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劉元春
預測2021年不設具體GDP目標
時代周報:今年支撐中國經濟強力反彈的因素有哪些?
劉元春:四大因素支撐2021年中國經濟常態化:
首先,中國經濟復蘇已經進入穩定軌道,內生復蘇的力量已經出現。其中,企業利潤已呈現正增長。2020年12月份,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實現利潤總額7071.1億元,同比增長20.1%,增速比11月份加快4.6個百分點;財政增長實現正增長;2020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實際增長2.1%;三大主體收入的正增長,決定了附屬的內生動力。
其次,宏觀政策不進行急轉彎,此前一系列政策實施的效果將持續顯現。同時,擴內需的政策會進一步出臺,將支撐有效需求的提升。
第三,全球疫情的控制會使全球經濟得到復蘇,從而使中國經濟外部環境得到常態化的支持;
最后,今年是“十四五”規劃的布局之年,按照新發展格局來進行布局,會產生比較強勁的拉動效應。
時代周報:2020年政府工作報告沒有設定GDP增長目標,2021年會設定具體的GDP增長目標嗎?
劉元春:首先,不設定GDP增長目標不等于沒有目標;第二,我國現在進行高質量發展,對于速度性的指標要有所弱化,要綜合平衡質量、效益、速度、可持續性和安全等綜合性指標。不過,速度依然是我們關注的焦點之一。
去年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沒有全面強調增長速度,但不等于說政府工作報告和實際工作不會強化增長速度的一些底線指標。
2019年GDP增速設定的是區間目標,去年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特殊原因,未設定明確的GDP增速目標。我們認為,2021年不會對GDP增速提出具體目標,但會強化底線管理,比如規定增速不能低于多少。此前疫情令經濟增速下滑,考慮到基數因素,疊加疫情超常態政策向常態化政策的轉變,按照疫情前的增長趨勢,2021年,中國各類宏觀經濟參數將全面反彈。我們預計,今年的GDP增速會超出大家的預期,顯著高于疫前水平。
2020年四季度GDP同比增長6%,按我們目前的測算,2021年正常的經濟增速應該在8%以上:第一季度增速預計達到11.4%,第四季度下滑到5.4%左右,呈現“總體偏高、逐季回落”的基本走勢。如果今年GDP增速低于6%,整個經濟復蘇的進程就達不到預期,中國經濟也很難在今年持續政策的作用下步入常態化區間。
時代周報:“十四五”期間會不會設立具體的GDP增速目標?設定為多少比較合理?
劉元春:第一,從增速目標來講,未來五年,中國要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穩定地跨越12,375美元的高收入國家的門檻值;第二,根據中國的改革和結構調整進程,測算未來的潛在增速。這幾項速度折合一下,我們認為,“十四五”期間,剔除今年的經濟增速,中國經濟增速平均在5.5-6%之間。但如果考慮到今年的經濟增速(由于去年的基數因素)會有過高表現,應該在6%左右就挺好。
宏觀調控不能從唯GDP轉向唯就業、唯通脹
時代周報:近日,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馬駿提出,從今年開始應該永久性取消GDP增長目標,而把穩定就業和控制通貨膨脹作為宏觀政策最主要的目標。目前來看,你不贊同這種觀點?
