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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歷國美裁員風暴:黃光裕歸來18個月,從打雞血到萬人討薪

2022-11-07 18:30:18    創(chuàng)事記 微博 作者: AI藍媒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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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伊柒

  來源/AI藍媒匯(ID:lanmeih001)

  去勞動局仲裁的路上,任旭又一次路過了位于燕郊商圈的國美總部,北京鵬潤大廈。

  那是他曾經(jīng)工作了三年的地方,最后一次進去是在三個月之前——2022年8月,任旭被HR告知裁員:簽補償協(xié)議,盡快離職。

  “我是做線上的,真快樂App運營。去年組里有20多個人。“

  任旭的辦公室在鵬潤大廈B座17層,窗外是熙熙攘攘的霄云路。往常,他需要在十點之前打卡簽到,從三元橋到潤鵬大廈這一路,總能遇見腳步匆忙的同事或領導;下班則沒那么熱鬧,不少人需要加班。

  至少在2021年,公司內部還是這樣的——那是老板黃光裕初回國美的幾個月。現(xiàn)在,任旭所在的部門已經(jīng)沒人了。

  比起工作,他坦言自己更在乎薪資和離職補償,“我的工齡不算長,大大小小的補償加一起有5萬多,管理層或者老員工更多,能到十多萬。”

圖/國美內部通知

  受訪者供圖圖/國美內部通知   受訪者供圖

  這并非個案——任旭向AI藍媒匯透露,僅北京國美總部,裁員比例就接近50%,其他地方只會更高。而他所在的線上運營的部門,全部被裁,甚至沒有提前通知。

  “太亂了這兩年,換崗、換項目、砸錢、撤錢……混亂又匆忙。”

  這也是國美內部近兩年的縮影。

  從2021年2月到2022年8月,正好18個月,在黃老板的計劃中,這原本應該是“恢復國美市場地位”的十八個月。如今,剩下一紙仲裁,一地雞毛。

  起勢于迷茫之中,失勢于亂局之下。

  國美像是一座樓,一座二十世紀建成、些許陳舊的高樓。樓雖舊,但一直還算穩(wěn)定,還在經(jīng)營。

  黃老板歸來,將自己押向新電商的注碼,直接加蓋在了老樓的房檐之上,預計18個月竣工,成為一幢新時代的大樓。

  奈何地基不穩(wěn)——供應鏈、用戶生態(tài)多向承壓;工程又實在復雜——新電商成本高企、行業(yè)內卷嚴重。

  18個月的混亂和動蕩過后,這幢樓自上而下開始崩塌。國美算準了時間,錯判了亂局。

  “大哥”回來了

  2021年2月16日,闊別電商十余年的黃光裕回歸國美,回到了大眾的視線。三天后,黃老板在公司會議上提出了頗為宏大的復興計劃——18個月內,恢復國美原有市場地位。

  大哥回來了,帶著資金,帶著信心,一腔孤勇。

  外界將這次會議稱為“國美集團高管會議”,實際上并不準確。據(jù)多位受訪人證實,2月18、19連續(xù)兩天,上上下下從高層到普通職工,全員參會。

  那兩天,除了短暫的午休,任旭基本釘在了自己的工位上,錄屏、截圖、簡短的筆記:“公司要求的打開視頻,認真聆聽,會后幾天上交會議心得,用ppt認真寫,后面會安排考核。”

  會議講了兩天戰(zhàn)略和未來規(guī)劃,從電器到電商,公司到市場,任旭聽得云里霧里。

  另一位受訪人、任職于人事部門的老魏同樣印象深刻,“定了一堆任務,好幾千億。”

  向天畫餅。

  領導講得激情,樂觀情緒傳遍了媒體圈、電商圈,唯獨沒傳到公司內部,至少是沒傳完。和老魏一樣,任旭和他的同事也覺得這個目標并不現(xiàn)實,“有點不切實際了,當時我們甚至都不清楚要干什么。”

  援引一位分析人士的話,黃光裕進去四千多天,也錯過了中國電商的黃金十年。

  但大哥依然覺得,國美能破局:“在正確的經(jīng)營戰(zhàn)略下,誰也滅不了誰,我們有信心。”

