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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包校千 編輯/楊博丞
來源/DoNews(ID:ilovedonews)
在線教育大裁員的消息流傳已久,劉麗所在的項目組還是傳來了噩耗。
6月7日,對于很多人來說,這是新一周的開始,但作業幫“鴨鴨啟蒙”項目組的很多員工,還無法從被裁的消息中醒過神來。這是他們與公司說再見的一天。
“盡管公司的人員動蕩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內,但一切來得還是很突然。”劉麗感慨道。
事實上,從6月1日起,陸續有作業幫身份的員工在脈脈的教育行業圈、同事圈發布約談裁員的帖子,從運營、用戶增長、到投放、師訓等崗位,無一幸免。
然而,作業幫官方對于發生的一切,迅速予以了否認。稱其不是“裁員”,而是根據公司戰略進行的業務調整,屬于正常的人員優化和流動,重點業務人才的招聘也并沒有停。
在微博上,DoNews聯系到多名自稱是作業幫的員工。其中有2021屆的畢業生,因為教育行業近期的裁員整頓,一些已經租好房坐等入職的同學,被HR告知入職推遲。他們心里清楚,手里的offer等于作廢,不得不硬著頭皮重新找工作。
據一位自稱是被作業幫重慶辭退的員工表示:“團隊還有從字節清北網校離職來作業幫的,因為覺得重慶這邊晉升空間大,所以放棄了小組長的職位,但入職不久也被干掉了。”
而她自己在進入作業幫“新兵營”的一個多月后,雖然業績200%超標完成,組內排名也很靠前,但公司突然在6月2日晚,通知大家次日有場筆試考核,80分才算過關。而當轉天大家拿到試卷時發現,考題不僅超綱而且非常刁鉆,甚至要求員工一字不差地默寫公司廉潔制度。
最后,“新兵營”的31人只留下了4人,并且沒有公布成績。“HR也容不得我們反應,十分鐘內就讓我們稀里糊涂地簽了離職。”她說。
眼下,“在線教育行業大勢已去”已成行業不爭的事實。由于政策風向的轉變,在線教育駛向了一個布滿迷霧和礁石的航道。原計劃在 2021 年中登陸美股的作業幫,首席財務官于 4 月到崗,招股書都已經撰寫完畢,估值超過 110 億美元,但公司卻在5 月 26 日發布聲明稱,作業幫沒有明確上市計劃、IPO 沒有時間表。
而這個曾被資本寵溺的賽道,驟然凋零,如今很難再引起投資人的興趣了。“重拳之下,這些平臺活下去肯定是第一位的,因為失去了上市這個融資渠道,沒有資本輸血,攤子越大,死得就越快,所以通過裁員節省龐大的人力資源支出。”一位行業人士如是說道。
閃電裁員
6月7日中午十二點半,劉麗的同事在午飯間隙被HR叫到會議室。緊接著,身邊陸陸續續有人離開工位,然后他們帶回了由HR口頭傳達的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作業幫旗下鴨鴨啟蒙項目關停了——HR直接傳達了公司的裁員決定。“聽到這個新消息大家剛開始都有點懵,甚至有人情緒崩潰直接哭了。”劉麗說,自己也覺得很突然,以至于HR提到所有辭退的員工均可以拿到N+1補償的“好消息”時,比較平靜。
約談在緊鑼密鼓地進行,HR要在前半周一個不落地辦完所有員工的離職手續。在手續辦妥之前,這些員工都要和HR“捆綁”在一起。
下午2時許,DoNews來到在作業幫所在的開拓大廈和群英科技園,沿路隨機詢問了一些作業幫員工,他們表示,裁員的“重災區”集中在群英科技園,也就是鴨鴨啟蒙的所在地。隨后,陸續有員工手里拎著抱著辦公用品走出公司大門。上前詢問得知,他們已經辦完了離職手續,不過半天的功夫,身份就變成了作業幫的前員工。
從入職三年多的程序員,再到僅入職三天的員工,鴨鴨啟蒙的所有員工幾乎都拿到了N+1的補償。“很多人沒有太多怨言,甚至覺得作業幫挺有良心。”劉麗說。
在微博上,#作業幫稱裁員傳聞不實#的話題在6月7日登上熱搜。其中,有不少微博是關于作業幫向員工支付N+1賠償的好評內容。從相關微博發布的密集度以及賬號發博量、粉絲量、轉發點贊等數據維度來看,有行業從業者和新媒體運營人士懷疑,其中可能暗藏了不少“水軍”。
