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 | 俞燕

　　五一假期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機場里的旅客川流不息，奔向各自的目的地，迎接即將到來的小長假。

　　有的人此時踏上的，卻是一條不歸路。

　　在上海工作了五年后，剛剛完成了工作交接的任春生，在這一天飛往北京赴新職。還沒有來得及走到北京初夏的晴空之下，等待他的，是意想不到的“接機人”。

　　經常在電視劇中演繹的情節，又一次在現實中發生了。任春生，這位剛剛卸任的上海保險交易所（下稱“上海保交所”）第二任董事長，就這樣“失聯”了。

　　一周后（5月7日），CCDI公告宣布，任春生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他成為中巡組進駐金監總局以來的首個落馬者，同時還是2024年以來金監系統第5個落馬者。

　　與金監系統其他幾名落馬者相比，任春生的落馬頗令業界震驚。除了因為他是本年度首個在職的正司局級落馬者，還因為他曾先后擔任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償付能力監管部）和保險資金運用監管部兩大業務部門一把手，又相繼執掌中保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簡稱“中保投資”）和上海保交所兩家會管單位。

　　尤其是，任春生執掌保險資金運用監管部的三年，正值寶萬之爭烽煙未消、保監會發生巨變、金融監管體系重構之際。他穿越了歷史的云煙，如今卻變成了這段歷史的一個另類注腳。

　　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從財到資，監管“錢”的歲月

　　4月17日，中巡組進駐金監總局開展為期三個月的常規巡視，在動員會上強調，本次巡視將緊盯權力和責任，加強對“一把手”的監督，在強化巡視整改上集中發力，深入查找政治偏差，推動解決突出問題，切實發揮政治監督保障作用。

　　在此之前（4月12日），金監總局召開黨委會議時表示，要推動廣大黨員干部進一步強化紀律意識、加強自我約束、提高免疫能力，增強政治定力、紀律定力、道德定力、抵腐定力。

　　自從中巡組進駐以來，一會一局已先后落地了首個巡視成果：證監會科技監管司司長兼任信息中心主任姚前和任春生先后被查。兩位皆為業界頗具名氣、掌握重要業務部門的監管者，其落馬皆對業界產生了不小的震動。

　　與姚前一樣，任春生亦出身于央行，早年任職于央行會計司。上世紀90年代，他還作為二作，與同事合撰了《適應職能轉換，改革央行會計科目》等文章。

　　后來，任春生調入央行保險司，初次與保險結緣。原保監會成立后，任春生便分流到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成為一名保險監管者。

　　在“北樓”（代指原保監會）的20年歲月中，無論是在財務會計部，還是在保險資金運用監管部，任春生做的其實都是監管“錢”的工作。

　　在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期間，任春生參與了“償一代”的建設工作。2008年7月，原保監會發布了《保險公司償付能力監管規定》， 首次引入資本充足率指標，這條紅線從此系在了保險公司頭上。

　　該新規發布的當月，時任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處長的任春生，有了新的職務變化。

　　彼時，原保監會進行了一次規模空前的干部調整，調整人數之多、范圍之廣、層次之多，創下紀錄。這次調整被時任原保監會掌舵者視為一次戰略部署。

　　在本輪調整中，任春生迎來職業生涯的重要擢升：赴任大連保監局副局長、黨委委員、紀委書記，首次進入地方局領導班子。

　　在本輪調整中，謝憲從寧波局局長調任江蘇局局長。多年后，兩人先后淪為同樣的命運。

　　在大連局期間，任春生與時任局長搭班子，把當地的監管工作搞得頗有聲勢，監管舉措不時見諸網絡報端。

　　兩年后（2010年9月），任春生重返北樓，回到原部門，但身份已有不同：任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副主任。

　　彼時，保險業正在面臨旨在消除境內外會計報表差異的《企業會計準則解釋第2號》新規的大考。

　　2012年3月，原保監會發布《中國第二代償付能力監管制度體系建設規劃》，開始啟動“償二代”建設工程，并在2015 年 2 月發布《保險公司償付能力監管規則（1—17 號）》，我國保險行業進入償二代實施過渡期。

　　這一年10月，任春生的職務進一步升遷，出任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償付能力監管部）主任，進入正司局序列。

　　在原保監會的前十年，任春生非常低調，在公眾面前罕有露面，和后期執掌中投投資和上海保交所不時出現在媒體上的活躍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2016年6月，原保監會又發生了一次頗具規模的人事調整，一批會機關部門正副職主任和三分之一地方局一把手發生了變化。

　　在本輪調整中，任春生的職務又有新的變化：出任原保監會保險資金運用監管部第三任主任。

　　彼時，寶萬之爭連續劇正進入到熱鬧的第二季。彼時萬科的話事人王老板在演講中表示，萬科面臨“改名換姓”的結果。而寶能姚老板旗下的鉅盛華和前海人壽發表聲明，明確反對萬科發行股份購買資產預案，聲稱萬科“已淪為內部人控制企業，還提請罷免王老板等一眾萬科董監高。

　　市場對險企舉牌質疑聲四起的洶洶輿論潮之下，富凱時任話事人劉先生的一番“野蠻人”“妖精論”驚人之語，更是把保險業推到了風口浪尖。

　　任春生甫一上任，便接到了一大把”燙手山芋“。

　　這一年12月，筆者與幾位媒體記者曾采訪任春生，剛上任新職不久的他，談了很多對彼時熱點話題的看法，比如：

險企舉牌是市場行為，在依法合規的前提下，監管不宜“干預”，但要引導，不能在規則上把門關了，但同時會設負面清單。

保險公司與非保險業外的一致行動人，是保險資金運用中的新問題，未來將對此進行規范。

將來要對股票投資進一步規范，并完善資產負債監管體系。

　　彼時，任春生對于正在市場掀起風浪的保險公司民營資本大佬們頗有些賞識，認為他們做事效率高，決策快，對政策研究得很明白。雖然民營股東都有逐利的本性，手法狠，但他們更懂法。