  舊官復任,也是三把火:“真快樂”燒向社交電商,“打扮家”聚焦互聯(lián)網(wǎng)家裝,“折上折”則用價格戰(zhàn)瞄準下沉市場。三款應用分別于2021年1月12日(由原國美App更名而來),4月29日,8月12日上線。

  落到任旭這的第一份工作,是換工作——之前是運營,在開完會之后,被分到了線上部門(真快樂App),職位也改成了活動策劃。

  盡管不理解,也不太會操作,但任旭還是同意了。他自稱是個不愿意爭執(zhí)的人,尤其還在當時那個大家都沒空講道理的節(jié)點上,他已經(jīng)習慣了。

  在國美,你必須“什么都會”,只干一樣是不行的。聽安排,不會就自己學。

  最開始的一個月,任旭基本上沒有接觸任何運營工作,公司派給他的全部是活動策劃。后來,干了沒多久,領導覺得整個組的表現(xiàn)都不好,就通知他們要調整、說是會有人事變動。

  “結果已經(jīng)不能算是調整了,是把整個策劃板塊拆完了,所有人又放回運營板塊來,負責社群維護,但策劃的活兒也不能放下,還要組織。”

  那是最累的幾個月,一個又一個硬性要求。

  崗位輪換很隨意,經(jīng)常換辦公區(qū)域 ,這層搬另一層,另一層又搬另一層,“管理層的意見變得很快,很多項目半途而廢了。剩下的都是些日常運維,每個人都要負責很多瑣碎的業(yè)務,業(yè)務之間還在互相打架。那幾個月很忙,忙著寫sop改方案,幾乎沒有幾個能成功執(zhí)行,大家還都在加著無意義的班。”

  盡管任職于兩個不同部門,老魏卻也和任旭有著類似的經(jīng)歷:領導不管是你自己到底能不能做或者是會不會做,他直接給你安排到這邊來,你不會做現(xiàn)學。“沒有老員工去帶,都是自己研究。還沒研究明白,上面的意見又變了,很亂。”

  2021年的國美,學過京東做校園項目,也學過小紅書做社區(qū)種草,給到運營部門的預算還算充足。任旭參與的幾個大項,有些金額甚至超過了500w。

  錢去哪了?拉新,新用戶,供應商,全網(wǎng)買流量——消息人士透露,為了盡快鋪開市場,國美當時給到供應商的報價相當豐厚,客戶端則是返利,讓利。

  黃老板深諳流量即電商的道理,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里,國美找京東借了一億美元,找拼多多借了兩億美元。曾經(jīng)的中國首富,在跟劉強東、黃錚邊借邊學。

  當然了,花錢還是硬氣、大手筆:僅真快樂一個App,花在運營上的費用就超過兩億人民幣。

  新年的寒氣

  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是,人沒走,錢花完了。十年前是哄笑,如今變成嘆息——喜劇的內核總是悲劇。

  2022年4月,春日的國美總部并無暖意,甚至顯得有些冷清。對任旭所在的線上業(yè)務部門而言,冬天尤其漫長。

  加班的人少了,再后來上班的人少了。只有業(yè)務還是特別亂:人少了,層級還在,還是太多。

  某個周四,任旭把改好sop下發(fā)到分部,分部再轉給門店要反饋。但門店還有層級,“總經(jīng)理、總監(jiān)、社群負責人、社群經(jīng)理,還有門店的店長。”

  等方案真正落到運營這個社群的組手里,對接的時候,任旭說改的他都不認識了。

  “線上的活動策劃也是,比如說我們自己部門的可能就對接一個領導,然后我們領導上面可能對接一個vp,副總裁的級別。這個領導再往上,還有找其他部門,其他子公司可能也會涉及。子公司也會有一些什么VP什么副總裁,再落到具體的業(yè)務部門員工,有些改的面目全非,有些半途就不了了之。”

  再后來,沒人了,也沒活兒了。

  2021年,任旭一周要開三四次會,今年的很多時候,一周都沒人找他。同事告訴他,領導也在摸魚,“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覺得大勢已去,反正我們部門是沒活兒了,因為沒錢了,沒法砸錢沖KPI了。”

  沒錢,沒人,沒流量,沒錢,亂局中的死循環(huán)。

  一年多的時間里,國美砸下的真金,沒能換來“實意”,用戶并不買賬。

  2021年“雙11”,天貓總交易額定格在5403億元,京東的下單額度也超過3491億元。而國美方面,僅公布了真快樂App購物節(jié)期間GMV交易額,同自身618的環(huán)比增長,并未透露任何賬面數(shù)據(jù)。

