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配角”們想抓住這個春天

　　遠離中國互聯網中心舞臺多時的前搜狗CEO王小川回來了，一回來就語出驚人。

　　4月10日，王小川官宣他的AI大模型公司“百川智能”，寓意海納百川、匯聚知識。面對科技媒體品玩關于“大模型不再適合創業公司來做”的提問，王小川脫口而出：“行業中有些人對未來的觀點，從來就沒有判斷對過。”

　　半個多月前，開足馬力投身大模型的百度CEO李彥宏公開表示，創業公司重新做一個ChatGPT其實沒有多大意義，沒有必要重新發明輪子。王小川口中的“有些人”，頗有“內涵”和叫板李彥宏的意味。

　　目前，百川智能初步組建了約50人的團隊，拉來包括前搜狗COO茹立云在內的一批技術人才，并拿到5000萬美元啟動資金，主要由王小川及其朋友投入。

　　王小川認為，這筆錢至少可以訓練出一個好的千億參數大模型，足夠用到今年底，屆時將發布對標GPT-3.5的大模型，做到“國內最好”。

　　45歲的王小川是這場大模型創業浪潮的又一位明星選手。兩個月前，另一位互聯網老兵王慧文高調“帶資進組”，同樣拿著5000萬美元開啟創業，宣稱要做出中國的OpenAI。

　　王慧文此前在美團工作多年，立下赫赫戰功，堪稱王興的左膀右臂。2020年底退休之后，王慧文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直至今年發力大模型，做了一家名叫“光年之外”的新公司。

　　與王小川相比，王慧文并非技術背景出身，主要任務是給光年之外找錢、找人。

　　這家公司的估值已達2億美元，下一輪融資已有頂級VC認購2.3億美元，王興也表示將投錢進來；人才方面，“搜狗輸入法之父”馬占凱已經宣布加盟，而王慧文除了以換股方式收購國產AI框架OneFlow外，還在尋求將兩支清華系NLP（自然語言處理）初創團隊收入囊中。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360公司CEO周鴻祎也在調兵遣將，準備大干一場。

　　3月底，周鴻祎在一場行業峰會上演示了集成大模型能力的360搜索。周鴻祎坦承，這款產品只是“剛出生的孩子”；但公司對于人工智能已有清晰規劃，大模型戰略將在360產品全家桶中漸次落地。

　　此外，周鴻祎頻頻“蹭熱點”，鼓吹生成式AI的劃時代意義。比如，英偉達CEO黃仁勛將ChatGPT稱作AI的“iPhone時刻”，周鴻祎就說它的意義超越了iPhone的發明；特斯拉CEO馬斯克呼吁暫停訓練更強大的GPT，周鴻祎反駁稱，“不發展才是最大的不安全”。

　　過去二十多年間，王小川、王慧文和周鴻祎在中國互聯網的大江大河里中流擊水，各有一番成就，卻也從未站在行業最頂端，始終只能算是配角。尤其是在張一鳴帶領抖音崛起后，新BAT格局日趨穩固，二馬一張分封王座，老兵們在扮演綠葉多年后，日益淡出中心舞臺。

　　但在ChatGPT橫空出世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生成式AI的巨大潛力，在互聯網浸淫多年的王小川們自然也不例外。他們紛紛出山，召集舊部、籌集糧草，發起新的沖鋒。

　　人工智能技術浪潮滾滾而來，讓配角們獲得了再次挑戰中國互聯網舊秩序的機會。正如阿里集團CEO張勇在今天上午的阿里云峰會上所言，“面向智能化時代，所有公司在同一起跑線上。”在他看來，所有行業、所有應用、所有軟件，所有服務都值得基于新型人工智能技術重做一遍。這也是曾經的配角成為主角的時代契機。