　　“他們面上不會用違規手法，即使用也很隱秘，找不到硬傷。”彼時任春生如是感慨。

　　巧合的是，采訪時正遇到安邦吳推門而入，如入無人之地。

　　那時候的吳氏，尚不知半年后自己的命運急轉直下。而各路資本大佬們也在此后陸續陷入困局。

　　只是當時，資本大佬們仍忙于構建金融帝國，如何對其進行有效監管，不僅是任春生，亦是幾大金融監管部門的現實課題。

　　很快，金融監管體系迎來了重構，銀、保兩大監管部門合并成為銀保監會，任春生成為北樓少有的幾個留任原部門的部門一把手。

　　任春生執掌保險資本運用監管部的三年間，正值監管機構改革和資管新規落地。面對新的形勢，保險業的兩大輪子之一的資產端，在經歷了史無前例的大松綁之后，又在嚴監管中走向規范。

　　如今，任春生落馬，是否事涉執掌保險資金運用監管部期間，有待相關部門官宣確認。

　　坊間曾有傳聞，任春生與一些資本大佬過往甚密。有業內人士感嘆，在彼時資本大佬們圍獵監管無所不用其極的狂飆歲月，保持清醒自持非常難，尤其是在動輒與萬億資金打交道的核心部門，“白襯衫染上灰塵，很難避免”。

　　滬上五年，執掌兩大會管單位

　　2019年2月，任春生揮別金融街，南下上海，出任中保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中保投資”）黨委書記，兩個月后出任第三任董事長。

　　在此之前，中保投資董事長與總裁是二合一任職，任春生到任后，則變為同時出任黨委書記與董事長。他也從金融監管部門走到了投資一線。

　　中保投資屬于原銀保監會轄下的會管單位，是由27家保險公司、15家保險資管公司和4家社會資本成立的中國保險行業國家級投資平臺，最初定位于緊密圍繞國家產業政策和發展戰略開展投資，主要投向“一帶一路”、京津冀協同發展、長江經濟帶等戰略項目，棚戶區改造、城市基礎設施、重大水利工程、中西部交通設施、新型城鎮化等基礎設施建設，以及國際產能合作和“走出去”重大項目等。

　　任春生執掌中保投資的兩年間，中保投資的投資風格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熱衷于投資科技股，在中芯國際（688981）、孚能科技（688567）、上海硅產業集團（688126）生益電子（688183）等股票中皆有中保投資的身影。

　　此外，中保投資還與富士康科技集團成立了私募基金，以及設立專項PE基金投資中航鋰電等。

　　2021年7月，任春生調任位于上海的另一家會管單位上海保交所，成為上海保交所第二任董事長。這一次調整后，任春生告別了投資領域。

　　在他離開中保投資后，其董事長之職空缺至今。

　　在上海保交所近三年時間，是任春生職業生涯最高調的階段。他以上海保交所掌門的身份，出現在各種論壇或活動現場，推介上海保交所。

　　上海保交所是我國唯一的國家級保險要素交易市場，成立于2016年6月。

　　2021年7月發布的《關于支持浦東新區高水平改革開放打造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引領區的意見》，唯一重點提到“保險”的地方，便是“發揮上海保險交易所積極作用，打造國際一流再保險中心“。上海保交所亦由此迎來新的發展機遇。

　　任春生曾對媒體談到，相比于倫敦、百慕大、新加坡等國際再保險中心城市，上海在歷史積累、市場成熟度、稅收、外匯、法律體系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走傳統國際再保險中心的發展道路不完全符合我國的實際情況，也不符合當今全球數字經濟快速發展新形勢的要求。

　　在他看來，建設上海國際再保險中心，應在借鑒他國經驗的基礎上，順應經濟社會數字化轉型大潮，充分發揮保交所金融基礎設施功能作用，為行業提供更多的基于數字科技的基礎設施和公共產品，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高起點建設的國際再保險中心的發展道路。

　　在任春生為上海保交所勾畫的藍圖中，上海保交所要立足國家級金融基礎設施的定位，以建設數字化、標準化、規范化的場內保險交易市場為目標，圍繞“產品、風險、資產、數據”等保險產業鏈的核心要素構建交易組織平臺努力建設“立足上海、面向全國、輻射全球”的世界一流交易所。

　　如今，上海保交所如何實現打造國際一流再保險中心，重任已交到新的接任者王哲手中。

　　4月30日，任春生交棒后，他下一站原本是金監總局消保局轄下的投訴調解中心籌備組組長。他再也不會去報到了。

　　【任春生簡介】

　　1968年出生，清華大學工商管理碩士。會計師。

　　曾任職央行會計司、保險司。后調入原保監會財會部，歷任副處長、處長等職。

　　2008年7月，任原大連保監局副局長、黨委委員、紀委書記。

　　2010年9月，任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償付能力監管部）副主任。

　　2015年10月，任原保監會財務會計部（償付能力監管部）主任。

　　2016年6月，任原保監會保險資金運用監管部主任。

　　2018年3月，任銀保監會保險資金運用監管部主任。

　　2019年2月，任中保投資公司黨委書記。

　　2019年4月，任中保投資公司董事長。

　　2021年7月，任上海保交所董事長。

　　2024年4月，任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投訴調解中心籌備組組長。

　　2024年5月，落馬。

　　(本文作者介紹：“喻觀財經”創始人、資深財經媒體人。長期觀察和研究金融領域。)