  任旭稱他接觸不到財務數(shù)據(jù),但統(tǒng)計過當時的日活和月活,“從數(shù)量上,國美和貓拼狗就不在一個量級。”

  線下業(yè)務更是不利:停業(yè),撤店,所有業(yè)務都在收縮。根據(jù)相關機構統(tǒng)計,目前國美已關閉旗下約90%的門店,僅剩不到500家門店還在維持運營。

  財報顯示,2022上半年,國美營收總額121.09億元,同比下降53.50%,歸屬母公司凈虧損29.66億元,虧損同比擴大50.24%,基本每股收益為-0.09元。

  而公司涉及的銀行貸款及透支,總額已達247.75億,還有144.37億的應付賬款。相關機構估算,現(xiàn)階段國美的負債規(guī)模已經(jīng)超過580億元。

  之前找京東和拼多多借的錢,有消息稱也會在近兩年到期。

  “大哥”在干嗎?任旭的崗位并不能接觸到黃老板,他只是偶爾會看到新聞,說過去一年,黃光裕夫婦一直在減持手中的國美股份,有將近10億港元。

  “周會看不見什么人,預算審批也停了。一開始財務說業(yè)務調整,我們以為又要換崗;后來他們明說了沒錢,我們才知道,沒預算的意思,就是沒錢。”

  于是大家也就擺爛了,都在摸魚。日常工作只剩打卡上班和打卡下班,有活兒就接,也都是維護了,沒錢搞新業(yè)務。

  等著被裁,拿錢走人。好處是能準點下班,“用趕緊走了并不貼切,是趕緊跑了。”

  供應商亦然。

  國內內部裁員開始后,真快樂App的很多板塊開始區(qū)域無貨,任旭只得硬著頭皮再找供應商溝通。

  供應商的答復很直白,說國美不付錢,就停了,改庫存或者下架了。

  資金沒有兌付,供應商不愿意再投入一些產品一些精力來放到平臺里面來,“他們陸陸續(xù)續(xù)都撤了,包括格力、海爾這些,有80%左右。”

  這是一場慢性死亡,外界甚至難以察覺——供應商的撤離并不是一次性撤完,而是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始撤,只有我們運營能看見,因為平臺用戶撤的比供應商更早,又或者說,根本就沒來過。

  “真快樂的月活在21年短暫地大幅提升過幾次,年初更名,雙十一前后,22年過年也還行,有一兩個月到了一億左右,后來差不多減少了三分之二”,其余的時間,顧客隨著優(yōu)惠而來,隨著優(yōu)惠而去,“看不到人數(shù)有明顯的變化,電商平臺都在砸錢,我們的價格又沒法一直保持優(yōu)勢,顧客不會停留。”

  后臺沒有商品,前臺沒有顧客,任旭一五一十地把數(shù)據(jù)報給領導,幾天沒有回應。大家也心知肚明,錢沒了,什么都不好說。

  一場亂局中的硬加碼

  眼見他起高樓,宴賓客,然后樓塌了。

  公司業(yè)務動蕩,樓里的人最清楚。

  “今年開始裁員后,剩下的人每天上班也沒有太多業(yè)務了,唯一固定的只剩打卡,基本工資還在發(fā),待一天是一天。”

  八月份被裁員后,國美HR告知任旭,當月工資和“協(xié)商解除”的補償金暫緩到10月發(fā)放,日期分別為10月25日、11月25日、12月25日。10月25日,任旭的工資卡并沒有任何補償金到賬,微信置頂?shù)墓ぷ魅簞t多了一份新的通知:補償金發(fā)不出來了,公司深表歉意。

  任旭并不是最早離開的那一批,今年4月份起,他就已經(jīng)看到有些同事拎著靠枕,和比往常稍大一些的背包離開,然后再也沒有見過。

  “從上到下都不愿意管了,壓不住了。HR那邊的意思就是愿意仲裁就去仲裁,不怕。仲裁后國美又會提起上訴,拖延賠償時間。國美的子公司也多,注冊地不一樣,有去石景山的,有去朝陽、通州的,一團糟。”

