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殷亞東實驗室的網站主頁,映入眼簾的不是最新的研究成果,而是一幅幅精美的“畫作”:有傲然挺立的梅花、有結滿果實的西瓜藤,還有高爾夫球、珊瑚礁、崇山峻嶺……
電鏡下的納米材料結構圖像:梅花香自苦寒來
了解后才發現,這些五彩斑斕的畫作并非由畫筆繪成,而是顯微鏡下的納米粒子,它們經過組裝后,呈現出了各種樣貌。
“科研有時候很單調,我希望大家能從中找點樂子。”因此,殷亞東總是鼓勵同學們,拍下實驗中有趣的畫面,特別在實驗不順利的時候。
殷亞東是美國加州大學河濱分校教授。17年來,經他實驗室培養的碩博生、博士后、訪問學者中,有60位在國內外高校、科研機構中擔任正副教授、研究員。2011年,他入選湯森路透集團發布的10年來“全球頂尖一百化學家榜單”,并且還在“全球頂尖一百材料科學家榜單”中排名第二。
近日,他領導的團隊在Science雜志發表論文,首次證實磁場分布具有手性,開發出了利用納米粒子在磁場中組裝以創建手性結構的新方法。這可以廣泛應用于各類納米材料中。
“如果說這項研究有什么偶然性,那就是我遇到個優秀的博士生——李志偉。”殷亞東對《中國科學報》說。
殷亞東(左)和李志偉
辛勤耕耘17年,研究結論6個字
在這篇Science研究發表之前,殷亞東已經在納米材料磁性組裝領域耕耘了17年。
概括來說,他和團隊一直在做兩件事:“制造士兵”和“排兵布陣”。
前者是不斷制備新型納米材料顆粒,如各類金屬和氧化物納米顆粒。后者即是組裝,根據材料特性和實際需要,將納米顆粒放置到合適的位置,使之形成新的結構,實現特別的功能。
從化學角度出發,他們希望能夠實現“自組裝”:制備出納米顆粒后,讓它們“自動找到同伴”,按照abcd……排列整齊。
這也正是其困難之處。想象一下,讓兩條漂浮在太平洋上的小船互相找到彼此的難度。如果有n條小船呢,如何能讓它們根據指令排兵布陣?
磁性組裝就是個好辦法。“拿一塊磁鐵,可以把散落各處的釘子都吸起來。如果將不同的納米顆粒附著在氧化鐵材料上,納米粒子就可以被磁場排排坐。通過改變磁場大小,這些納米顆粒就會呈現出不同的結構和性質。”殷亞東說。
比如經過磁性組裝的納米顆粒會形成具有周期性的長鏈,使光發生衍射,形成光子晶體材料。如果將其嵌入鈔票中,遇見磁鐵就會變色,這可以應用于防偽標識、防偽涂層中。再比如化學物質檢測,將檢測液滴在相應的光子晶體上,根據其顏色變化可以判斷是否存在某種物質。
提到課題組最近發表的Science論文,其結論一點都不復雜,甚至6個字就可以概括:磁場是手性的。換言之,磁場沿中軸線的分布,就像我們的左右手一樣,互為鏡像,但又無法完全重合。
根據這一特性,研究人員就能通過磁性組裝,使任何材料在分子到納米的尺度上快速形成手性結構。
這意味著,在短時間內,太平洋上那無數條隨意漂浮的船只,可以在磁場作用下,按照手性分布排列整齊,無論是巨型游輪,還是小木船。
殷亞東
花5年把磁場刻進腦子里,臨畢業迎來“靈光乍現”
既然是如此簡潔明了的結論,為什么大家都沒想到,偏偏是第一作者李志偉“吃”到了第一口螃蟹呢?
