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嵇少峰
10月26日,螞蟻集團上市定價人民幣68.8元,總估值2.1萬億元,即將成為今年全球規模最大的IPO。螞蟻集團實控人馬云在上海舉行的中國四十人論壇(CF40)第二屆外灘金融峰會上關于金融監管的一番評論,更是將金融科技與金融監管的矛盾再次展現在公眾面前。
金融科技公司是金融機構還是科技公司?巴塞爾協議是不是已過時,要不要控制杠桿率?我相信這才是馬云激辯監管的根本原因。雖然螞蟻力圖去金融化,強調數字科技,但信貸在其主營業務收入中的絕對占比和極高的杠桿率一直被監管部門及資本市場重點關注。
一、我們從螞蟻的一些關鍵數據及信息里審視一下螞蟻。
1、招股書顯示,螞蟻集團的收入主要由數字支付與商家服務、數字金融科技平臺和創新業務及其他等三部分組成。2020年上半年度,微貸科技平臺為螞蟻集團創造285.86億元營收,占到總業務構成的39.41%,已超過營收260億元的支付業務(營收占比35.86%),與信貸直接相關的利潤101.56億元,占整個集團利潤總額212.34億元的47.8%(含網商銀行)。
2、螞蟻集團目前有共計21540億元信貸規模,其中98%的資金來自合作銀行和發行ABS。螞蟻自營放貸主體為兩家小貸,分別為重慶市螞蟻小微小額貸款有限公司(“花唄”主體,注冊資金120億元)和重慶市螞蟻商誠小額貸款有限公司(“借唄”主體,注冊資金40億元),截至2020年6月末,兩家小貸發放貸款和貸款余額總計362億元;除直接貸款外,螞蟻商誠及螞蟻小微的主要業務還包括資產轉讓業務,即將絕大部分貸款出售給第三方機構(通常為資產管理公司或證券公司)設立的資產管理計劃以轉出表外,其中優先檔份額和大部分的次級檔份額由銀行及其他持牌金融機構為主的第三方投資者持有,螞蟻商誠及螞蟻小微僅持有計劃的少量次級檔部分,截至2020年6月30日上述資產管理計劃的規模余額為1708億元。
3、“螞蟻與銀行合作伙伴共同貸款安排”也就是螞蟻這兩年主推的“聯合貸款”,螞蟻集團的子公司(主要是兩家小貸)與金融機構合作伙伴(主要是銀行)共同出資發放貸款,螞蟻的子公司根據協議約定比例少量出資(這部分出資計入表內貸款),與此同時,螞蟻集團全面參與貸款審批、風險管理、還款等流程,并承擔貸后管理職責。據悉,螞蟻從金融機構放貸利息收入中收取30%左右的技術服務費。這部分是螞蟻利潤的最大來源。
4、截止2020年6月末,螞蟻集團促成的2.15萬億元信貸余額中,1.73萬億元是消費貸,0.42萬億元是經營貸。平均利率在年化15%左右。
5、2020年1月末-6月末,螞蟻金服促成的消費信貸余額的M1+逾期率分別為1.76%、2.31%、2.72%、2.94%、3.01%、2.99%;M3+逾期率分別為1.19%、1.47%、1.48%、1.67%、2%、2.1%。也就是說,截至2020年6月末,螞蟻金服促成的消費信貸M1+逾期金額達到了520億元,M3+逾期金額也達到了364億元。如果計入螞蟻合作銀行中已核銷貸款部分,M3+實際逾期本金金額應不低于400億元。2020年上半年,螞蟻金服促成貸款的M1+和M3+逾期率都增長了接近一倍。另外,截止2019年末,螞蟻集團小微經營者信貸的余額逾期率,逾期30天以上比例為2.03%,逾期90天以上為1.57%。
我們看到,螞蟻金服的逾期率計算公式為:30天/90天以上的貸款本金余額(扣除已核銷貸款)/螞蟻金服促成的貸款本金總余額(扣除已核銷貸款),這種計算方式由于扣除了已核銷貸款,會導致真實不良率被大幅度調低。另外,螞蟻金服披露的逾期率數據偏小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螞蟻促成的貸款總規模過去幾年一直在快速增長,由于新發放貸款到產生不良有一個時間差,新增的大量貸款加入分母會迅速稀釋不良率。綜合以上情況分析,螞蟻真實還原后的不良率應該介于3-5%之間,這也符合次級消費信貸與高利率小微經營貸的常態,客觀地說是優于一般信貸機構的。
