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得起皇位的金融家族

　　富格爾家族是16世紀歐洲最大的金融家族之一，盡管維系時間不長，卻在歐洲商業史上留下了重要一頁。作為典型代表，它充分地反映了當時官商關系的主要特征。

　　文 | 張志前

　　1519年，德意志民族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來自哈布斯堡王室的馬克西米安一世去世，帝國的七個選帝侯要在兩位候選人中選出新皇帝，要么是馬克西米安一世的外甥、當時的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一世，要么是法蘭西的弗朗索瓦一世。

　　握有選舉皇帝權利的選帝侯們很踟躕，不過，這份踟躕并非來自于對兩位候選人資歷的權衡，而是等待更多賄賂金的到來。

　　實際上，選舉皇帝的過程在當時就像是一場拍賣活動，選帝侯們并不在意誰來當名義上的皇帝，誰給的錢多，他們就為誰投票。最終，卡洛斯一世用85萬古爾登金幣“買”到了皇帝寶座，成為了在后世鼎鼎大名的查理五世。

　　在當時，1古爾登金幣含有黃金19克拉，即3.8克，85萬古爾登相當于3.23噸黃金。卡洛斯一世可拿不出這么多錢，其背后真正的出資人，是當時歐洲最大的銀行家族——富格爾家族。彼時，這個家族的掌舵者為雅各布·富格爾。

　　這并非富格爾家族第一次資助哈布斯堡王室成員登上皇帝寶座，剛剛過世的馬克西米安一世曾經也是依靠富格爾家族的經濟援助，才得以戴上帝國的皇冠。

　　一位實業家、金融家，為什么會投入巨額財富去資助一場“競選”活動？雅各布是不是有什么政治野心？其實并非如此，他和其他大多數職業商癡一樣，對政治并不感興趣，眼里只有錢財和收益。之所以一擲千金，是因為富格爾家族已經騎虎難下。多年來，這個家族為哈布斯堡王室提供了巨額政治貸款，因此不得不想辦法讓債務人強大起來，以便保持償還能力。同時，他們也希望新晉皇帝能繼續借錢，因為這是最快的掙錢方式，當時，商人們彼此借貸的利率一般為7%~8%，而給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或其他各國國王的借款利率超過15%，財政緊張時期甚至會高漲至24%~52%。

　　當然，高收益意味著高風險，各國王室的貸款利率之所以高，是因為他們的信用差。皇帝、國王的早死或者軍事失敗，都有可能會導致貸款人血本無歸，一旦王位易主，如果繼任者拒絕還款，貸款人甚至都沒有地方去申訴。

　　雅各布竭盡全力維系著收益與風險之間的平衡。作為哈布斯堡王室的借款人，他需要巨大的現金流，為此富格爾家族在多個歐洲商業城市設立分支機構，以8%左右的年利率向民間吸收存款。為進一步控制風險，他把錢借出去時往往會從王室成員那里要求更多自己想得到的東西，比如軍隊后勤、武器供應的壟斷權。

　　此外，雅各布還采用了一個最為穩妥的風險規避辦法——抵押貸款，他要求哈布斯堡王室成員們用大量的礦山、農業地產作為貸款的抵押擔保，當債務無法償還時，富格爾家族便會接手這些礦山與莊園，將金融資產轉化為實業資產，繼續盈利。例如，在1498年，富格爾家族與另外三個貿易家族聯手，向馬克西米安一世提供了一筆15萬古爾登的巨額貸款，后者將歐洲最大的銅礦——匈牙利蒂羅爾銅礦抵押給了四大家族。最終，貸款沒有及時歸還，匈牙利蒂羅爾銅礦經營權被四大家族控制，這為歐洲史上唯一一次銅產業壟斷鋪平了道路，四大家族成立了卡特爾合作組織，壟斷市場，任意抬高銅價。

　　富格爾家族希望自己投以重金的哈布斯堡王室興旺，拿了富格爾家族錢財的王室成員們同樣也不希望自己的金主倒下，因此形成了一種默契的“聯姻”。王室不斷貸款維持自身統治地位，同時為富格爾家族提供庇護，甚至在1512年的德意志帝國會議上，當社會各階層一致抨擊操控市場價格的壟斷組織時，皇帝不得不為富格爾家族提供辯護，以免它遭受判決。富格爾家族則想盡辦法為王室成員籌錢，“順勢”將其領地上西里西亞、匈牙利、卡林西亞、蒂羅爾、波希米亞等地的銀礦、銅礦、鐵礦悉數收入囊中。

　　金錢與政治保持著“相看兩不厭”，讓富格爾家族最終成為了歐洲銀行業與礦業中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甚至從15世紀后半期直到16世紀始終控制著歐洲貨幣市場。然而，這種和諧關系不可能永遠維系下去，當王室因為戰爭消耗掉所有的財產，其資金提供者便成了政治的犧牲品。

　　到16世紀中葉，不斷陷入資金困境的查理五世已經使富格爾家族現金流吃緊，整個家族一派繁榮的表象，難掩其脆弱的根基，家族資產高達500多萬古爾登，但僅查理五世的借款就達200萬以上。1556年，查理五世退位，繼任的腓力二世雖然繼承了債務，但一年以后，其統治基礎西班牙王國宣布破產，緊接著法蘭西也破產了，富格爾家族要求兌現的款項全部成為一紙空文。1575年，西班牙再次破產，又有百萬古爾登資產付諸東流。

　　此時的富格爾家族，只能依靠手中尚存的抵押地產，勉強維持著富足體面的生活，而其足以左右歐洲政局的“影子帝國”已經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