對此,DoNews向作業幫方面詢問此事,并未得到正面回復。
事實上,作業幫的裁員并不只局限于“鴨鴨啟蒙”。芳霞自稱是作業幫裁員風波的受害者之一,今年6月3日,她和同事在沒有獲得任何賠償的情況下,由HR的“引導”自愿簽署了離職協議。“等大家反應怎么回事時”,為時已晚。
“我們入職第一天,領導就得把考核流程講的很清楚,績效在80分以上的,代表考核通過。”芳霞告訴DoNews,自己在4月30日通過“新兵營”的培訓考核后,成為作業幫重慶K12小學部英語的輔導老師,日常工作是通過課后輔導把學生從短期低價課的用戶,轉化為長期正價課的付費用戶,本質上扮演著銷售的角色。
按照作業幫的銷售話術SOP流程,“老師們”是不能放過中午的閑暇時間的。“經常一個電話打過去,家長對我直接開罵,因為他們很反感的這種電銷模式。”雖然很無奈,但入職后的一個多月,芳霞非常賣力地推銷課程,并且200%地超額完成了績效考核,壓根沒想過自己會被變相裁員。
也是在這個月,芳霞在新聞App上看到了作業幫被罰款250萬的消息。處罰原因是涉及虛假宣傳、價格欺詐等行為。起初芳霞以為,只是行業對廣告宣傳用詞用語上規范一些,稍加整改就好。
不料,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會議審核通過了 《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從嚴治理”、“全面規范”等關鍵字釋放了某種信號。雖然此后,作業幫暫停、延遲了部分崗位入職,但她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越搞越大。
令她覺得莫名其妙的事情終于發生了。6月2日,暑期第五期課程的最后一天,團長當晚臨時通知輔導老師全員在次日有一場30分鐘的筆試,考察范圍是入職培訓期間的所有內容,并提醒大家“低于80分的,將從團隊淘汰”。
“我們當時沒把考試當回事兒,因為當時是整個團都是績效完標的,等到第二天團長把我們全部叫到會議室,直接末位淘汰了10單以下的人,其余的人參加了筆試,但考題不僅超綱而且非常刁鉆,最后31個人掛了27個。”芳霞說,當時大家都很懵,HR進來就一直催促我們簽離職協議。結束大家的勞動關系,整個過程只用了10分鐘。
芳霞記得,HR當時表示當月薪資會一分不差的發放,不過績效只給80%,且沒有加班費。“但合同上注明了每周工作時長不超過40小時,入職培訓時說工作時長可以累計,超出的工時可以申請調休。”根據實際的出勤工時,她表示自己可以申請三天調休,可這部分溢出的工時沒有折算成加班費。
離職后,芳霞和同事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們給重慶市長公開熱線打過電話,第二天就有公司注冊地的所在社區打來電話,但社區的答復卻是“無能為力”,只能轉交當地信訪辦或社保局處理。
那幾天,她打算再去趟重慶渝中的勞動仲裁監察大隊討個說法。閑賦在家令她有些無所適從,“有時特別想離開這個行業,可沒有更好的選擇。想想那些沒入職的應屆畢業生,他們要比我苦惱得多吧,”她安慰自己說道。
斷臂求生
相比之下,王林則要幸運得多,跟作業幫一起“活”到了現在。“產研屬于公司的核心,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動的。”他說,雖然公司從5月末暫停了輔導、銷售崗位的人員招聘,但核心崗位的招聘還沒有被叫停。
畢業5年時間,他從學而思的全職輔導老師轉型為產品經理,2019年來到作業幫,先后負責業務側的數據工作和直播課的中臺產品工作。
對于鴨鴨啟蒙項目的裁員,王林提前獲悉了這一消息。這個在2020 年 2 月上線的項目,直接對標猿輔導旗下的斑馬,開始發力則是在去年暑期。
起初,鴨鴨英語、鴨鴨語文及鴨鴨思維三款啟蒙教育產品均以獨立 APP 的形式存在。今年 2 月,作業幫將這三款產品最終整合到一個 APP ——鴨鴨 AI 課,目的是在低幼領域整合資源、集中發力。團隊解散之前,大群里還有七八百多人。