二、我們根據上述數據信息逐一分析一下螞蟻,可以得出一些推論。由于來自螞蟻的信息有限,所以不排除會有不準確的地方。
1、螞蟻小貸杠桿率超過了監管的規定,按新規調整后螞蟻小貸利潤將下降一半左右。
截止2020年6月末,螞蟻兩家小貸貸款余額362億元,通過資產轉讓業務實現的貸款余額1708億元。根據銀保監辦發〔2020〕86號《關于加強小額貸款公司監督管理的通知》規定,“小額貸款公司通過銀行借款、股東借款等非標準化融資形式融入資金的余額不得超過其凈資產的1倍;通過發行債券、資產證券化產品等標準化債權類資產形式融入資金的余額不得超過其凈資產的4倍。”也就是說,小貸公司合計杠桿規模不得超過凈資產的5倍。按此新規,螞蟻兩家小貸的注冊資金合計160億元,如果不考慮未分配利潤的較多積累,200億元左右的凈資產最多支持直接貸款加資產轉讓余額合計1000億元,而目前余額為2070億元。此項如立即規范,則需要螞蟻再增資200億元,從而直接影響利潤率與估值,杠桿率下降一半,利潤也將下降一半以上。2019年末,兩家小貸合計利潤為28.76億元,螞蟻集團同期利潤170億元,實際影響利潤8%以上。
2、螞蟻小貸表內不良撥備不充分,可能不能覆蓋其真實風險。
螞蟻小貸表內貸款中,一部分承擔了1708億元資產轉讓業務中的劣后貸款;一部分承擔了與銀行聯合貸款中的聯合放款比例部分。
我們先算第一部分,即資產轉讓業務中的劣后貸款。截至2020年6月30日,上述資產管理計劃的規模余額為人民幣1708億元,螞蟻商誠及螞蟻小微在上述資產管理計劃中認購的次級份額賬面價值為31.54億元,約占資產管理計劃存量規模的1.84%。有一點往往容易被人忽視,即螞蟻小貸的撥備應該按什么標準去計提。一般情況下,小貸公司貸款撥備按五級分類或貸款余額的1%計提,但是,由于螞蟻這里的31.54億元完全是表外轉讓資產的劣后檔,且劣后的比例不足貸款總額的2%,即使按螞蟻披露的全部貸款的不良率表現為2%左右標準計算,這部分31.54億元的劣后級貸款也要按100%全部計提不良準備(所謂劣后就是率先承擔全部資管計劃1708億元中的不良及損失),如果按我們前文還原的螞蟻真實不良率3-5%計算,則把螞蟻小貸全部的利潤全部打光,都可能不夠提取不良準備的。
我們再算第二部分,即螞蟻集團目前有共計22540億元信貸規模,其中20470億元來自“螞蟻與銀行合作伙伴共同貸款安排”。螞蟻披露,螞蟻集團的子公司與金融機構合作伙伴(主要是銀行)共同出資發放貸款,螞蟻的子公司根據協議約定比例少量出資(這部分出資計入表內貸款),與此同時,螞蟻集團全面參與貸款審批、風險管理、還款等流程,并承擔貸后管理職責。螞蟻聲稱,“公司通過子公司的少量出資,實現在貸款審批、風險管理、支用及還款等流程的全面參與,從而在與各金融機構合作時保持信貸客戶的服務體驗一致、順暢,促進平臺整體發展。”
事實上,一般互聯網小貸公司與銀行聯合貸款的意義在于讓銀行相信公司的資產質量與信用,相當多的聯合貸款的助貸一方發放的貸款是承擔或變相承擔劣后義務的,為銀行不良貸款提供擋箭牌,否則憑什么從銀行放貸利率中抽取30%左右的服務費?要知道融資性擔保收取的擔保費根本達不到這個標準。當然,我們相信螞蟻的壟斷性資源優勢與議價能力。螞蟻在招股書中形容這個模式為“不利用自身的資產負債表開展信貸業務并且不提供擔保由我們的金融機構合作伙伴進行實際放款或實現資產證券化”,但招股書并沒有說明有沒有劣后的設計,因為劣后并不是提供擔保。這里面還有一個劣后+劣后的雙重杠桿可能,即螞蟻聯合貸款的自有部分又通過ABS出表迭加了另一層杠桿。如果這部分有劣后的設計,那高達兩萬多億元的聯合貸款余額,即使按1%承擔劣后,螞蟻小貸的貸款資產將接近歸零,螞蟻集團幾百億元的利潤根本不夠虧的。這就帶來另一個爭議--關于杠桿率。
3、聯合貸款算不算螞蟻的杠桿率?
