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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馮曉亭 余超婧
來源/燃次元(ID:chaintruth)
知網,再一次走進輿論漩渦中。
5月13日下午,市場監管總局官網發布一則言簡意賅的消息,“近日,市場監管總局根據前期核查,依法對知網涉嫌實施壟斷行為立案調查。”
消息一經發布便引發網絡熱議,微博話題“知網涉嫌壟斷被立案調查”隨即竄上熱搜榜。知網也及時發布公告稱,“國家市監局對知網涉嫌壟斷行為立案調查,我們堅決支持,全力配合。”并表示“將以此次調查為契機,深刻自省,全面自查,徹底整改。”
與此同時,知網的母公司同方股份(600100.SH)也發布公告稱,“公司將堅決支持,全力配合上述調查工作。”
無疑,反壟斷監管這把懸在知網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晃動,并且隨時有直直落下的可能。
然而,在因被立案調查而烏云密布的知網的另一邊,卻是對此拍手稱快的網友們。甚至不少網友聯動四年前“翟天臨不知知網為何物”事件,在微博話題“知網涉嫌壟斷被立案調查”中奔走相告,“天臨四年,知網被查。”
實際上,這并不是網友對知網的第一次口誅筆伐。僅僅在去年12月迄今的半年時間里,知網一直沒能從風口浪尖中全身而退。
2021年12月,媒體報道稱,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退休教授趙德馨因百余篇論文被知網擅自收錄而狀告知網,多年維權雖然等來了知網的道歉以及70余萬元賠款。隨后,知網將趙德馨的論文全部進行了下架處理。
知網這做法一經媒體報道,就如同平地一聲雷,瞬間炸響整個學術圈,并在極短時間內,漣漪不斷自湖心向四方擴散。以至于身處輿論中心的知網不得不出面對此事進行說明,除了向趙德馨致歉外,還表示誠懇接受批評。
“全面檢查在互聯網業態下的著作權保護與使用授權方式,認真分析著作權授權鏈各環節的工作不足和瑕疵漏洞,虛心聽取法律界專家、學者和出版機構的意見與建議,嚴格執行有關法律法規和政策要求,與學術期刊編輯出版單位一道正視問題、解決問題。”
但知網的及時回應并沒有讓這件事情熄火。隨后,中科院因千萬元續訂費停用知網的消息曝光在大眾面前,知網和中科院雙方對停用知網各執一詞的回應也吸盡眾人眼球。
知網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頭頂上的達摩克利劍一旦落下更是會“傷筋動骨”。作為最權威的學術平臺,身居高位的知網為何會一步步走向人人喊打的地步?
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一方面,知網高昂且年年增長的續訂價格讓各大高校和科研院所苦不堪言;另一方面,知網在忙不迭進行漲價的同時卻吝于對作者發放稿費,甚至屢屢發生擅自收錄的侵權行為。
知網“十指不沾泥”卻“鱗鱗居大廈”的行為,惹非議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知網在栽跟頭的同時,也有個無可逃避的問題擺在眾人面前,什么能夠取代知網?亦或是,用戶需要什么樣的知網?
“離不開的工具”
提及知網,大多數人都對此不陌生,特別對于高校學子和學者來說,知網更是其學習工作中不能離開的“工具”。
正如知網母公司同方股份所闡述的,“在知識內容與服務領域,公司運營的中國知網所收錄的學術文獻總類與數量、 期刊數量以及獨家期刊的數量和質量等方面繼續保持行業領先。”
知網除了是“行業領先”,甚至還可以說是“絕對權威”。畢竟,知網是國內運用最廣泛的學術資源庫。
據最新的中國知網數據庫數據顯示,中國知網囊括中國學術期刊、中國學術輯刊全文數據庫、中國博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中國重要會議論文全文數據庫、國際會議論文全文數據庫、中國年鑒網絡出版總庫等多個知網單庫。就連外文學術期刊資源,知網都能做到覆蓋JCR期刊的96%、Scopus期刊的90%。
此外,知網還是我國唯一經國家批準能正式出版博士學位論文的學術電子期刊單位,博碩士論文均要上傳知網進行查重。
知網數據庫之龐大可想而知。也正是知網的數據資源,讓其比同類的萬方期刊和維普資訊網論文庫更勝一籌,成了許多高校和機構的首選。
