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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一夫:我們已經跌入“低生育率陷阱”了嗎?

2020年12月07日10:19    作者:付一夫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付一夫

  人口警報再度拉響!

  近日,民政部部長李紀恒撰文指出:“目前,受多方影響,我國適齡人口生育意愿偏低,總和生育率已跌破警戒線,人口發展進入關鍵轉折期?!?/p>

  消息一出,立即引爆網絡。然而,當輿論熱議“總和生育率已跌破警戒線意味著什么”之時,卻鮮有人意識到,我們有可能已經一只腳邁進了“低生育率陷阱”。

  

  “低生育率陷阱”是什么?

  在解釋“低生育率陷阱”之前,有必要先來簡單科普一下啥叫總和生育率。

  所謂總和生育率(Total Fertility Rate,TFR),是指某個國家或地區平均每個婦女在育齡期間(15~49歲)生育的子女數量,這是反映人口發展趨勢極為重要的指標之一;學界通常將總和生育率達到2.1界定為世代更替水平,也就是能維持人口總量不增不減的生育率水平。

  然而,伴隨著經濟發展和社會變革,全球各地的總和生育率一再下降,越來越多的國家總和生育率都接連跌破世代更替水平,有的還降至1.5以下。例如上世紀80年代,意大利與西班牙的總和生育率率先滑落至1.5以下,隨后到了90年代,斯洛文尼亞、保加利亞、捷克、拉脫維亞等歐洲國家,以及亞洲的日本、韓國、新加坡也都紛紛進入這個陣營(見圖1),這一態勢也在歐洲和亞洲等地區不斷地蔓延擴散著。

  需要注意的是,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這些國家的總和生育率幾乎都沒能回到1.5以上,有的甚至還一降再降到1.3以下,堪稱是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極低生育率時代”。這種“生育頹勢”的出現和延續,引來了政府、學界乃至商界的廣泛關注與深深擔憂:倘若總和生育率長期維持在1.5以下的超低水平,未來勢必要在經濟活力、勞動力供給、養老醫療體系、代際公平、綜合競爭力、政治和文化影響力等多個領域持續面臨巨大挑戰,而且總人口規模也將不可避免地萎縮,最終甚至將歸于消亡。

  在這樣的背景下,奧地利學者魯茨(Lutz)于2005年首次提出了“低生育率陷阱”的概念。他認為,一旦總和生育率降到1.5以下,再想重新回升至1.5以上就會變得非常困難,宛如掉入陷阱一般難以自拔。正因如此,1.5被公認為是總和生育率的警戒線。

  為什么跌入“低生育率陷阱”就很難爬出來?根據魯茨等人的研究,“低生育率陷阱”具有三個“自我強化機制”,分別來自人口學、社會學和經濟學三個層面,它們會把生育率牢牢地鎖定在低水平:

  (1)人口學機制

  人口負增長具有慣性,因過去的低生育率而導致未來出生人數越來越少,與之相應的是未來育齡婦女規模不斷縮減,進而使得出生人數持續下降,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的過程,而近期生育水平越低,未來這種負面影響的壓力就越大。

  (2)社會學機制

  其核心概念為“個人理想家庭規?!?。魯茨等人認為,個人的生育偏好會受到實際生育率的影響,年輕一代如果生活在家庭孩子數量比較少的環境當中,在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影響作用下,他們的理想家庭規模也會隨之縮小,這便導致年輕一代到了育齡之時,會有意識地減少孩子的生育。

  (3)經濟學機制

  該機制大致可以表述為,個人渴望的消費與預期收入的差距會導致人們減少生育——這一觀點源自于美國著名人口經濟學家伊斯特林的“相對收入假說”:一方面,生育率的下降疊加老齡化的加速,經濟發展前景和社會保障形勢不容樂觀,年輕一代對于未來的收入預期會有所降低;另一方面,現代社會的年輕人物質消費要求和欲望普遍較高,除了經濟發展讓他們的家庭變得更富裕之外,此前生育率的下降也讓他們體會到了兄弟姐妹較少時,自己生活水平的確是在提升的,他們亦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狀態。于是,隨著個人渴望的消費檔次與預期收入差距的逐漸拉大,很多年輕人都認為未來自身經濟狀況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故而選擇減少生育數量或者推遲生育年齡。