螞蟻集團沒有詳細披露螞蟻集團子公司與金融機構的出資比例情況,但按螞蟻披露“至2020年上半年,由金融機構進行放款或已實現資產證券化的比例合計約為98%”來計算,螞蟻聯合貸款的出資比例應低于1:9。螞蟻在聯合貸中的占比很低,但是其在實際放貸過程中又承擔了大量的貸款審核、風控職責以及貸后管理,那是否意味著,銀行等機構實際仍然只是純粹的資金提供方,這部分算不算螞蟻的杠桿?
我們從技術上簡單分析一下銀行是不是純粹的資金方。先講消費貸。螞蟻服務個人的消費貸利率約為年化15%左右,利率逆向選擇的結果是目標客戶基本都是次級消費人群,相當一部分人是信用白戶,銀行從螞蟻獲取的除了姓名、身份證號等有限數據外,自已能使用的風控工具基本只是央行征信、黑白名單、司法等非常有限的數據,絕大多數沒有消費紀錄、沒有帳戶信息、沒有工資信息等多數銀行信用卡傳統授信需要的核心依據,因此,銀行基本沒有多少能力對螞蟻提供的客戶進行有效風控,螞蟻顯然也不會將客戶的大數據全部提供給銀行(因為一旦提供有可能就會徹底失去客戶,畢竟銀行資金成本低,而且螞蟻授信規則中應該還包括不方便對外提供的大量客戶隱私數據)。從現實情況看,銀行在與螞蟻的聯合貸款中,真正能自建有效風控的難度極大,相當多的銀行應該是看天吃飯,賭螞蟻的能力與信用。至于經營貸聯合貸,由于螞蟻經營貸的主要產品是基于其商業生態對借貸商戶的控制力(下文有述),銀行在其中更難把握客戶風險,更不可以執行線下盡職調查,與銀行傳統的小微企業信貸風控差異甚大,因此經營貸中的銀行一方更難自建風控,客戶數據會多,但核心風控的底層抓手一定在螞蟻一方。
如果銀行并不能實現有效風控,則銀行的風險由誰來保證?如果銀行的風險沒有人保證,則這部分貸款要不要算螞蟻的杠桿?以區區幾百億元的資本金,撬動兩萬多億元的貸款余額,而期間純粹依靠對螞蟻的莫名信任,誰能保證不良貸款率一定在可靠范圍?要知道畢竟是年化15%的高息消費與信用貸,從來沒有一種技術能改變利率逆向選擇的原理,更何況螞蟻的用戶已經高達十億人,已沒多少挑選客戶的空間。如果說小規模的貸款可以通過技術差異化選擇高息借款人來防范風險,技術的確能發揮很大的作用,做到高息下低風險,但大規模貸款、近乎全民覆蓋的情況下則主要看概率與宏觀的經濟走勢,技術的作用已非常有限。金融機構的信貸資金來自于公眾,金融機構放貸如果風控不能直接把控到終端客戶,那一定是與渠道合作做批發資金的生意,一定需要渠道機構托底,從而將零售業務變成大公司授信,以保證風險可控。但現在螞蟻又不承擔托底,或只有2%的劣后,這個風險誰來承擔?這個聯合貸款算不算杠桿率?算在銀行身上還是螞蟻身上?
4、反復強調的金融科技,真正用技術解決了小微與普惠金融的難題了嗎?
螞蟻集團微貸中的經營貸余額僅0.42億元,1.73萬億元是消費貸,而且是平均利率超過15%的次級消費貸。我們想象中的通過科技金融解決小微信貸與普惠金融的難題,是不是有點樂觀了?是不是在道德上拔高了自己?難道普惠金融就是放高息的消費貸?讓那些次級信用的人群去借15%的高息去消費,是幫助了他們還是害了他們?