“小早啟蒙”業務被放棄的導火索,和今年3月教育部頒布的《關于大力推進幼兒園與小學科學銜接的指導意見》有關。《意見》明確指出,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對學前兒童違規進行培訓。為了規避“課程培訓”的字眼,作業幫、猿輔導、學而思的應對之計是對旗下早幼產品進行更名,并強化素質教育。其中,作業幫旗下的“鴨鴨AI課”更名為“鴨鴨啟蒙”,覆蓋年齡由“2-8歲”更至“3-8 歲”。
一旦政策從嚴監管,投入產出比拖后腿的業務一定會被優先砍掉。王林透露:“鴨鴨的整體招生量不是特別多,可能就在十幾萬左右,加上商業模式沒跑通,產品同質化嚴重,不值得再去投入大量資源。”
2020年,在線教育因疫情影響一路高歌猛進。天眼查數據顯示,在線教育企業全年新增約9.7萬家,僅半年就有超百億融資涌入賽道。
然而,投資人的熱情伴隨著今年3月政策風向的轉變迅速消退:估值155億美元的猿輔導在1月啟動了超過10億美元的融資,投后估值超過200億美元。但考慮到政策因素,這輪融資在3月前后暫停了。
政策的變動也影響了作業幫 2021 年中赴美上市的計劃。其從歡聚集團(歡聚集團(NADSAG:YY)聘請的首席財務官金秉本已于 4 月底到崗,招股書都已經撰寫完畢,估值超過 110 億美元——較2020 年 65 億美元的估值接近翻倍,但作業幫5 月 26 日,發布的聲明卻稱,上市計劃、IPO 時間均不明確。
一位行業人士表示,在線教育是網絡時代課堂教學之外學習方式的必然趨勢,尤其是疫情驅使,終于全面進入C端商業爆發期。“但資本過度干預學科教育,誤導教育規律,違背專業精神,加劇教育不公平,干擾社會意識形態,已經到了不能不加以管控的局面。”
例如在短視頻平臺,粗暴地販賣焦慮和可以制造矛盾是在線教育公司廣告投放的內容套路:要么是夫妻因為沒給孩子報某品牌的低價課,導致孩子落后于人;要么是員工跟老板抗議,說課程價格怎么降得這么低,催促家長在截止日期前抓緊報名。
王林坦言,這些內容就連“自己人看了都不忍直視”。而讓他非常吃驚的是,作業幫今年1月在抖音上投放的廣告,和猿輔導、學而思和有道公用了同一個老年女演員。在這家,她是資深級英語教師,在那家,她又是數學名師。“這在當時非常顛覆我的認知,為了做廣告居然可以這么不擇手段。”
因此,國家開始整治在線教育,很大程度上是對行業發展的一次刮骨療毒。
譬如飽受詬病的無節制燒錢,大部分錢花在了招生上,即市場投放費用。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曾公開表示,賺一塊虧兩塊已經成為在線教育行業的特點,獲客成本高、續班率低、客戶黏性差、收支失衡等已成為行業通病。
據統計,2020年在線教育流量的成本較上年增加3倍,在廣告投放高峰期的寒暑假,維持曝光度的日支出額甚至達到三千萬左右量級,行業內名頭越大、虧得越多已然成為潛在規律。
王林透露,暑期正價班課的客單價一般在2000多元,去年同期的平均獲客成本上漲到了 4000 元。也就是說,用戶必須得續費一次,平臺才能不賠錢。而據了解,按照行業平均續費率,每年至少有 30% 的學生會流失。
眼下,如果不需要持續燒錢投入廣告大戰,平臺獲客成本的降低,扭虧為盈獲或將成為可能。一位猿輔導投資人接受晚點LatePost的采訪時表示,猿輔導的季度付費學生續費率在 70% 左右,如果接下來嚴格限制廣告投放,猿輔導每年保持30%到40%的增長,而不用追逐每年100%到200%的增長,轉向盈利的難度也更加容易。
“雖然現階段大家都在唱衰,但我對在線教育還是蠻認可的。”王林相信,風口一過,行業還在,在線教育不會因此垮掉。而國家對于在線教育的監管,也是謹防教育被資本完全操控,危害社會的公平。
當然,資本退場后,行業無法避免會進入新一輪的洗牌期。“重拳之下,活著才是第一位的。”行業人士直言,離開了上市這個融資渠道,那些缺乏資本輸血的企業,“攤子越大,死的越快”。在行業迎來健康的正向發展前,通過裁員和縮編“斷臂求生”的陣痛恐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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