  上述三個機制,構成了“低生育率陷阱”的核心內容,也解釋了為什么意大利、西班牙等國家的總和生育率降到1.5以下后就長期難以回升。為此,魯茨等人呼吁,要想擺脫“低生育率陷阱”,必須要想方設法地通過各種政策來提高生育率,特別是在年輕人“理想家庭規?!边€不是太低的時候就應該采取措施,否則就晚了。

  

  中國已進入“低生育率陷阱”?

  “低生育率陷阱”概念的問世,在人口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它不僅被世界各國廣泛引用,還成為了一些低生育率國家政策制定的理論依據。

  在我國,人口出生率走低已經是不爭的事實。Wind數據顯示,自1990年以來,我國人口出生率一路下滑,從1990年的21.06‰降至2015年的12.07‰。盡管2016年受“全面二孩政策”影響,我國人口出生率一度明顯回升,但在此后三年里又出現了連續下降,2019年僅為10.48‰,比2018年下降了0.46個千分點,創下了歷史最低值(見圖2);與之相應的是2019年我國出生人口1465萬人,比2018年減少58萬人——這已經是自2016年以來出生人口的連續第三年減少。

  正因為人口形勢的日益嚴峻,近些年“低生育率陷阱”頻頻被學界提及,不過學者們所持態度并不完全相同。有學者認為,我國在全面二孩政策實施前的10年間,平均總和生育率在1.65左右,并沒有達到“低生育率陷阱”的臨界值;還有學者堅稱,我國生育率存在低估,掉入“低生育率陷阱”已是確鑿無疑。

  如今,民政部官方首次公開承認我國總和生育率跌破警戒線;而人口普查和人口抽樣調查數據計算結果同樣顯示,2018年和2019年,我國總和生育率分別為1.495和1.47,均低于1.5的臨界值——需要指出的是,這當中存在二孩生育的堆積效應,如果將其扣除,我國2018年與2019年的總和生育率勢必要比上述數據低得多。

  很顯然,在統計學意義上,我們已經進入了“低生育率陷阱”的區間。

  而這一切,都要歸因于國人生育意愿的走弱,人口出生率沒有因為“全面二孩政策”而持續性地回升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屆年輕人到底為什么不愿意生娃呢?首當其沖的原因,便是經濟壓力。

  很多人都聽過這樣的話:“孩子就是行走的碎鈔機。”道理其實很簡單,從產檢到生產、再從出生到上學,孩子成長的任何階段,父母都要花費大量的金錢。

  有網友曾經算過一筆賬,從孕期到孩子高中畢業,總共至少要花掉大約70萬元(見下表),其中超過一半的金額都用在了教育支出上,但這也只能算是中規中矩的水平。

  另有數據顯示,在全國養娃成本最高的10座城市里,排名最高的北、上、深、廣均在200萬元以上,就連排名第10的長春也要121.5萬元(見圖3)。難怪會有人說,“養大一個娃,就要消滅一個百萬富翁”。

  更何況,一二線城市高昂的房價以及醫療養老的支出都還沒有計算在內,而這些都是導致人們不想生娃的壓力之源。

  此外,還有兩點原因在掣肘著生育率的提升:

  一方面,“多子多?!钡膫鹘y理念已漸行漸遠。在不少父母看來,在競爭激烈的當今社會,必須要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想盡辦法加大各種投入,以期讓孩子未來能夠從競爭中獲得優勢并脫穎而出;可若是多生一個,孩子身上的各種成本難免會成倍增長,如此反倒成了“多子多負”。于是,“少養精養”的方式成為了許多中國父母的首選。