我們先看一下螞蟻小微經營貸。
由于無法獲取具體的業務信息,我們只能根據信貸的經驗與一些市場反饋信息來分析螞蟻究竟會做哪些經營類信貸產品。
一是基于支付寶應付帳款的質押貸款。支付寶源自于支付擔保,賣家在獲得買家收貨確認或10-15天帳期后才能獲得貨款回籠。阿里巴巴旗下的淘寶網和天貓,過去一年平臺GMV折合人民幣近7萬億元。以15天帳期計算,停留在支付寶帳戶內的應付款余額約在2900億元左右,商家如果需要周轉,則向螞蟻申請流動資金貸款,簡單地通過應付款質押,螞蟻理論上就可以無風險發放最高額達2000多億元的貸款。當然這里面還有客戶滲透率的問題,不是所有的商家都需要申請貸款。
二是基于淘寶、天貓店鋪價值的變相質押貸款。同樣以GMV7萬億元交易量為基礎,如果按店鋪平均凈利潤率5%計算(不同店鋪盈虧平衡后),所有店鋪一年大約有3500億元的利潤。以一年的利潤評估店鋪的價值應該還是靠譜的。因此,螞蟻對經營正常的店鋪,按上述年利潤給出相應的信用貸款,相信風險是可控的,這就是信貸原理中以客戶違約成本來保證還款可靠性的授信機制。
三是較大店鋪在淘寶系物流、倉儲中形成的存貨質押貸款。這部分相對不容易評估市場總量,但顯然螞蟻已經在做,且有相當的規模。
以上三個產品,可操作的市場總量就不低于6000億元以上,而螞蟻截止6月末的經營貸余額是4200億元,也就是說,即使沒有多少高明的金融科技,僅依靠阿里的生態資源就可以低風險地發放大量貸款。從另一個角度看,螞蟻其實也很難突破阿里的商業生態去做小微經營貸,因為小微企業經營的風險變數極大,風控需要采集的數據與非數據信息太多,已超過了阿里系的影響圈。也就是說,阿里的交易量的上限基本上決定了當下螞蟻小微經營貸的上限,究竟是大數據、金融科技發揮的價值,還是阿里商業生態本身的價值?我們要對螞蟻的估值作一些反思。
我們再看一下其消費信貸產品。
螞蟻的消費貸本質上與銀行信用卡業務、現金貸并無多少區別,只是利率水平差異、風控維度與風險容忍度的差別。銀行信用卡主要依靠客戶的消費歷史來形成信用,現金貸依靠違約成本和大數法則發揮效能,而螞蟻的最大價值顯然是巨大的客群和龐大的客戶消費數據甚至客戶隱私。螞蟻本可以做銀行信用卡的流量入口,但這種生意顯然收益太低,而螞蟻本身的融資又受杠桿率與牌照的限制,這兩個因素決定了螞蟻盯上了能夠承受高息的次級消費人群。1.7萬億元的余額,平均利率高達15%,利潤卻不足100億元(還要剔除經營貸等利潤),凈利差僅有1%且還沒有提足撥備,這個生意真是一門好生意嗎?利率新規壓降1個百分點怎么辦?不良貸款上升一個百分點怎么辦?其中高科技、大數據真正發揮了多少價值?經濟下行、人均收入預期下降、用戶數已接近全國總消費人口的門檻上限、市場份額已接近三分之一,如果再算上從嚴監管的杠桿率、消費者隱私保護,螞蟻消費貸的高速增長空間還有多少?一旦余額不能迅速增長,不良率會不會增長?銀行還能無條件信任嗎?
