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潤和 

　　“其實，對于每一個個體人生的旅途來說，每一個匆匆的過客，都會有在站臺駐足、眺望的時刻。對有些人來說，甚至是璀璨耀眼的關鍵時刻，是青春洋溢、船帆高掛的時刻。在我接觸的兩位老保險身上，似乎見證了他們在東車站的歷史鏡頭，那是可以照亮他們一生的時刻，是他們人生伊始，懷抱初心的瞬間?！边@是《1949，西交民巷108號——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的誕生》一書的開篇。作為詩人的高星，如此展現1949年這個時間的拐點——新中國保險拉開的歷史序幕。

　　美國歷史哲學家海登·懷特曾說：“自從傳統的歷史編纂學由西羅多德方面以來，它就一直堅信，歷史本身是由一大堆有關個體和集體的活生生的故事構成的，歷史學家的主要任務是發行這些故事并利用敘事來重述它們，而敘事的真實性在于所講故事與過去現實人物的經歷之間的一致性?！逼鋵崳瑲v史著作中的詩性敘事，并不是為吸引讀者的一種修辭，而是再現歷史實在的一種必然，歷史故事的情節決定了歷史分析的全面，只有想象力的敘事，才使歷史話語的故事性與情節要素達到意義的統一。

　　《1949，西交民巷108號》一書，以飽滿真摯的感情，豐滿動人的細節、詩性敘事的方式，再現一種另類的保險歷史，使歷史人物和事件變得活泛靈動，如在眼前。高星敘述了新中國初期保險業的眾多人物鮮為人知的經歷，記錄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和保險業重大歷史事件，同時穿插了作者細膩入微的心跡。順著這些清晰的脈絡，新中國保險業的機構沿革、業務拓進、重要會議和品牌宣傳活動得以反映，保險在各個歷史時期的轉折和作用得以凸顯。

　　時空坐標上的保險

　　《1949，西交民巷108號》的附標題“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的誕生”，指定了公司誕生的特殊地點，以這個富有歷史感或代表性的地名為圓心，散射出眾多點位，多角度構建其作品輪廓，別出心裁而游刃有余。此類寫法猶如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以某個時點為坐標，畫出了與主題相關的領域。

　　1949年至1986年，國內僅中國人民保險公司一家保險企業，人保的成長史等同于新中國早期保險業的發展史。但在許多人的認知里，新中國的保險業似乎是改革開放的產物。事實上，早在1949年10月20日，中國人民保險公司就掛牌成立，新中國的保險業從此啟航，走上了歷經坎坷而日益壯大的輝煌征程。這個歷史的起點，就是西交民巷108號。

　　本書的“引言”起始，便顯出了大開大合的苗頭。作者站在保險先輩們佇立或走過的北京東火車站站臺上，回望自己加盟人保情景，浮想聯翩，忽遠忽近地寫出了與車站有關、與保險無關的名人往事。這段引言不惜筆墨描寫車站，是為人民保險奠基者的出場營造氣氛。

　　按一般史書的慣例，引言之后應該列舉中國人由來已久的保險意識，諸如高星所說可以追溯到大禹治水或女媧補天等等。這些神話里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和施救行為，無疑是國人最早對風險的恐懼以及由此而產生的防范手段。

　　在對保險歷史的敘述中，高星通過人保公司幾經變換的司徽設計牽出了保險發源的線索，出人意外而引人入勝。他從宋徽宗年間出使高麗的商船跳躍至14世紀中葉意大利商船簽訂的世界上第一張保險單，比較出“就在中國還在沉醉于這些虛頭巴腦的時候，西方的第一張保險單已被一位老船長用鵝毛筆所書寫了”。這是兩種文化導致的結果，也是兩種社會形態造出的局面。

　　保險的風從海上來，從西吹到東，從南吹到北，吹到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大清帝國的銅墻鐵壁，現代保險的光芒才算照耀到了昏睡難醒的古老大陸上。1805年，東印度公司在廣州發起成立諫當保安行，簽發保單和支付損失賠款。現代保險在中國出現，時間比電影傳入中國早了整整100年，而電影的普及速度和廣度，則像風檣陣馬或雨后春筍，比保險快了不止一個世紀。這是高星在前三章里講述的保險“大歷史”，也是為讀者交代新中國保險公司草創時的世界和域內背景。

