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魏欣

　　與其完全取消標準化考試，還不如從源頭做起，改善少數族裔的基礎教育狀況。

　　與中國高考類似，當美國大學錄取新生時，除了考慮學生的學術背景、推薦信、申請文書、課外活動和高中成績單之外，它們考慮的一個更重要的指標是標準化考試SAT和ACT分數。標準化考試分數高可能讓申請人進入名牌大學，也意味著畢業后獲得更好的收入水平、職業發展機會和社會地位。但是去年12月份，一些美國高中學生、教育專家和支持者開始在法院起訴加州大學。他們要求法院應該禁止大學錄取過程中將標準化考試成績作為考核指標之一。這個訴訟案與我們華人對考試成績的普遍認可完全相反，迅速激起了美國全社會的大討論。俄勒岡州立大學在3月25日宣布從2021年起，他們不再要求SAT和ACT考試分數。那么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標準化考試又是否存在什么問題呢？

　　這些學生認為加州大學的這種過分看重考試成績的錄取方式有嚴重偏差，對低收入和有色人種家庭不公平，并且不能夠篩選出未來最有可能獲得成功的申請人。他們聲稱這樣的錄取過程是違反美國憲法精神的。加州大學是美國規模最大的高等院校之一。它有10個校區，服務25萬學生。在此之前，加州大學內部已經就是否要取消對標準化考試的要求進行過長時間的內部辯論。其中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校長曾經私下表示，他是支持取消的。但是隨后迅速被官方澄清。現在學校內部已經專門成立了調查小組就此問題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很多觀察人士認為，如果加州最高法院裁決支持原告的主張，那么這對美國高等教育的影響將會是深遠的。很快其他州的學生和社會團體也會引用該案，發起類似司法訴訟。這些標準化考試成績將會從幾乎所有美國大學的錄取過程中被取消。

　　很我們很多人的認知不同，考試成績本身在美國被民眾認為就是不公平的重要原因之一。華盛頓郵報早在2014年就發現，SAT考試成績的高低與考生的家庭收入情況和教育水平是正相關的。也就是說，越是家庭收入高和家長教育水平高的考生，他們的考試成績也越高。因為并不是所有階層的學生都能夠獲得學習SAT和ACT考試的學習方式和資料。而且在SAT的單科考分中，作文成績的高低與家庭收入的相關度最高。所以大學董事會當年就在他們的錄取過程中取消了對作文成績的要求，并且降低了對復雜詞匯的要求。在很多美國低收入群體看來，教育是他們改變社會地位，實現階層流動的重要手段。如果有錢和有教養的家庭能夠持續保證進入好的大學并且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這對美國社會的公平、穩定和競爭力都是有害的。

　　標準化考試的存在還催生了一個龐大的備考產業鏈，導致考試機構可能與它們合謀賺取利潤并維持這種不公平的考試制度。1926年，SAT考試在參考了智商測試的基礎上被設立起來。其目的是為了把大學錄取過程標準化，并且減少其中的歧視性和主觀性因素。1959年ACT進入市場，增加考試機構的競爭。在標準化考試發展過程中，一個專門研究輔導和如何準備考試的產業鏈被商業機構發掘出來。像我們耳熟能詳的Kaplan、The Princeton Review、Ivy Bound都屬于這個產業。根據IBISWorld的估計，2019年整個產業鏈收入高達11億美元。窮人家的孩子可能并沒有錢去購買這些昂貴的復習資料來準備考試，也不能像富裕家庭那樣聘請私人家教。但問題是，如果考試機構持續從備考公司開發的試題中挑選真題，那么富人家的考生將可以把父母的財產優勢轉化為自己考分優勢和日后的名校優勢。

　　這種方式還導致了黑人和西班牙裔群體在被錄取的學生中占比持續走低。在美國，平權運動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獲得公平的教育機會。但是什么才是真正公平的機會卻很難定義。在很多人看來，考試成績相同的人獲得相同的機會是公平。可是從2019年SAT官方公布的統計數據結果來看，只有1%的黑人學生和2%的西班牙裔學生可以考到SAT分數的最高檔次1400至1600分，但是白人的比例高達12%，亞裔的比例更是高達24%。名牌大學學生群體里的少數族裔的代表性明顯不夠。所以他們認為錄取的結果表明對少數族裔不公平。

　　標準化考試過于偏重書本知識和學術技能，不但忽視了那些有特殊技能和潛質的學生群體，“一考定終身”的方式還鼓勵了作弊行為。從大學的角度來看，它們肯定希望錄取最優秀的學生來培養。所以考試和錄取的也是朝著這個導向。在2019年5月，大學董事會公布的一項報告中，他們發現SAT的考分數與學生入學后第一年的成績和第二年的返學比率正相關。也就是相當于說，標準化考試得高分的學生在大學里表現好，更有可能按時完成學位。可是原告方則認為，這類研究只關注了大學前期的學生表現，而且僅限于學術方面。而黑人和西班牙裔更擅長的體育、表演類技能和課外活動卻沒有被納入比較。而且如果不是通過長期不懈的努力，一場標準化考試就能決定未來的人生命運，那么更多的學生將有動力想方設法的在這場考試中作弊。

　　針對這些提出的問題，美國很多教育機構也在積極的反思，如何通過調整現有教育系統來在這些方面更多改進。SAT考試主辦機構對標準化考試的試題進行種族類別的分析和篩選。如果不同種族的學生持續性保持對某一個試題的答案選擇不同，那么這個試題將會被從考試中剔除。這樣可以保證所有種族在面對考題時只反映他們本身的知識水平，而不是種族。很多教育學家認為，不同種族對待標準化考試的表現不同，其實內在反應的只是不同社區的教育設施投入不同。黑人和拉丁裔聚居區往往伴隨著失業情況嚴重，財政收入和教育投入都不足，學區也較差。這里的學生既沒有獲得同樣的學習資源，也常常在不利的社會環境中生活。所以與其完全取消標準化考試，還不如從源頭做起，改善少數族裔的基礎教育狀況。

　　應該值得注意的是，當這些少數族裔學生起訴加州大學時，很多亞裔和華裔學生也在聯邦最高法院同步起訴常青藤盟校。他們并不來自富裕家庭，但是在錄取過程中，這些名牌大學為了刻意追求多元化，提升了對他們的素質要求。如：考試成績、課外活動、體育特長、領導能力等。也就是說，他們認為同等條件下，大學優先錄取了黑人和西班牙裔。錄取原則應該是績效優先，而不是平均主義。這是對他們的另外一種不公平。但究竟什么是公平，又該如何執行呢？沒人能給出準確答案。可以預見，招生委員會將無法平衡這兩類完全相反的訴求。未來美國大學的招生工作將會在這兩種極端之間來回搖擺。

　　(本文作者介紹：專欄作家，曾在美國供職于大型共同基金管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