劉元春:對。即使是歐美國家,如何確定宏觀調控目標、如何管理宏觀調控目標,自2008年以來都存在很大爭議。
過去美聯儲主要是盯住單一目標即通脹目標值,認為只要通貨膨脹處于合理區間,經濟增長和就業率就會處于很好的區間。這是單一目標、單一規則。但實際上,金融危機以后,歐美的菲利普斯曲線也就是說通貨膨脹與就業之間的關系、通貨膨脹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發生了巨大變異。只監控通貨膨脹,很難監控到就業水平和GDP水平。這意味著,傳統的宏觀變量之間的穩定關系,在目前這種大調整、大改革、大沖突時代,已經不再適用了。
目前整個世界最基本的發展趨向,是要從過去的單一目標、單一規則、單一工具這樣一種理想的宏觀調控模式向一種多元目標、相機決策、多種規則的框架進行轉變。中國同樣面臨這種情況。
過去,中國經濟增長上來了,其他參數都好辦。發展到現在,中國處于結構性調整時代,宏觀調控的目標不能再局限于單一指標,而應該采取多元指標和多元工具。所以中國的宏觀調控目標,就不能從過去的唯GDP轉向唯就業、唯通脹的目標上來,必須多元化,并且是多途徑的。
更具體的原因在于,第一,中國目前的就業數據很不完整。城鎮調查失業率、登記失業率都沒有將農民工的失業問題納入其中;第二,中國的就業結構發生很大變異。大量的零工就業、彈性就業,導致傳統的就業統計口徑,很難對新就業形態、新就業模式進行統計。如果用一個錯誤的就業指標來指導中國經濟,可能比唯GDP帶來的問題還要大;第三,就業與GDP增長、與通脹水平之間的線性關系被打破。就業與居民收入、企業利潤、政府財政之間的關系也是非線性的。實施對幾大經濟主體、市場主體運行情況的監控,只簡單監控就業,也是不充分的。
時代周報;多元化的宏觀經濟管理指標,應該怎么設定?
劉元春:首先,要有底線管理的目標值,比如就業和風險指標。就業維系民生、維系收入、維系市場運行,要強化就業指標的重要性,作為底線管理的重要參數之一;此外,設定區間目標,包括GDP、通脹的區間管理。
這幾個目標都需要,不是簡單地要不要誰的問題。現在的宏觀經濟管理要從過去的常態化、穩態化運行,向大改革、大調整、大沖突時代的運行進行轉變,更多地強調底線思維,在設定底線管理目標的基礎上,再進行區間管理。
貨幣政策逐步轉向常態化
時代周報:近期一線城市的樓市調控政策頻出,這意味著什么?
劉元春:這是普遍現象,現在全球都面臨著“脫實向虛”的壓力。面臨疫情和一系列的不確定性,大家對于未來的增長前景并不是很樂觀。相比之下,金融和房地產的整體收益率還不錯。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肯定要強化監管。在樓市采取三道紅線,根據不同銀行的資產規模及機構類型,分成五檔對房地產貸款集中度進行管理,限制流動性向特定部門流動,從而加強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因此,貨幣政策所遵循原則就是:沒有項目,就不會進行相應的流動性支持。
最近一些流動性偏緊的趨勢,是國家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脫實向虛”趨勢所采取的、定向化的舉措。但這并不意味著,貨幣政策進行了全面的急轉彎。
時代周報:1月26日,“地量級”逆回購疊加貨幣政策委員發聲,市場利率顯著上升,不少人士開始擔憂貨幣政策趨緊。這些是貨幣政策的拐點信號嗎?
劉元春:2020年的貨幣政策,在5月份兩會之后,操作都是非常寬松的。除了降準降息,更重要的是,在名義GDP增速很低時,2020年一季度GDP同比下降6.8%,二季度增長3.2%,三季度增長4.9%, 9月末廣義貨幣(M2)增長達到10.9%已經很寬松了。
尤其在去年三季度,投放得相對較多,四季度名義GDP增長6.5%,貨幣供應量適度向名義GDP增速靠攏,在四季度和今年1月份做出一些相對調整,這是很正常的操作,是穩健貨幣政策的回歸。我們不可能延續去年三季度持續擴張的狀態。
時代周報:央行行長易綱在今年的達沃斯論壇上表示,中國的貨幣政策將繼續支持經濟,中國不會過早退出支持政策。從近期央行釋放的諸多信號來看,貨幣政策“不急轉彎”。但這是不是也意味著政策轉彎已成定局?