消費貸是一個供給推動的市場,這一市場所面臨的不確定性在于其受經濟形勢、人均收入的影響較大,另外共債的風險和客群利率定位等發揮相當的作用,在用戶量巨大的情況下,信貸技術能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個人經營性貸款是一個相對更加成熟的市場,金融機構發放的個人經營性貸款余額增速近幾年都不快,風險很大,其根本原因是小微企業本身的死亡率過高、經營中不確定因素過大、缺乏有效的風控手段,在淘寶平臺上的經營數據有可能只是該企業的冰山一角,經營者在其它平臺、線下的體量有可能遠遠超過淘寶,經營者甚至可能有不良喜好、其它重大風險投資等,這些都不是互聯網、大數據短期能解決的問題,在螞蟻生態控制范圍之外的小微經營貸很難做大。
三、高光之后,我們對金融科技的反思。
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為了打壓螞蟻,有機會也會對其它金融科技公司逐一論述。我一直認為螞蟻是一個非常值得尊重的企業,我也相信螞蟻的明天會非常美好,但我并不認可當下螞蟻的主要盈利方式。依靠極高杠桿的信貸尤其是次級消費貸來提升利潤,當下的兩萬億余額有可能成為一個巨大的包袱,螞蟻的主要價值不應在信貸端,而是應該通過科技對商業生態進行加持,通過多元的方式獲利。
中國金融科技發展不足10年,如今卻不堪回首。2014年在P2P最火熱的時候我寫了一篇《為什么說99%的P2P終將死亡?》、2017年我又準確預判了現金貸終局(微信搜索“嵇少峰”公眾號可查看相關文章)。得出這些結論本身并無高明之處,只需認真分析創新中的信貸產品本身的風險及其風控邏輯,不要簡單地被高科技概念與新模式忽悠。我們真的是應該認真反思一下了。
1、金融科技并沒有改變金融的本質。
金融體系是政治制度、經濟制度的延續,在政治制度、經濟制度沒有重大變化之前,金融作為國之重器,科技很難改變其根本的運營規則。中國的銀行以國有為主,這是公有制為主體的市場經濟所決定的,而體制內金融資源的分配與體制外技術與市場的影響力之間,又需要極大的耐心與成本才能完成溝通的,絕大多數金融科技公司跨越不了這一障礙,這方面螞蟻以一已之力形成重大突破值得尊重。但是,極高杠桿的風險本身并沒有改變,即使螞蟻在商務合同中不承擔聯合貸款的劣后責任,但如果信貸失敗仍然會影響商譽、摧毀其核心盈利模式。金融科技本身如沒有出現顛覆性的創新,金融科技就只能服務于金融機構及其產品的優化,很難變成獨立商業模式出現。任何產品公司,都必須面對無法突破金融資源的壟斷,獲取低成本資金來源的困境。
2、金融科技多數以信貸科技的表現形式出現,是因為中國金融的主要市場是信貸,而金融科技本身的產品化特點決定其不可能逃避信貸產品本身的風險規則。
信貸技術本身已很成熟、非常傳統,而整個的制度缺陷、信用體系缺陷短期內又無法彌補,追求革命性的突破極其困難,因此以信貸為導向、追求急劇放大貸款余額的金融科技是極其危險的,超過自我承受能力的擔保更是自掘墳墓。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內,金融科技公司極高的運營成本仍然很難在信貸助貸合作中得到消化,多數公司面對銀行的強勢及體制的門檻很難有話語權,未來能夠存活的金融科技公司數量不會很多。
3、重信貸的金融科技公司,一開始就應該強烈設計趨于去擔保、分擔保、建立代償機制與風險分擔機制的戰略規劃。先做大業務量與盈利是非常危險的,一定要在自已資本金可承受的范圍,嚴格控制杠桿,一旦形成標準化產品立即對外輸出,不要自說自話、自我循環。經營的慣性及風險的滯后性會使機構最初的自信都不成立,后期的調整根本不可能,信貸失敗的損失將遠遠大于初期的業務收入。
4、脫離傳統信貸規則的純數據驅動的可靠信貸產品并沒有出現。很多創新的信貸產品需要時間沉淀與驗證可靠后才能適度放大規模與杠桿,千萬不要把三、五年的數據模型與經營成果當成成功的范例,信貸是經濟的附產品,周期性極強,過高的杠桿率短期是蜜糖,長期是砒霜。
5、金融科技的目標是提升金融的效率與質量,為客戶創造價值,掠奪性信貸一定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僅追求金融的易得性而不顧及客戶本身的償債與利息承受力,這不是普惠,信貸機構的可持續性與客戶的可持續性兩者的平衡才是正道。金融要有長線思維,這一點我們從沖刺在納斯達克上市的一眾金融科技公司身上應該吸取教訓,業務上規模不是成功,資本市場上市也不是成功,長期活得了、活得好才是。金融科技公司一定要弱化金融屬性,工作重心應放在提升服務金融機構、優化金融產品的能力上,不要眼紅直接信貸的快錢。