以高校為例。一般學校都用知網進行論文查重,并且會提供兩次免費的查重機會。學生為了在學校組織查重時順利通過,一般會自己通過其他渠道預查一遍。值得一提的是,知網查重是不直接向個人提供查重檢測服務的,個人登錄知網官網只能下載文獻資料,沒有知網官方查重入口,只有高校或者雜志社等一些學術機構才能購買使用。
今年畢業的某211文科研究生瀟瀟就在今年三月論文盲審前,深受著降重的苦惱。“寫論文的時候,我的電腦左屏是知網上下載的文獻右邊是word文檔,鍵盤下還攤著專業書,這三樣是標配了。”即便如此認真,但畢竟無論是在論文定題還是論文撰寫的時候,瀟瀟都特別依賴從知網上查找文獻,就擔心自己查重率過高。
而借助于和知網有合作的中間人實現查重是瀟瀟及其同學最常選擇的方式,往往尋找這類“中間人”借助的是電商平臺,但實際價格也并不便宜。“店鋪里分本科初稿、碩博初稿、本科定稿、碩博定稿,價錢各不一樣,我買的碩博初稿標價230元,跟客服說是學長學姐推薦來的就只要90元。”瀟瀟介紹道。
如果以為知網只靠“查重”實現收入,那就大錯特錯。靠論文查重實現的收入并非知網收入的重要來源。
近日,一封有關中科院停用知網消息出處的郵件如是闡述,“2021年,中科院集團CNKI數據庫訂購總費用達到千萬元級別,該數據庫高昂的訂購費用已成為中科院集團資源引進中的‘巨無霸’。”
從這也不難看出,知網從高校和機構所收取的數據庫訂購費用才是知網營收的重要來源。
燃財經從政府采購網中按標題搜索“知網”,按半年時間進行檢索,共有162條符合的內容。均為高校和機構與知網之間的采購公示,如大連海事大學擬花99萬元采購中國知網CNKI數據庫服務、北京語言大學花65.5萬元續訂知網數據庫……
此外,從政府采購網中也能找到北京師范大學花費198萬元、清華大學花費188萬元續訂知網數據庫的公告。
高校和機構每年固定支付的這筆知網數據庫訂購費,也讓知網輕而易舉做到輕松賺錢。
從同方股份公布歷年財報數據可得知,自有收錄知網財務數據的2005年起,知網的毛利率均在50%以上,在2011年達到最高值72.05%。2020年至2022年,知網的毛利率分別為57.58%、53.93%、53.35%,收入同比增長幅度分別為0.06%、16.77%和10.41%。
知網身陷囫圇
知網得以輕松賺錢的最大命門,是學子和學者賴以“生存”的高密度資源。但知網遭受詬病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也來源于其引以為傲的資源。
上海市建筑工程學校在知網數據庫項目單一來源采購公示中,原因及說明欄寫道,“我校自2017年引進知網系列數據庫以來,為廣大師生做科研和學習提供了強有力的文獻保障和技術支撐,成為讀者做課題、研究時不可或缺的的數據庫。”
而且從高校每年與知網簽訂的動輒百萬元數據庫訂購交易中,也不難看出,知網的資源還很“貴”。知網的下載費用如下圖的“中國知網會員·流量計費標準表”所示,其中常規期刊的下載費用為0.5元/頁,碩士學位論文為7.5元/本,博士學位論文為9.5元/本。而據知情人士透露,知網對于學位論文的下載費用在去年才做了下調,下調前的價格分別為15元/本、25元/本。
而且這種高價要凌駕于其他同類產品之上。
據上觀新聞統計,2021年,北京師范大學采購知網數據庫的價格為198萬元,而橫向對比知網和其他數據庫,會發現知網已是“天價”。北京師范大學的萬方數據采購費用僅約51萬元,這相當于知網采購價格的四分之一,而北京師范大學超星獨秀的采購數據則低至26萬元,接近知網的八分之一。
知網的高價,也曾引起過爭議。
2016年1月,武漢理工大學發布了知網停用的通知。武漢理工大學對此解釋:“由于續訂價格漲價離譜,我校與中國知網公司的談判非常艱難,但是維護學校權益的談判同樣重要,學校將及時跟蹤談判進展,及時通告談判結果。”
同年3月,北京大學官網上貼出知網即將停用的通知,“圖書館訂購的‘中國期刊網’(中國知網)系列數據庫2015年合同期已到,由于數據庫商漲價過高,期滿后數據庫商隨時可能中斷北大的訪問服務。”
而若細挖,依舊能找到高校宣布停用知網的相關報道,但均沒有引發持續的討論。甚至,高校在停用知網一段時間后,在發現其他數據庫產品無法完全“平替”知網后,又會選擇與知網繼續達成合作。
然而,知網數據庫中的獨特性的資源來源也備受爭議。通過不同學者對于知網的論文收錄機制的反映,不難發現對此持反對態度者居多。