　　人物是歷史的核心

　　歌德稱歷史為“上帝的神秘作坊”。近200年間，國際國內政治經濟發生了巨變，一些人和事改變著中國保險業的軌跡。

　　《1949，西交民巷108號》以保險業早期人物為核心，記錄了保險“與國同行”的歷程，為保險史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人保公司的成立，處于時代大變遷的節點，其“誕生”看似平淡，但其“孕育”和“分娩”都有必然的“神秘”性。“孕育”漫長復雜，此前百余年的保險傳承將匯于一爐，重新冶煉；來路不同的眾多保險公司將被“利用、限制、改造”整編為一家，進而化私為公；催生保險業大變革的人員是來自南方和北方的兩支紅色隊伍，胸有抱負，行色匆匆。他們經過東車站進入西交民巷108號，工作性質由過去的對敵斗爭轉向為人民服務。一切仿佛在剎那之間轉變，正如當年胡風的詩句“時間開始了！”

　　高星用七章的篇幅將不同時期、重要時刻的典型人物的經歷揉成一團，提取關鍵時點，展示其一生的悲喜浮沉?；谒暗摹蹲遄V的墨跡》等著作積累的大量資料，高星在眾多保險人物里挑選了數十位翹楚，再現某一特定場景：南方的紅色保險人出身地下黨，學有所長甚或有留洋背景，在十里洋場上練出了過硬的業務技能，是開辦保險公司不可或缺的人選。他們頭戴禮帽，西裝革履地出現在西交民巷人保公司辦公室，和來自北方、剛剛穿過槍林彈雨的老八路組成了保險新軍，踏上了新征途?！皝碜阅媳眱纱箨嚑I的創業者，在出身、學識、經歷、性格、生活習慣等方面，難免存在差異。甚至，形成了吃大蒜的與喝咖啡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p>

　　表象如此，并未影響他們獻身新中國保險業的理想。南北兄弟的聯手，合力促成了人保公司的奠基禮，使之在百廢待興的風云際會中快速投入運營。高星分析，此后若干年，南方紅色保險人員的職務和受重用程度整體不如北方團隊，其原因莫衷一是。但正是兩支隊伍的匯聚，支撐起了中國保險業的大廈。

　　新中國保險業的創始者或是參加過長征的紅軍將領和戰士，或是有著豐富地下工作經驗的潛伏者，各有個性和特長。在西交民巷，他們融合為一個攻堅克難的集體。高星稱他們是燃燈者、爝火者，在人保的天空里點燃了熠熠奪目的繁星，照耀、點綴著保險業，極大地加速了中國保險業前進的車輪。不難看出，保險業第一個十年的高速發展，自上而下迅速進入城鎮鄉村，是第一代保險人用智慧與汗水寫出的創業史詩。

　　司史寫作的另類形態

　　《1949，西交民巷108號》畢竟不是歷史研究類著述。高星大膽采用有別于傳統史志的敘事形式，讓歷史寫作免于從一篇散文到另一篇散文的寡淡。書中再現的場景，也不限于文學，還囊括了科技、戰爭、文化．．．．．． 

　　為了在觀照中復原歷史，“言必有據、無征不信”，高星梳理、歸納了引用的史料，得到了當事人、相關人的采訪口述或者檔案材料，抽繭剝絲，以至歷經曲折找到了一些在歷次運動中失聯的老干部的后代，其中不乏波折和辛苦。茨威格在《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序言》中說：“我絲毫不想通過自己的虛構來增加或者沖淡所發生的一切的真實性，因為歷史本身在那些非常時刻已表現得十分完全，無須任何后來的幫手。歷史是真正詩人和戲劇家?！?高星對歷史人物沒有虛構，也無過多的評述或者論斷，而是把對歷史的思考消化在了敘述里，客觀地展現了新中國保險業的歷史面貌以及眾多保險人在大環境發生轉變時的心路歷程，鋪呈出波瀾壯闊、世事跌宕的歷史畫卷。

　　如果將其所寫的人物與事件串聯起來，一部保險史的大致框架就見出了雛形。當然，司史寫作并不僅僅于此，更多地涉及政治背景、經濟形勢和人際關系等等。好在高星對人保的企業文化、機構沿革、業務發展均有深度掌握，糅合為一體即可成為公司歷史。高星在傳統史書與文學化的語言描述之間找到了平衡點——既不像約定俗成的史書記錄那樣刻板僵硬，也不是以文字渲染取勝吸睛。他舍棄了得心應手的詩歌語言系統，轉而以平和的姿態講述歷史，幽默、機智、繪聲繪色的橋段隨處可見，歷史的雪泥鴻爪活脫脫地躍然紙上。 

　　《1949，西交民巷108號》看似由無數屑小的碎片組成，這些歷史的吉光片羽，猶如金玉珠貝，拼接成了新中國保險業的珍貴記憶，在當下保險史著作中呈現了一種新鮮的面目和內涵。

　　《1949，西交民巷108號》 高星著 中國金融出版社 2019年12月第一版

　　(本文作者介紹：聞聞書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