6、自我生態資源驅動并起核心風控價值的信貸產品不是好產品,以此做不成真正的金融科技公司。當下很多金融科技公司依賴的都是母體公司本身對客戶的控制力或獨特的影響力,應付帳款也好、經銷權也好,以此來做風控的閉環,這種金融科技公司做的再大、連接的再好,也只是依附于母公司的簡單變現工具,價值有限。
7、客觀地看待監管套利。
不止是螞蟻集團,實際上多數互聯網巨頭從事的貸款業務均是消費類信貸,主要放款通道也是小貸,而產品均與銀行信用卡、消費金融公司業務無差。一個省級地方金融監管部門頒發的小貸牌照與銀行、消金的監管成本差異巨大,無論是股東控股比例、資本金、杠桿率,還是業務自由度等其它合規要求,三者之間完全不可比擬。小貸公司在國際上定義為非存款類放貸組織,主要依靠自有資金,基本無風險外溢性。監管對銀行、消金的資本充足率等要求,是保障金融安全性的根本制度設計,雖然仍有諸多不足,但核心價值不容否定。多重監管合規的制度設計,也使得其在獲得一定安全性的同時加大了運營與管理成本,犧牲了大量的效率與利潤,導致這類機構多數估值低下。
客觀地講,監管部門對民營資本在銀行、消金牌照的準入方面存在著一定程度的體制性歧視與監管差異,導致民營銀行、民營消金準入難、管制多、存活難,很多機構不是想拿小貸來做消金,而是根本拿不到消金、銀行的牌照,同時民營消金、民營銀行又面對注冊資本金上限控制、有異于國有金融機構的監管差異,所有制的差異又導致民營消金、民營銀行在同業中仍然得不到承認、同業融資成本高、融資難,即使拿到牌照也難以生存與發展,這些不都是監管的責任,本質上是二元制的金融體系帶來的監管難題。
監管部門在防止民營企業監管套利的同時,也要壓縮體制套利的機會與空間。中國的體制套利是壓迫民營企業監管套利的主要動因之一。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在市場準入、政府信用背書、低成本資金成本的可獲得性等多方面存在著不公平,很多國有企業只需要簡單地做個二傳手即可獲得無風險的巨額利潤。民營企業在面臨生存與發展的壓力時,尋求制度性空白、通過監管套利來突破體制套利的壓力,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無奈和市場選擇的必然。深化金融體制改革,彌補二元制金融制度的缺陷,這個問題才能解決。
8、客觀地對待金融管制
中國金融科技發展短短幾年,我們不應該過高地估計當下的科技能力,更休談顛覆銀行、打翻巴塞爾協議。
銀行經營失敗具有負外部性,因為其信貸資金主要來源于社會公眾,較大的外溢風險將影響經濟和金融穩定;簡單地說,銀行需要預留相當比例的資本,最基本的假設前提是銀行無法預知風險,銀行不能無限放大杠桿,100元信貸資金銀行自有10元資本金進行匹配總是需要的,因為信貸不良率突破10%的概率很大,在經濟下行時常常出現。
金融創新應該鼓勵,但如果金融創新的目的與手段是突破資本充足率的管制,那么一旦創新失敗,銀行倒閉國家必須動用納稅人資金救助,這就是不公平且危險的。無論是銀行還是銀行外的機構,只要本質上從事信貸業務,一定要有相當的自有資本金來提供風險保障,拿自己的錢可以隨便創新,但拿老百姓的錢放貸一定要被納入強監管。銀行本身受資本充率的監管,但如果風控不在銀行自身,那監管一定有理由實施穿透式管理與延伸監管,這不是監管保不保守的問題,而是社會公眾利益保護的底線。
螞蟻上市的信息披露讓我們有機會更認真、更真實的反思自己。
金融科技與其它行業的科技并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都是為行業提升提供工具。不要輕言顛覆性創新,科技的重大突破是需要足夠多的耐心和時間的驗證,可能一百年才能出一個。信貸的規模是一把雙刃劍,有沒有拿得出手的革命性信貸產品?金融科技是做金融還是做科技?誰又能跨越經濟的周期?
中國金融科技鍍金時代已經結束。
(本文作者介紹:曾在人民銀行、銀監會系統工作十六年,后從事私募、融資擔保、小額貸款、金融科技工作。小微信貸行業代表性人物,中國小微信貸機構業務創新合作聯盟發起人,小微信貸實戰專家,互聯網金融知名評論者,財經專欄作家。著有《為什么說99%的P2P終將死亡》等一系列熱點文章,多次準確預判小微信貸市場走向與監管趨勢。)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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