  裁員當天早晨,老魏被告知工資晚發(fā)。“總監(jiān)級別以上的,8月的工資在10月陸陸續(xù)續(xù)到賬了一部分。像我這種級別不夠的,8、9月份裁員,補償分期到今年10、11、12月,還要看今年雙十一的業(yè)績;10月份以后被裁員的,補償已經(jīng)推到明年3、4、5月之后了。今年4到8月公積金照扣,卻沒有在公積金賬戶看到任何到賬提醒。還有半年度的14薪,都欠著。”

  依然混亂,依然匆忙。主動或被動的,國美內部迎來了一次洗清,一場逃離。根據(jù)受訪人提供的信息,僅北京鵬潤總部的裁員比例就解決50%,老魏所在部門的員工已經(jīng)走了十多個人,差不多三分之二,和任旭一起做線上運營的小組,全員被裁。

  四下打聽后,和他有聯(lián)系的外地同事說,全國各地都在減人。“確實,光北京離職的同事就塞滿了好幾個群,全國加一起估計要到幾萬人。”

  AI藍媒匯就裁員比例、補償協(xié)議等信息多次聯(lián)系國美控股公關部門,截止發(fā)稿時電話始終無人接聽,郵件也未有回復。

  高層同樣不穩(wěn)定:18個月,國美電器換了三任CEO。

  公開資料顯示,2021年7月,時任國美電器CEO的張德炬因“身體狀況不佳”離職;21年10月,王波接任國美電器CEO的,數(shù)月后轉職成為華東、上海區(qū)域負責人;隨后接手的王巍,又在數(shù)月后因“個人原因”離職。

  近兩年離職的,還有國美投資公司CEO的何陽青、“真快樂”App的執(zhí)行副總裁丁薇、國美管家售后公司CEO曾之寧、“打扮家”的創(chuàng)始人崔健、CEO高非……。

  自上而下,頗有人去樓空的意味。

  賬面同樣悲涼。半年報顯示,國美集團2022H1總營收腰斬至121.09億元,同比去年同期190.75億元,下滑53.5%。凈虧損29.66億元,同比擴大50.3%。18個月,40億的賬面虧損,市值蒸發(fā)827億港元,千金散盡,沒有回來。

  何以至此?

  “真快樂App上很多活動,像是快樂星球什么的,其實一直在虧損,硬上,砸錢換流量。錢花出去了,但項目沒有做起來。小到App里面的某項功能,大到一個新活動,線上優(yōu)惠或者線下地推,正常流程來說,一個禮拜或者是最多半個月就應該開發(fā)出來了。但在國美,至少拖一個多月,還要返工,重新申報。”

  至于用戶,國美的價格、生態(tài)和同行相比,并沒有優(yōu)勢。

  “大家都是薅羊毛來的。沒錢了也沒法給什么優(yōu)惠,買家賣家都走了。”

  向外,國美或許錯判了行業(yè)。急功近利無法形成慣性。在貓拼狗等電商巨頭同樣加碼電商的背景下,缺席電商多年的國美,既沒有供應鏈優(yōu)勢,也缺乏用戶基礎的國美。疊加近兩年疫情等不確定性帶來的常態(tài)化阻力,撬動現(xiàn)有的電商格局,難于登天。

  向內,大刀闊斧開辟新業(yè)務的同時,決策層頻繁的變動,讓本就“合理性存疑”的內部人員分配多向承壓,自上而下,無所適從。

  2022年8月,正是黃老板歸來,提出“18個月戰(zhàn)略”到期的日子,國美在關注發(fā)布了一封落款為黃光裕的公開信。信中,黃老板說需要大家再給國美一些時間和空間。

  至于盈利預期,已經(jīng)調整到了2023至2025年。

  對于停薪和離職的數(shù)萬員工而言,這樣的時間有些沉重:“一方面想著主動申請裁員名額,但出來卻也不好找工作,裁員補償也不知道何時到賬。留下來工作,又不能保證每個月發(fā)工資,兩難。”

  而對國美而言,供應商、用戶量、現(xiàn)金流、債務……何止兩難。黃老板心里仍是那個十年前的賭客,籌碼不多,但仍要“向天再借三年”。有人說這是孤勇,說他仍有信心找到撬動新電商的支點;有人說這是無奈,貸款下注的后果,是難以抽身的牌桌。

  *應受訪人要求,任旭,老魏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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