如拿起法律武器為自己維權的趙德馨教授和周秀鸞教授,作家陳應松指責知網的行為如同“別人栽種的蘋果,他拿到自己的籃子里去賣”。而還有更多的作者,是毫無意識自己的作品被知網擅自收錄。
燃財經便發現首發于本平臺的一篇稿件《奶茶和咖啡必有一戰》也被收錄至知網,而且中途未經本平臺的授權,甚至可以說毫不知情之下,下載版權歸屬于自身的稿件卻還要荒誕地為此付費。
誠然,這絕非孤例。如果所有作品在不知情情況下收錄在知網的作者,都效仿周德馨教授夫婦選擇法律手段進行維權,那么給知網帶來的將是“不小的壓力”。
此前,知網就法院作出知網單篇文章賠償周秀鸞2100-2400元判決提出了上訴,知網委托訴訟代理人表示,如果按照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趙德馨教授200元/千字的標準賠償,知網在庫作品大概要賠償1200億元。
然而即便知網示弱,最終也未能得償所愿。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二審時駁回了知網上訴,并作出了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這也意味著,如果知網提及的1200億元賠償金額為真,那么年收入僅10億元的知網確實該頭疼,一年的全部收入還不及在庫作品賠償金額的1%。
不只需要“自省”
作為一家具有權威地位的公司,知網有其存在的必然性。
最初,知網初衷是為了建立一個知識服務型網站,“CNKI工程是以實現全社會知識資源傳播共享與增值利用為目標的信息化建設項目。”只是現在的知網在每年穩定的營業收入和居高不下的毛利率影響下,離初衷相去甚遠,“增值”成了“公司增值”。
某211高校碩士生導師阿寧表示,如果知網停用,她會通過學校購買的其他數據庫例如萬方和維普去獲取文獻,其次,還可以去某些學術論壇和知名期刊的官網下載,在官網上一些過刊是可以免費下載的,甚至還可以通過訂閱紙質雜志以接觸到最前沿的文章。
但總歸對人文社科的學者來說,停用知網會讓原本一鍵下載的事情開始變得彎彎繞繞,浪費高校師生、學者的寶貴時間,實在是兩敗俱傷的下下策。
阿寧還談及,相對于理工科,人文社科要更依賴于知網。“理工科研究的客觀規律是不會因為國家、經濟發展水平、社會環境和制度環境的不同而變化,因此,他們可以繞過知網直接通過其他資源庫查找資料。”
“人文社科很難脫離中文文獻去研究,中國有特殊的國情和獨特的歷史文化,這種適應中國情境的文獻還是中文的比較多,英文文獻相對沒那么豐富。另一方面,理工科有通用語言,而對于人文社科而言,用中文講中國故事研究中國問題無疑方便得多。”阿寧強調,一旦要用到中文文獻,就很難繞開知網。
當然,也有的人認為知網并非那么重要,轉用其他取代知網的數據庫也可行。環境工程專業在讀研究生月齡談到知網時,就表示知網并不是她最常用的平臺,如果用不了也完全可以用其他學術資源平臺替代。“我們主要用愛思唯爾(Elsevier)、施普林格(Springer),當然知網也用。大概占40%。”
不過,不容忽視的是,目前知網在學術界依然享有一定的地位。正因為知網享有絕對市場地位,知網與交易方的交易變得不對等。知網永遠是話語權最大的一方,絕對掌控著數據庫的價格漲幅。
但目前知網一邊對于創作者泛濫的侵權行為,以及另一邊向讀者和機構收取日益增長的訂購價格,顯然是不合情理的,知網的身份顯然需要重新定奪。
更重要的是熱議下,整頓知網和取代知網的聲音甚囂塵上。有專家提出,知網需要對收費方式進行調整。應該轉換向讀者收費的模式轉為公共支出。
與此同時,在庫作品的版權爭議目前仍無解。
但從最近幾份判處知網敗訴的判決書中,能明確看到知網就數據庫中侵權作品的處置已回天乏力。判決書中明晰提及,一是現有證據無法證明知網方經過合法授權使用作品,二是知網將作品收錄其數據庫,供用戶在線瀏覽及下載的行為,顯然不屬于期刊與期刊之間的轉載或摘編行為,不屬于期刊法定許可制度調整的范圍,且網絡轉載法定許可制度已經廢止。
于當下而言,這些都是知網不得不思考的問題。一方面,知網涉嫌反壟斷已被立案調查,接下來其能做的只有積極配合;另一方面,版權問題固然有歷史遺留問題,但在知識產權保護體系不斷完善的背景下,知網也理應完善自己的作品收錄機制。
但愿,知網能夠早日撥云見日。
*文中瀟瀟、阿寧、月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