  另一方面,女性地位已明顯提升。當前,我國女性中的職業女性與知識女性占比正在逐年擴大,這群現代女性崇尚在經濟上能自立、生活上能自主、社會上具有一定地位和尊嚴,喜歡自我設計和規劃以尋求自己理想的人生,而不是一輩子做經濟上依附于丈夫、生活上以生育孩子和照料家務為主業的傳統家庭主婦。此時,生孩子反倒成為了一種障礙和負擔,故越來越多的女性選擇少生甚至不生孩子。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國人不想生娃的理由,很大程度上與前文討論的三個“自我強化機制”相吻合。從這個角度看,我們的確在客觀上存在著掉入“低生育率陷阱”的風險,誠如民政部部長所言,我國“人口發展進入關鍵轉折期”,必須要盡快找到解題之匙。

  

  “低生育率陷阱”能擺脫嗎?

  話說回來,“低生育率陷阱”真的無法擺脫嗎?答案是否定的。

  盡管該理論問世伊始,曾引發了不少國家極大的不安甚至是恐慌,但僅僅過了三年時間,俄羅斯的總和生育率就由2005年的1.29回升至2008年的1.5,此后多年更是長期保持在1.6~1.8的區間內。不僅如此,自2008年前后,白俄羅斯、瑞士、愛沙尼亞、保加利亞、捷克、斯洛文尼亞等多個歐洲國家的總和生育率都回到了1.5以上(見圖4),從數據上看,這些國家已然擺脫了“低生育率陷阱”的困擾。

  至此,低生育率的回升現象也開始對“低生育率陷阱”理論構成了挑戰,不少學者甚至開始質疑“低生育率陷阱”是偽命題。

  暫且不提這個“陷阱”是否真的存在,以日本、韓國為代表的諸多國家至今仍深受低生育率所困,這是不容回避的事實,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國難當頭”的呼聲依舊令人心有余悸。為了不重蹈日韓等國家的覆轍,對于形勢愈發嚴峻的低生育率問題,必須要予以高度重視。

  從那些總和生育率回升至1.5以上的國家身上,我們或許能得到一些啟示——畢竟,生育率不會平白無故地自己反彈,肯定是那里的人們找到了一些好辦法。

  事實上,在低生育率困境的倒逼之下,很多國家都在提高生育率方面做了大量的探索實踐,范圍涵蓋減稅、社會福利、就業支持、社區互助等多個領域,并形成了一系列較為成熟的經驗。主要涵蓋四大方面:

第一,提供經濟支持,以減輕父母撫養孩子的負擔,包括現金獎勵、撫育津貼、教育津貼、稅收減免等;

 

第二,減少父母(特別是母親)工作和家務勞動時間安排方面的沖突,通過增加帶薪產假、帶薪育兒假或臨時假、無薪育兒假、父親假等方式來解決問題;

 

第三,為子女入托入學創造便利,著力增加各類學期教育及義務教育階段的服務供給,在職場內設立育兒設施等等;

 

第四,積極推動住房福利的普及,并在改善孕期與母嬰保健服務、加大對生育困難人群的支持等方面做文章。

  此外,上述國家國民經濟的持續發展,同樣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低生育率問題,因為經濟形勢的向好能夠有效帶動民眾收入水平的不斷提升,使得他們對于未來的收入預期持積極樂觀的態度,自然也就愿意生娃了。這也應了鄧公的那句名言“發展才是硬道理”。

  這些,都是值得我們參考的。不過,一切政策的制定與實施都是基于具體國情與國力,而不是照搬國外的經驗。至于如何制定相應的保障政策,也是對國人智慧的考驗。

  

  尾聲

  時至今日,生娃這件事除了代表著生命的延續、香火的傳遞和希望的寄托之外,還被時代賦予了新的使命。就像人民日報海外版的一篇文章所說:“生娃是家事,也是國事?!?/p>

  然而,生育問題從來都不僅僅是生育問題,普天之下皆是如此,我們需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本文作者介紹:蘇寧金融研究院消費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高級研究員,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社科院管理學博士,專注研究消費零售、數字經濟、產業經濟等領域。)

責任編輯:陳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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