劉元春:是的,在經濟增速開始趨于正常時,貨幣政策繼續像2020年三季度那樣寬松肯定是不正常的,對經濟發展也不利。“不急轉彎”意味著不會在短期內實施過度甚至全面轉向的調控。
現在貨幣政策的定位,第一要持續支持經濟復蘇;第二在支持復蘇的基礎上,要從去年超常規的政策,向常態化逐步轉向。特別是在目前中國經濟已經復蘇、2020年四季度呈現加速狀態、今年1月份的先行指標還在持續上揚的情況下,資金投入手段和投入量都要進行調整。
貨幣政策已開始調整
時代周報:目前,貨幣政策是不是已經開始轉彎了?
劉元春:對,已經做出一些調整了。第一,結構性上,對房地產行業的流動性進行全面收緊,避免中國經濟出現脫實向虛的狀況;第二,一些超常規的做法在逐步進行調整和回收;第三,整個信貸和貨幣投放的速度開始進行微調。
時代周報:貨幣政策轉彎要注意什么?應有哪些配套政策穩定市場擔憂?
劉元春:首先,國家會進行預期引導。比如易綱行長重申,貨幣政策不會過早退出,還在支持中國經濟的復蘇。這是貨幣政策最基本的功能,定位明確。
其次,實體經濟相關項目,會得到持續、全面的支持。特別是對小微企業的資金支持,通過直達和普惠的模式持續進行;
最后,對房地產的管控和流動性政策的調整,會產生普遍收緊的預期,但這實際上被過度解讀了。
時代周報:貨幣政策逐步緩慢轉彎,是不是意味著整年不會出現大的調整?
劉元春:目前簡單來說,貨幣政策的定位就是國家所提的“穩健”。但實際上穩健的內涵非常豐富,不能簡單化它要朝哪個方向進行,只是說它在什么樣的框架中來進行決策。
第一,貨幣政策本身不是規則性調整,處于相機決策的狀況;
第二,由于經濟復蘇依然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基礎不是很扎實,貨幣政策未來的調控幅度和路徑,要根據復蘇的進程決定;如果復蘇進程非常順暢,貨幣政策將會從過去總量相對偏寬松,回到真正適宜的狀況;
第三,貨幣政策將會配合財政政策和一些大型項目,進行相應的總量和結構形式的變化。
實際上,今年穩健的貨幣政策的幅度會有所調整和收縮,但不是太大,并不像市場人士所解讀的,會出現過度的調整。原因很簡單,2020年12月末,廣義貨幣(M2)同比增長10.1%,信貸增速12.8%,社融規模13.3%。預計2021年,這些數據都會分別回落至10-11%左右。
2021年社融增速在10%左右
時代周報:如果今年GDP增速在8%以上,是否需要保持去年的赤字率和發債規模?
劉元春:2021年,整體宏觀政策要保持相對的連續性,但是會從過去超常規的操作模式,向常規偏擴張的方向逐步轉變。
一方面,赤字率要從2020年3.6%以上的規模收縮到3.1%左右。不可能出現大幅度的收縮,但也不能再堅持去年抗疫紓困的超常規規模;
另一方面,發債在保持規模相對穩定的基礎上,有所收縮。一方面保證去年5月份以來所布局的一些重大工程和項目的連續性,同時為“十四五”開局做好鋪墊。
時代周報:地方債的規模大概會收縮為多少?
劉元春:未來三年(2021年-2023年)會進入還債高峰期。地方債和專項債相當一部分要用于還本付息,這是測算的基準。另外還要考慮到一些重點項目和工程的布局。預計2021年專項債規模在3萬多億,保持去年的規模水平相對穩定,但不再增長。
目前信貸、專項債和各種融資規模已經比較確定,要保持宏觀杠桿率的相對穩定,那么社會融資總額除以名義GDP的比值應該相對穩定,這樣倒算出來就很簡單:2021年社融增速在10%左右。
本文刊發于時代周報
(本文作者介紹: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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