　　與此同時，王小川等人也有機會再次向外界證明，自己不必生活在更高等級大佬的陰影之下，而是足以在互聯網江湖中打出一片自己的江山。

　　李彥宏既是王小川的對手，也是后者的“心魔”。

　　王小川與李彥宏的糾葛可以追溯至二十年前。2003年，張朝陽決定做搜索引擎，給了心腹愛將王小川6個人，要求“滅掉百度”。

　　彼時的百度如日中天，王小川接到的任務怎么看都有些離譜。但王小川還是把搜狗做了出來，次年8月正式上線，雖然遠不足以完成逆襲，但也算是在搜索賽道扎下了一根釘子。

　　憑借這場不可能的戰役，王小川愈發受到重用。隨后幾年間，搜狗先后在輸入法和瀏覽器等板塊做出了不小成績，能征善戰的王小川聲名鵲起，開始成為其他大公司的挖角目標。

　　2010年，搜狗分拆前夕，百度CTO李一男離職。李彥宏盛情邀請王小川擔任這一職務，但后者要求百度全資收購搜狗，這場三顧茅廬最終不了了之。

　　“轉會”告吹后，王小川對百度越來越不客氣了。

　　到了2017年，王小川以搜狗CEO的身份帶領公司沖刺赴美IPO，放言“搜狗三年內追平百度”，并表示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搜狗能夠代替百度。此外，王小川稱百度在AI領域是一家“沒戰略”的公司，希望讓搜狗的“汪仔”與小度扳手腕。

　　但在搜索引擎市場上，搜狗從來沒有追平或接近百度，AI方面更是相去甚遠。王小川心愛的搜狗也在2020年賣身騰訊，成為巨型公司的一個附庸。

　　除了業務上吃了敗仗，王小川的更大矛盾在于，他一直活在大佬們的陰影之下。

　　在外部，纏斗多年后，李彥宏依然是王小川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且差距越拉越大；在搜狐內部，王小川居于張朝陽之下，并不能真正掌握戰略航向。他曾在一次采訪中直言，作為搜狗CEO，自己的持股僅為5%左右，“這公司本來就不是我的”。

　　張朝陽與王小川（右）

　　與中國互聯網上古時代的骨灰級大佬相比，王小川的成就未必更低，但如果始終托庇于巨人之下、不能獨自擔當舵手，那么在公眾認知中，他就不可能躋身那座隱形的名人堂。

　　因此，在2021年卸任搜狗CEO之后，王小川并沒有閑著，而是不斷考察新的機會。他最初十分看好互聯網+醫療，投資了小鹿中醫、DeepCare等多家醫療公司。但時至今日，這些投資并未開花結果。

　　直到今年，OpenAI和ChatGPT一飛沖天，讓王小川終于找到更靠譜的行進方向。生成式AI的前景是如此令人激動，以至于王小川在昨天的采訪中甚至上升到形而上學，大談“Being（存在）”“大我”“你是誰”甚至“天下為公”。

　　而在今年2月，王小川公開表達了對于大大小小公司扎堆做AI的懷疑。在他看來，大廠受限于自己的業務牽引，追逐資本熱點的創業公司更動作變形。要想不跑偏，做出中國自己的OpenAI，就需要理想主義、愛國之心、商業智慧和學術尊重。

　　在形而下層面上，李彥宏的百度依然是王小川最強勁的對手之一。王小川似乎仍然對這位老對手耿耿于懷，甚至當著媒體的面“內涵”；而在人馬齊備、糧草充裕之后，他將第一次作為絕對領導者出征。

　　王小川想要走出李彥宏的陰影，王慧文則需要擺脫“王興兄弟”的身份。

　　王慧文的職業生涯與王興高度綁定。兩人在清華是同宿舍的好友，2005年一起做了校內網，次年以200萬美元賣給陳一舟，拿到第一桶金。

　　隨后幾年間，王興繼續創業，先后做了飯否、海內網等；王慧文先是出國玩了一段時間，然后回來做了淘房網。不到一年，這家二手房點評網站就陷入困境。王慧文找王興求援，結果被后者說動，帶著團隊加入了成立不久的美團，淘房網被賣給58同城。