這還要從幾年前說起。2014年,李志偉從蘇州大學碩士畢業,來到加州大學河濱分校,跟隨殷亞東讀博。對于李志偉來說,從生物化學轉向純化學實驗研究、聚焦于磁性組裝方向是全新的體驗。
在讀博5年半的時間里,李志偉都致力于合成納米材料,再將不同形貌、不同大小的納米材料利用磁性組裝成復雜結構,賦予不同的功能。用他的話說:“幾年的積累,讓我把磁場刻進了腦子里,無論想到什么問題,都會自然地把它和磁場聯系在一起。”
臨近畢業,他終于迎來了“靈光乍現”的時刻。
當時,李志偉讀到了一些關于手性現象的文獻,了解到手性在自然界中廣泛存在,比如DNA、氨基酸的分布等。有趣的是,如果某一手性分子結構作為藥物療效很好,其鏡像分子結構的化合物往往無法與目標分子結合,對治療無效,甚至可能成為“毒藥”。
讀著讀著,李志偉自然而然地想到,“磁場會不會是手性的?”他隨即開始檢索文獻,卻發現一片空白。
很快,這個剛冒出來的念頭幾乎被消滅了:“這聽起來很簡單,又很不可思議。如果磁場分布也遵循手性,那這么多年,前人為什么沒發現?”
就這樣,在畢業答辯的壓力下,他將這個想法擱置下來。
時間來到2020年,受疫情影響,李志偉最終決定繼續在本實驗室做博士后,空閑下來的他開始著手進行實驗驗證。
當他用磁性納米棒復制了磁場的空間分布,很快測量到了圓二色(CD)光譜,這提示著永磁體的磁場分布具有手性。“我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非常興奮!”李志偉說。
后來,他們又將手性結構通過納米粒子的磁性組裝轉移到了各類材料中,包括氧化物、半導體、聚合物、小分子和熒光納米材料等。
“通過對手性的調節,可以制造更復雜的光電器件,也可用于快速檢測與某些疾病相關的手性或非手性分子,例如癌癥和病毒感染。”李志偉說。
李志偉(左一)和家人在一起
享受單調的科研生活,給自己找點樂子
回顧李志偉的科研成長經歷,殷亞東表示:“他讀博的前兩三年,都沒做出特別好的結果,一直處在打基礎、準備起跑的狀態,和大家的差異也不明顯。但從第3年起,他便做出了一系列很有意思的工作。而且越到后來,他越表現出有獨特的思考和想法,而非僅僅完成某個任務。”
“只有將基礎打牢,不會犯基本錯誤的時候,作為導師才可以為他搭上更高的平臺。如果學生在基本實驗層面還需要導師幫著一點點分析的話,導師就很難有用武之地了。”殷亞東說。
因此,殷亞東多年來指導學生的一個秘訣就是:花時間去觀察學生處于哪個階段,在不同階段給予其相應的指導幫助。
臨到畢業時,殷亞東還會和每個學生進行一次“促膝長談”,細數他們擁有的武藝,如產生想法的能力、實驗設計能力、實驗操作能力、完整表達結果的能力等。經過剖析之后,學生對自己了解得更清楚,在未來的工作學習中也會更有針對性。
截至目前,經殷亞東實驗室培養的碩博生、博士后、訪問學者中,有60位在國內外高校、科研單位里擔任正副教授、研究員。
在殷亞東實驗室網站主頁的最上方,“Science as Art”幾個詞赫然醒目。在他看來,大家做出的材料結構千變萬化,在電鏡下會呈現出獨特之美,“很多時候我們的實驗結果可能不盡如人意,但希望學生能留意到它展現出的結構之美。”殷亞東說。
電鏡下的納米材料結構圖像:晶瑩剔透的花
這些年,學生們拍下了許多有趣的畫面,這些“畫作”也多次獲得美國材料學會“科學即藝術”獎項。
“做科研并不容易,有的時候很單調,也很枯燥,但希望能盡量給自己找點樂子。無法享受過程的話,怎么能做出好東西呢?”殷亞東對《中國科學報》說。
相關論文信息:
DOI:10.1126/science.adg2657
*本文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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