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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擔保公司的臨終遺言:民企最怕信貸政策過山車
客戶中有十幾人死亡、 30多人跑路
王培霖
“我這算是從天堂到地獄了吧?”南京鑫信擔保集團(下稱“鑫信擔!)董事長付樹兵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說起自己的經歷,圓臉上依然有習慣性的笑容,但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卻不斷透露出他的煎熬和焦灼。
鑫信擔保是南京最大的民營擔保公司,幾年前高峰時期年對外擔保總額近40億。如今,隨著“4萬億政策”的退潮和中國經濟增速的放緩,其數百家客戶紛紛陷入困境,有多家企業破產倒閉或者老板跑路。
三年來,付樹兵的客戶中有十幾人死亡、30多人跑路。鑫信擔保不斷替客戶還貸,在付出近4億元現金后,如今也被拖入了資金枯竭的困境,接近200人的企業只剩下7名員工。
付樹兵告訴本報記者,鑫信擔保一倒,可能會有600家企業受連累。
一年多代償近4億元
按照幾年前的設想,鑫信擔保如今應該在自己的總部大廈辦公。這棟大樓設計為18層,位于南京高端寫字樓密集的河西板塊。高峰時期,鑫信擔保為600多家企業作擔保,年對外擔保總額近40億。
南京市擔保行業協會的資料顯示,截至2012年3月末,該市融資性擔保機構91家,其中南京富登投資信用擔保公司注冊資本金最大(17.8億元、外資),鑫信擔保和中融信佳融資擔保公司注冊資本金位列其后(皆為3億元)。
如今,這一切光榮與夢想,已經雨打風吹去。當年準備建樓的地塊,已經賣掉,連付樹兵的奔馳車也已經賣掉。
在這背后,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擔保行業的“過山車式”的震蕩。
2011年下半年開始,“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退潮,隨著貨幣政策收縮和宏觀經濟下行,大量的中小企業壞賬爆發。擔保公司是介于企業與銀行之間的防波堤,企業一倒下,壓力便沖向防波堤。各地老板跑路、擔保公司陷入困境的事件開始頻頻發生。
2012年2月,受京廣兩地相繼爆發的中擔、華鼎、創富三家擔保公司違規事件影響,絕大多數民營擔保機構的業務被商業銀行“一刀切”,進而導致全行業業務量急劇萎縮。
融資性擔保業務監管部際聯席會議數據顯示,在北京、廣東、浙江等擔保機構較多的地區,新增融資擔保額首現負增長。代償方面,截至2012年末,全國擔保代償余額250億元,代償率為1.3%。而2011年全國擔保機構代償率平均為0.42%,2010年僅為0.16%。
這一波巨浪沖擊,鑫信擔保也不能幸免。付樹兵告訴本報記者,自2011年8月~2012年年底,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鑫信擔保已經為客戶代償近4億元。
付樹兵說,2012年春節以來的日子,是他職業生涯中最艱難的時光,幾乎隔三差五就接到所擔保的中小型企業負責人跑路失蹤的消息。他沒有一天能睡個安穩覺。
足生堂老板跳海自殺被救起、飾家裝飾老板割腕自殺被救活、紅木家具廠資金鏈斷裂、力王起重機廠老板意外死亡……三年來,付樹兵的客戶中有十幾人死亡、30多人跑路,陷入困境而強撐著的則以百計。
“只要對方電話一關機,十有八九要壞事!彼f,“我這算是從天堂到地獄吧?但我還得活下去啊!我父母我妹妹的房子財產也都抵押進去了。但是心態要放平淡,以前輝煌,現在無非是到平地上了。要沒這個心態,我可能死得比他們(客戶)都早!
