶值的壓力。
金融風險仍然表現為內部和外部的金融風險,這對人民幣匯率的影響也存在比較大的不確定性。從外部金融風險來講,2022年可能會存在三個挑戰:貨幣寬松不如預期;經濟復蘇不如預期;疫情防控不如預期。這有可能會打壓市場情緒,引起全球資產價格的調整和部分新興市場的縮減恐慌,這將考驗人民幣是風險資產還是避險資產。 人民幣到底是風險資產還是避險資產?關鍵取決于風險來源是什么。如果這個風險來源對中國來講,那是中國的優勢項,那有可能就體現了人民幣資產的避險資產的特性。如果它也是中國的脆弱項,有可能也會引發中國的聯動調整。另外就是內部風險,在經濟下行、改革攻堅的背景下,國內一些金融市場的風險可能會進一步釋放,這會影響市場的風險偏好,引發投資者的風險重估,這對人民幣匯率可能存在比較大的不確定性。
第四個就是經濟復蘇。2021年中國經濟年8.1%增長,中國增速在2021年進一步回落,美國也是回落,但是美國回落的幅度比中國要小。現在根據世界銀行的最新預測,2022年中國經濟的增長大概是5.1%,美國經濟增長3.7%。中美經濟增速的差異在2022年,應該是1.4個百分點。1.4個百分點是什么概念?這是1990年以來,中美經濟增速差異最小的年份,也就意味著中國經濟復蘇的領先優勢,在2022年可能會進一步消退。
給定其他的條件不變,對人民幣匯率是一個偏空的影響。當然它不一定必然導致人民幣貶值,關鍵取決于什么?有時候市場是買消息、賣兌現。如果市場最后認為,中國經濟通過政府采取一系列穩增長措施,復蘇前景改善,那不排除下半年雖然中國經濟可能會是低于6%的經濟增長,但是市場覺得中國經濟企穩了,復蘇前景改善,是可持續的,那說不定對人民幣匯率會重新轉為利多。還有一個中國經濟往下走,海外的經濟特別是美國的經濟也往下走,復蘇也是弱于預期,這對人民幣匯率也會形成利好。
所以我們一定要搞清楚,匯率是什么?是兩種貨幣的比價關系,匯率取決于基本面,但是消息面或者市場情緒對匯率也會有影響。
最后一個因素就是美元指數。根據人民幣匯率的定價公式,人民幣和美元是一個蹺蹺板的效應,美元強人民幣弱,美元弱人民幣強。2022年影響美元走勢的因素也是多空交織,在2020年年底的時候,市場主流觀點是看空美元,但是經歷了一季度的美元止跌反彈,第一個季度美元就反彈了3%以上,市場對美元在下一階段的走勢極度分化。在這種情況下這種分化會延續到2022年。我們千萬不要用2021年的影響美元走勢的因素,來研判2022年美元的走勢。
從利多的因素來看,由于通脹暫時論被證偽,美聯儲有可能會加快貨幣緊縮,這是利多美元的,利差驅動。如果說全球疫情持續發展演變,國際金融市場動蕩,地緣政治沖突加劇,包括大國關系有新的變化,這都有可能會刺激市場避險情緒,有可能會進一步推高美元。避險驅動,這也是利多美元的因素。
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可能利空美元的因素。2021年,全球經濟在復蘇,但是復蘇分化,發達國家領先發展中國家,在發達國家中美國又領先于其他的主要經濟體。在2022年,其他主要經濟體的經濟也會恢復到疫情前的水平,也會追趕,美國和其他經濟體的經濟走勢的分化會趨于收斂。
如果其他國家的經濟開始復蘇,其他央行也可能會加快貨幣緊縮的進程,貨幣進程的分化也會趨于收斂。其中一個重要的變量就是歐元區的經濟復蘇,和歐央行的貨幣政策的動向。大家可能注意到,新年伊始,美元指數不但沒有走強,反而出現了回落,最近一段時間美債收益率上得很快,貨幣緊縮的預期也比較強,但是為什么美元沒有走強?有一種說法,就是現在市場有可能在搶跑,其他主要經濟體經濟復蘇,貨幣政策也開始緊縮。所以市場有時候是會超調的。
預計2022年的外匯政策仍然會是三個方面的組合,一個是增加匯率彈性。為什么要增加匯率彈性?恰恰是因為匯率靈活以后,它有助于釋放升值壓力,避免預期的積累。恰恰是匯率僵化,大家都認為它要升值,你不讓它升值,市場反而會出現壓力。不要看現在人民幣匯率升值已經進入了第三年,但是由于匯率彈性的增加,市場上并沒有很強的升值或者貶值的預期,而且升貶值的預期是交替出現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看到,這兩年當局并沒有出臺新的資本外匯管制的措施,只是對宏觀審慎的政策做了一些微調。
