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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講的故事和另外的可能性
首先證明一點,朱新禮的“兒子和豬”理論由來已久,并非為這次收購而生。至少2007年《中國企業家》就達能和華平入股匯源采訪他的時候,他已經在使用。“賣企業是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的一個階段,”那一次,朱說,“是很正常的一個現象。認為企業只應該賣產品不應該賣企業,不對。中國企業家把企業當作兒子,歐美當作養豬,我認為既要養豬又要養兒子。但是兒子也并不愿意你一直養著他,他要成長,大了你管理不了了,再不賣就會在溝通、管理、創新上出現很多問題。”
這一次,朱新禮延續了這種說法。他說,匯源的戰線拉得太長,從種子、苗子、果樹、果園、果子、加工、生產到質量、品牌、銷售、貨架,“這么長的產業鏈,我不撐著沒有接下來的人能撐著”。“品牌很小的時候你可以拎著走,稍微大點兒得背著走,再大就得頂到頭上。越大越脆弱。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對股東怎么解釋?員工怎么辦?國有企業有59歲現象,他是考慮退出以后個人利益怎么辦,我快60了,我得考慮我的股東股民員工怎么辦。我不得好好交給一個人、一個大企業,好好把它發揚光大?你想想我還能交給誰呀?你說在中國我能找著誰交呀?”
朱否認還有別的途徑可以確保品牌萬無一失。“我每時每刻都在考慮,怎么把風險降到最低。按現在的股市,再熬3年,股價也不一定達到12塊2。是不是還有更好的辦法?我肯定比你們比專家想得多,可以說每天都在想。我為什么17年沒休過一個星期天?我除了工作也在想。不是自己的能力達不到,16年每一天既要大踏步前進,又要隨時防范風險。亮劍精神,你是為了戰死還是戰勝啊?”
朱所說的難題在一些專家看來是家族企業共同面臨的問題。他們說,盡管匯源是上市公司,但是并未完成從家族企業到現代公司治理結構的轉變。而一些與朱親近的人則講述了一些更為具體的事例。他們問道,經常聽說某個公司上市創造了多少個億萬富翁,但是在匯源你聽說過嗎?
朱接著講他的故事。中國13億人,每年人均果汁消費量不到1公升,是發達國家的1/40。匯源目前一年純果汁的銷售額只有6億元,全國人均幾毛錢。“我做了16年了。”朱說。16年來,朱從上游果汁原料出口延伸到下游果汁生產,就是為了解決中國千萬果農“賣果難”。但是,他一己之力有限。現在,他“好不容易把兩樂、老牛(牛根生)、娃哈哈、統一、康師傅、華旗、茹夢、農夫山泉等二十幾家企業都引進來做果汁了”,目的已經達到。“我抽身到上游去,支持下游,下游做好了為了消化上游,良性循環。”
“兩頭兒都做你有這么大能耐嗎?不顧此失彼才怪。”朱問道。
匯源剛發布的2008年中期業績顯示,銷售額和毛利都較去年同期有明顯下降。這意味著,匯源的增長出現了問題。那么,部分原因很可能來自朱所“引進來”的二十幾家果汁生產商。從這個角度看匯源選擇退出,也順理成章。
這一次,朱新禮沒有對中國的商業環境發出批評。去年,他曾對《中國企業家》說,中國的企業融資渠道非常窄,基本靠銀行,因此受政策影響太大。銀行今天給你一個億,明天又要收走,中國的民營企業萬般無奈才走出售企業、出售股份的路。他舉例說,像蒙牛,不得不搞“魔鬼協議”,華龍方便面,不得不找日本人,條件也非常苛刻。“中國上萬億美元外匯儲備,沒有一個很好的機制把這筆錢拿出來1000億或者500億來搞一個投資機構,扶植成長型企業、中小型企業,只能用人家的錢。企業買地、建廠房、買設備、生產、做品牌、做市場,五年才能一個循環。銀行只給你一年,而且只能用11個月,不到11個月的時候就得趕緊把錢拿出來,一動不能動了,第二年再貸下來。這對你影響多大?一旦買廠房買設備,流動資金就沒了,做廣告的錢都沒有,工資也發不了,惡性循環。”
“中國民營企業的資金鏈大都高度緊張。”華夏基石管理咨詢集團董事長彭劍峰說,“飲料是資金密集型行業,尤其如此。中國一無產業戰略,二無資本戰略,民營企業得不到支持,而企業家的創業激情是在衰減的。做得這么累,面臨這么大的誘惑,憑什么不賣?”當年,彭劍峰曾經問何伯權為什么賣掉樂百氏,何回答:“太累,太辛苦了。”
朱新禮講的故事馬上要結束了。“就不要再問‘你就沒個人接著辦下去嗎’,沒意義。那些果農多可憐。我1983年拉著水果到上海、南京、揚州去賣,賣不完,果農交了運費,在城市里卸下來還得交罰款,錢是公家的,不是我的,我也給他免不了運費。千方百計幫他把水果處理掉,賠得一塌糊涂,回來那些果農在沂蒙山區砍樹。多慘呀。20年果農賣果難,沒一個人好好研究一下這么多水果怎么辦。好不容易一個企業家弄到錢去關心農村農業農民了,受到這么多指責,這是一個浮躁的時代,浮淺,不成熟。
“你們這些有影響的人為什么不去做這些積德行善的事?逮住一個企業家,說不可思議呀,問為什么品牌沒國界呀?為什么當豬賣呀?有意義嗎?我說真要有上帝的話,絕對會懲罰在這些事上做文章的人。越說我越氣我告訴你。”
當一個商業故事的寓意上升到道德高度,它在顯露講述者真誠的同時會招來更大的懷疑。當然,僅僅是懷疑,并不能證實道德高度的虛假。另有一些接近朱新禮的人認為,他很可能會選擇做投資,但未必親自去管理。鑒于朱的憤怒,那么,他一部分資金做果汁行業的上游,一部分用來投資,也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結局。
朱新禮講述的故事與外界的猜測的區別是,前者主動,終成善果,后者被動,忍痛割愛。而無論如何,結果都是,匯源必然要賣掉。
收購本身還有一些細節,朱目前還不能說。9月11日匯源的中秋晚會前,我們問他可以理解這起收購是你主導的吧?他沒直接說是或不是,只四個字:“陰差陽錯。”在次日的手機短信里,他解釋道:“往往一件大事并不是你想做就做得成的。‘大事’是說能稱作‘大事’的事,也就是很復雜、不是一兩個人能左右得了。”這是什么意思呢?是說面臨一個“再熬三年”也不一定能達到的價格,大小投資者的意愿不可違背?還是出售企業早有準備,可口可樂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我絕不會辱沒‘中國企業家’這個稱號!”中秋晚會快散的時候,對著幾個朋友,有些醉意的朱新禮在夜空下如此大聲喊了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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