銀行的角色
付樹兵總結說,他的客戶倒下的原因,除個別是因為企業老板吃喝嫖賭導致企業“非正常死亡”外,原因一是產業升級、結構調整導致的企業倒閉或被關閉;二是“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退潮,導致不少擴張中企業的資金鏈斷裂;三是企業互聯互保,壞的連累了好的;四是司法系統運行效率低下,導致企業之間的債務清算極為緩慢,拖垮了不少企業。
2013年底,《第一財經日報》記者來到南京溧水博瑞特工藝品公司。五層樓的廠房嶄新明亮,但卻已經空空蕩蕩。該公司原來有近200名職工,年銷售額在5000萬元左右,2012年時還在盈利,但最終被一口氣憋住,資金鏈斷裂倒地。
該公司負責人吳某原是當地的成功人士,多年來專注搞實業,也沒什么不良嗜好。但企業所受的打擊,幾乎將他的精神摧毀。“我都打聽了哪兒能賣腎。”他一邊說著,落下淚來。臨近中午,他捏著口袋里僅有的幾百元錢,邀請記者吃午飯,記者不忍而婉謝。
吳總告訴本報記者,2009年,“4萬億”計劃出臺后,多家銀行找上門來。有銀行當時發放貸款1600萬。2011年夏天,這筆款項被收回,不再續貸。
而此時,吳總正在著手建設新的工廠大樓,同時投資了一個農業項目,數千萬元的資金沉淀其中。在其他銀行采取類似做法后,吳某頓感資金吃緊,只好左右騰挪。
吳某告訴本報記者,當時一家大型國有銀行的負責人說,只要先把款還上,之后馬上可以續貸。但他好不容易湊齊了錢還上之后,銀行卻食言了,說必須重新找一家國有擔保公司擔保方可續貸。貸款由此斷掉。
被銀行抽貸的企業比比皆是。南京江寧區一家礦業企業負責人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忍不住怒斥:“銀行錢多了就來動員企業貸款,錢少了就收回,根本不管企業死活。銀行是完成任務了,卻把企業搞死了!勸你上到三樓,它卻把梯子抽掉了!
企業難做,越來越多的客戶倒下,擔保公司也遭池魚之殃。
南京市金融辦此前的一份文件分析稱,與銀行比,擔保機構處于絕對弱勢。在擔保風險的分擔上,銀行往往只要求權利而不愿意承擔義務,即要求擔保機構承擔100%的風險;在保證方式的選擇上,銀行往往是堅持有利于己的連帶責任保證方式,這樣就使擔保的風險完全集中到擔保機構,實際上變相加大了金融風險,同時減弱了擔保機構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的能力。
但在壞賬壓頂的生死關頭,擔保公司也會“絕地反擊”:2013年年底,鑫信擔保起草了一封舉報信,直指曾經的合作銀行存在違法行為,卻將風險轉嫁給自己。
該舉報信列舉了5起案例,其中1起涉及南京洲洋建設公司法定代表人王高躍案。舉報信稱,2011年1月王高躍已經涉入刑事案件,而銀行在2011年4月仍對其放款500萬,且“此客戶是銀行高層推薦并要求擔保公司擔保的”。此后,鑫信擔保于2012年代償該款項。
在付樹兵看來,銀行最大的問題在于一旦發現風險苗頭,第一反應就是抽回貸款,把企業抽死也在所不惜,根本不考慮這個企業是否可能有救,是否只要通過努力就能渡過難關,或者實現重組。
百余案件積壓法院
處置資產,往往會面臨著巨大的折價。付樹兵告訴本報記者,在南京高淳,有一處規模比較大的酒店抵債給他,當時價值超過1000萬。現在為了獲得周轉資金,他只能忍痛逾400萬賣掉。
資產折價,原本是市場經濟中的正常情況,此時此地則體現為流動性折價。付樹兵雖然有些痛惜,但并不苦惱。真正使他陷入巨大苦悶的,是百余件案子積壓在法院,資金流動不起來。
企業倒閉之后,一般是擔保公司先向銀行代償企業貸款,然后擔保公司通過法院進一步向企業或企業主追償。2011~2012年年間,鑫信擔保已經有超過100件案子在法院立案。但案件審理進程非常緩慢,形成了巨量資金的沉淀。目前通過法院強制執行回來的只有200多萬元;雙方自行調解,又去法院辦理交接手續的有500萬~600萬元。這跟近4億的墊付資金形成了巨大反差。
“總的來看法律成本太高,達到標的額的15%~20%,F在進程緩慢,有的還沒有審理,有的審理了也得不到執行。”付樹兵說。
如南京華立發出租汽車有限公司案,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已于2012年12月18日終審判決,但時至今日,華立發借款本金及違約金共1000多萬仍未獲執行。
“鑫信擔保的自身運營包括風控本來沒太大問題,但是司法進程太緩慢把我拖死了。我已經代償了4個億,目前沉淀在法院那么多,哪怕一半能追回來也有2個億,我的公司還能運轉。但現在呢?鑫信一倒,600家企業受連累。如果按照平均3家聯保來計算,將會波及1800家企業。這背后是多少個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