　　重新與王興搭伙，王慧文迎來了真正的“貴人”。在美團期間，王慧文先是幫著王興打贏“千團大戰”，成為那場慘烈戰役的最終贏家；又在與餓了么、百度外賣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最終占據外賣市場逾7成份額，為今天的美團奠定根基。

　　2017年之后，王慧文又擔負起為美團開疆拓土的職責，先后在共享單車、網約車、共享充電寶等新業務板塊展開競逐。由摩拜單車演進而來的美團單車，正是在王慧文麾下完成了遷移與合并，最終成為美團在出行板塊的最重要資產。

　　彼時，美團乃至整個中國互聯網都沉迷于“無限戰爭”，巨頭竭力將觸角延伸至主業之外。王慧文帶領美團南征北戰，成果雖然不足以與外賣之戰相提并論，但也讓美團在“吃”之外的存在感大幅增強。

　　到了2020年，王慧文即將退休。在兩封感情豐沛的公司內部信中，王興稱“老王”對美團的貢獻“不可替代”；而王慧文一如既往地稱呼上司“興哥”，并表示“興哥幫我的人生打開了一扇窗，給了我舞臺和機會，在每個關鍵選擇里指出了正確的方向”。

　　但一個從未言明的長期矛盾是，在王興治下，美團沒有二號位，王慧文也從未被公司內外視為接班人。

　　中國互聯網有不少相互成就、配合默契的老搭檔，比如阿里的馬云與張勇，騰訊的馬化騰與劉熾平，抖音的張一鳴與梁汝波，京東的劉強東與徐雷等。大哥與二哥一起打過仗，甚至還一起同過窗；等到大哥功成身退，二哥繼承衣缽也就水到渠成。這種中國互聯網巨頭特有的“兄退弟及”文化，幾乎成為大公司治理的一條習慣路徑。

　　然而，王興似乎并沒有做出這樣的安排。44歲的王興至今仍然站在臺前，王慧文在美團十年，職位一再升遷、權力一擴再擴，但始終沒有成為美團1號位的希望。

　　要想不再被僅僅視為“王興兄弟”或“美團元老”，王慧文需要做出一番自己的事業。

　　2020年底退休后，王慧文十分低調，只是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過一些與加密貨幣、Web3有關的動態。直到近期，王慧文發出英雄帖，揮舞著鈔票入局AI大模型。在親朋故舊、清華學弟和風投資金等各路人馬的力挺下，王慧文再次創業的第一槍頗為亮眼。

　　不過，王興再一次選擇把王慧文扶上馬、送一程。

　　3月8日，王興在朋友圈寫道：“老王和我在創業路上同行近二十年，既然他決心擁抱這次大浪潮，那我必須支持。”他宣布以個人身份參與光年之外的A輪融資，并出任董事。

　　兜兜轉轉十多年后，王興似乎依然是王慧文繞不開的命定之人。在這一次創業中，王慧文如何平衡與王興的關系，公司主導權究竟是哪一個“王”，雖然并非迫在眉睫的問題，但也終歸要走到必須解決的那一天。

　　與追隨大哥多年的王小川和王慧文相比，周鴻祎自己就是大哥。但在一家互聯網“中廠”占山為王，顯然不能滿足紅衣教主的勃勃雄心。

　　作為初代創業者，周鴻祎幾乎經歷了中國互聯網的整個發展史，一度接近整個行業的最頂端。他在2004年出任雅虎中國總裁，2006年又趕在門戶網站走下坡路之前功成身退，做了奇虎360。