第二方面的措施,會有序擴大金融雙向開放,特別是要拓寬資本流出的渠道。為什么貿易順差對人民幣匯率現在有很大的影響?雖然金融開放在前些年有所擴大,跨境資本流動占銀行代客涉外收付的比重越來越高,但是在銀行代客結售匯里面,貿易結售匯的占比反而在提高。它在代客收付的占比是下降的,從60%多下降到50%多,但是在代客結售匯的占比反而是上升的,已經占到了銀行代客結售匯的將近75%。 在這種情況下客單交易是以貿易為主,自然而然的就是貿易順差,你怎么風險中性結果也是外匯供大于求。所以我們應該要擴大資本流出,特別是購匯性質的資本流出,這樣才能夠起到對沖貿易結售匯順差的效果。如果外匯形勢沒有大的變化,預計在2022年金融雙向開放會有新的進展,特別是控流出方面會有一些新的舉措。
第三個就是匯率預期的管理。實際上任何政府都會對非和議的價格波動進行管理。比如去年3月份的時候,美債收益率飆升突破了1.7%,4月份以后美債指數回落,大家都說是美聯儲跟市場溝通,平息了市場的緊縮預期,所以美債收益率回落。當然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3月份以前,美聯儲購債不太積極,只買了美國新增國債的30%、40%,但是在4月份以后的一段時間,美聯儲新增國債相當于同期國債新增額的100%以上。 最近一段時間為什么美債收益率走得很快?我看了一下數據,從去年年底到現在為止,美聯儲新增持的國債,僅相當于國債新增的10%、20%,又回到了去年年初的情況。如果美聯儲不買債,市場上的需求有限,供給還在增加,在這種情況下美債收益率自然往上走。
中國也是一樣的,中國從1994年開始就實行以市場供求為基礎的有管理的浮動,所以對負和議的人民幣匯率過度的升貶值進行調控,是預期之中的。當然這種調控更多的還是要發揮市場的作用,如果市場出現了匯率的雙向波動,預期的分化,這種調控和管理的力量自然就會減弱。但如果極端的情形出現,央行還是會及時干預,除了發聲以外,可能還會采取一些具體的調控措施。
最后有幾點結論:第一,任何時點上,影響匯率升貶值的因素都是同時存在的,我們千萬要避免先有觀點再有論據,打哪兒指哪兒。如果是這樣,一定會選擇性的忽視另外一方面的影響因素,導致出現誤判。而且這種匯率升貶值的影響因素是此消彼長的,就是漲多了會跌、跌多了會漲,沒有只漲不跌,也沒有只跌不漲的。
第二,從政策上來講,沒有不痛的選擇。人民幣匯率不論漲跌都是有利有弊的,應對匯率超調的政策選擇也都是有成本的。不論是不讓人民幣升還是讓人民幣升,都是有利有弊的;不論是采取控流入還是控流出的措施,它也是有利有弊;或者用外匯儲備干預,也是有利有弊的,最大的弊就是有可能會重新引發貨幣操縱的指責,會惡化對外經貿關系。
第三,2020年下半年以來,我們看到人民幣匯率持續單邊升值,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反映了多重利好共振的影響,所以方向比較好判斷。2021年人民幣匯率波動加大,出現了W型的折返跑的走勢,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內外部的不確定、不穩定的因素比較多。預計2022年這種多空因素交織會繼續存在,所以人民幣匯率應該會繼續保持雙向波動的走勢。我們特別要警惕,當人民幣匯率升值進入第三年以后,大家對升值過于偏執,忽視了市場或者政策的力量糾偏可能引發的匯率調整。
第四,主要央行貨幣政策開始調整,總體上對中國的影響有限,中國貨幣政策對內優先,也不會受到其他央行貨幣政策的掣肘。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人民幣匯率或者跨境資本流動不會出現波動,不會出現反向的變化。所以,相關的市場主體應該立足主業、強化風險中性意識,對對外經貿往來和投融資安排要提前有所準備。
本文原發于網易研究院
(本文作者介紹: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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