　　周鴻祎骨子里的桀驁不馴，成為他帶領360席卷中國互聯網的精神源泉。360先是以免費模式橫掃市場，一腳踢翻了固化多年的付費殺毒軟件牌桌，迅速成為市占率最高的產品；又在2010年挑起與騰訊的“3Q大戰”，用戶電腦成為兩家公司競逐商業利益的修羅場，最終以監管部門叫停、兩家公司道歉停戰告終。

　　經過這兩場戰役，360成為中國互聯網不可忽視的新銳力量；而周鴻祎也正式躋身互聯網大佬，頻繁受邀出席各類論壇活動，每有驚人言辭放出，都能在引發一片議論。

　　2011年3月，360登陸紐交所，首日股價上漲134%，市值超越老牌公司盛大和搜狐。周鴻祎的人望達到頂峰。

　　但從那時起，周鴻祎似乎漸漸失去了帶有血腥味的敏銳洞察力。360的攻勢依然不減，卻很難在主業之外找到第二增長曲線。周鴻祎的“教主”光環實色，未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成為比肩二馬、李彥宏、張一鳴等人的頂級玩家。

　　周鴻祎（右）

　　從市值來看，360在2018年回歸國內A股市場，如今市值只有約1100億元人民幣，相當于騰訊的3%、阿里的6%。收入方面，360去年營收不足百億，而騰訊阿里都在數千億量級。

　　除了體量差距巨大外，360的更深層問題在于，它的業務日益游離于中國互聯網的大趨勢之外。

　　目前，360成立之初就入局的安全軟件業務仍是重要收入來源；而最近幾年布局的新業務，有一些發展尚可，甚至完成了獨立上市，比如主攻互聯網信貸的360數科，以及以秀場直播見長的花椒直播等，但都算不上各自賽道的頭號玩家。

　　另一些更具前景的新業務，比如新能源汽車，發展狀況并不理想。周鴻祎曾對媒體表示，汽車行業有巨大的革命性機會，不能錯過。經過一番精挑細選，360在2021年底以29億元入股造車新勢力哪吒，投資完成后將成為第二大股東。

　　然而，這張造價不菲的門票并未將360帶入下一個時代。哪吒2020和2021年累計虧損42億元，作為股東的360承受巨額投資損失；疊加主營業務表現不佳，360去年前三季凈虧損超19億元，為A股上市以來首次虧損。這也促使360去年6月底放棄增資哪吒，以求盡可能減少損失。

　　除此之外，360還曾在手機、游戲、智能硬件、云計算等諸多領域試水，但成果寥寥。直到ChatGPT掀起技術革新浪潮，周鴻祎才又一次看到了擺脫被動、重回浪潮之巔的契機。

　　在3月30日的“駁馬斯克文”中，周鴻祎宣稱GPT-4已經是超級人工智能的雛形，而GPT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工具，其意義甚至觸達人類物種進化：“通過人機協作的方式，我們將變成史上最強人類，智人2.0”。

　　不過，AI大模型是一項超級工程，除了大量的硬件和資金外，還需要背靠海量數據和內容，才能快速迭代新版本，最終實現真正的通用人工智能。與百度、阿里、騰訊等大公司相比，周鴻祎在這些維度上，尤其是內容層面，存在明顯的短板。紅衣教主的個人魅力，很難在短時間內補齊360作為“中廠”的天然短板。

　　幸運的是，生成式AI的時代大幕剛剛拉開一角。這場技術革命究竟會走到何方、應用場景會怎樣，最終能夠把人類文明帶到何種高度，遠未被完全揭示。即便是OpenAI和微軟，也不可能在當下劃定AI技術路線圖，也無法建立旁人無法逾越的壁壘。

　　這是周鴻祎以及王小川、王慧文的時代機遇。畢竟，像生成式AI這樣大廠并不占據先天優勢的牌桌，實屬鳳毛麟角。老兵重裝上陣，勢必要和大廠再拌一拌手腕，看看自己能否跳出昔日窠臼，當一回主角。

　　中國互聯網的新一輪技術競賽開打，“配角”們的表演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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